莊薇完全沒有聽清尤才華說了什麼,信號彈的「哧哧」聲幾乎掩蓋了周圍一切的聲響,她們的身體在不斷的下滑,如果輕舉妄動,很有可能沒有等到救援就會直接順著泥土滑下懸崖。莊薇忽然想到了很多,想到參加特訓之前,教官李雯麗的囑咐,讓她不要丟了G大的人;想到莊爸莊媽,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她們了;想到方淼,他對特種兵的執著到現在還讓她印象深刻……想到袁媛,想到王曉琪,想到很多很多。
五分鐘?十分鐘?分不清究竟過了多久,當莊薇覺得她的手臂被牢牢的抓住,整個人連帶掛在她身上的尤才華一起被拖到平地的時候,莊薇才恍惚回神,看向不論特訓如何艱苦都沒哼過一聲的尤才華蹲在地上痛哭失聲,視線再移到趕來救援的敵軍身上。
他們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她們,什麼也沒說。
莊薇搖頭拒絕了敵軍提供的擔架,走到尤才華的身邊,「看你那點出息。」
「嗚嗚……」
「求救信號就算我扯開的,要不是我的兩隻手空不出來的話。」
「嗚嗚。」尤才華蹲在地上不肯起來,哭聲震耳欲聾。
「別TM嘰嘰歪歪,趕緊起來扶我,我受傷了。」莊薇一腳踹上尤才華的屁股,試圖轉移尤才華的注意力。
這招很管用,尤才華一個高從地上蹦了起來,除了些許的擦傷外,她基本完好如初,不像一直用力支撐兩人重量的莊薇,手上緊緊握著軍刀,已經僵硬的無法自主放開,整個陷入泥土中的另一隻手,指甲裡混合了瘀血和泥土。
「靠!!怎麼不早說?疼不疼,那你還不讓人抬走,站在這就能原地滿血麼?」
「……」
***
楊天在營地看作戰地圖,學員最後一次的野外考核,男女教官提前決定,互相交換執行,由他們作為女學員的敵方,進行實戰對抗考核。接到求救信號的時候,楊天直接下令讓虎牙帶著醫療隊盡快趕去求救點,過了一個小時後,虎牙回來,一反常態的挨著楊天坐了很久,卻沒吱聲,這完全打破了他以往的秉性。
「怎麼?」楊天嘴裡叼著煙,瞥了眼一臉沉重的虎牙。
虎牙起先沒有說話,似乎是醞釀了一下,才緩緩的開口道:
「兩個阻擊,就是上次我們來的時候,在半山遇到的那兩個女兵,她們沿著D3高地潛伏偵察的時候,山體滑坡,其中一個不小心踩空,順著滑坡溜下去之前,被另一個學員兵抓住,學員兵用軍刀和一隻手卡在泥土裡,……兩個人懸空了近一個小時,一個輕微擦傷,另一個學員兵,手臂肌肉僵硬,到現在還沒法鬆開手裡的軍刀,指甲裡全是血和泥土……醫療隊在做消毒處理。」
楊天收起似有若無的笑意,將煙掐熄。
「嗯,她們被拖上來的時候,那個學員兵很鎮定,倒是另一個女兵蹲在地上哭了整整近十五分鐘,不是害怕或是劫後餘生的喜極而泣,也不是無法接受可能被淘汰掉的命運,只是……」虎牙略顯平靜的將莊薇她們被拉上來以後的情景和對話向楊天描述了一遍。
「先弄點熱乎的東西給她們吃。」楊天說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抬腿向醫療帳篷走去,虎牙尾隨其後。
***
醫療帳內,軍醫正在幫莊薇處理她指甲中的泥土和傷口,因為怕傷口細菌感染,必須要把深陷在她指甲裡的泥土全部清理乾淨,然後再對傷口進行徹底的消毒。
尤才華緊緊的盯著莊薇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小薇,你想吃啥?我去給你要點好吃的?或是來點酒?」話音剛落,就被一邊的醫生狠狠的瞪了兩眼,尤才華假裝沒看到醫生的眼神,繼續道:
「我跟你說,人品即酒品,我可是海量的,等回頭咱一起出去喝兩杯?」
「我說小同志,她是傷員,要禁酒的。」還沒等莊薇回答,站在一邊的醫生聽不下去了,讓這個小同志轉移傷者的注意力,可也不是這麼轉移的吧?
「她也就是嘴皮子了,真讓她喝,一杯就倒。」莊薇輕笑,看似雲淡風輕的模樣,可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和泛白的嘴脣還是出賣了她,十指連心,不痛才怪了。
「那現在讓她試試唄,看是不是一杯就倒?」楊天和拎著熱食的虎牙一前一後的走進帳篷,聽到兩人先前的對話,虎牙還真就從兜裡掏出一瓶啤酒,忍不住慫恿道。
「小樣,姐姐我喝酒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呢。」尤才華一個高從凳子上蹦起來,從虎牙手裡拿過啤酒,『喀嗤』一下用牙咬開酒瓶蓋,猛灌了一口,示威似的看了虎牙一眼。
「黃毛丫頭,說話的時候托住下巴,可別閃了舌頭。」虎牙由著她折騰,嘴巴卻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你說什麼?誰是黃毛丫頭?你個死男人……」尤才華搖身一變成了鬥雞,狠狠的瞪著虎牙。
兩人你來我往,瞬間把安靜的醫療帳篷搞得雞飛狗跳,熱鬧非凡,莊薇哭笑不得的看著兩人像唱雙簧一樣,你一嘴我一話,恨不得大打出手的樣子。
「趁熱吃點?」楊天絲毫沒有受到兩人的影響,走到莊薇的跟前,低頭看著她蒼白的嘴脣和額頭細密的汗水。兩人巧合的見過這麼多次面,這應該算是他一次看到如此狼狽的她,雖然衣服已經換洗過,可額頭上的擦傷,和醫生正在處理著的手傷,都說明了她曾經面臨的凶險境地,一個小時,在濕滑的泥地上,支撐著兩個人的重量,楊天突然很想知道,當時究竟是什麼支撐著她挺下來的。
「這算優待俘虜?」莊薇瞥了瞥飯盒裡的菜色,開起了玩笑。
「算是優待,不要有心理壓力,我不會對傷員嚴刑逼供的。」楊天輕笑,把飯盒放到莊薇旁邊的矮凳上,「學員兵,學什麼的?」
「電子工程。」
「楊天。你們這次行動的主要目標。」
「莊薇。那是不是現在抹了你的脖子,就算我們勝利了?」莊薇秉承楊天的風格,自報家門,並提出了非常實際的問題。
「哈哈,你可以試試看。」楊天大笑,沒有想到看起來冷冷的小姑娘,會這麼有意思。
「不覺得冤枉麼?明明已經接近勝利了,明明已經離『敵人』那麼近了,這倒是挺符合『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話的,你說呢?」楊天某些時候不太喜歡拐彎抹角,所以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
莊薇輕笑,認真的回視楊天帶著犀利幽光的黑眸,「比起那個,我更希望我的戰友好好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不是麼?」
楊天微愣,嘴角輕揚不予評價,拍了拍莊薇的肩膀,起身拎著跟尤才華鬥嘴鬥的不亦樂乎的虎牙離開了醫療帳篷。離開前,莊薇的五根手指頭剛好被軍醫處理並包紮完畢。
走出醫療帳篷很遠,楊天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醫療帳所在的方向。第四次相遇,她的一些列舉動震撼了他。楊天突然有些期待,他們再次相遇的時候,莊薇還會帶給他怎樣的感觸。
「頭兒。」
「嗯?」
「那個學員兵是我見過比純爺們還純爺們的女人。」
「回去多看看書,就算沒文化,至少也要學會藏拙,省得丟人現眼。」
「……」
***
七天,莊薇阻擊過敵人,提供過精準的地圖數據,並很好的保障了小組其他人員的安全,完全盡到了一個阻擊手該盡得責任和義務,可就在黎明即將到來的時刻,她在經歷了一場生死的考驗後,坦然的面對了失敗的結果。
只有一分之遙,與合格成績只差一分,莊薇被淘汰了。整整256個女兵,最後合格的僅僅只有12個。
尤才華看到成績的時候,表現的很淡定,似乎那天半夜經歷過九死一生後,她的眼淚就已經流乾了,雖然兩個人都沒有明說,可莊薇知道,尤才華那場歇斯底裡的痛哭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替她哭的。
108天,108個日日夜夜,就像教官李雯麗說的,這108天教會了莊薇太多太多的東西,刻骨銘心一生的東西。
離開基地前,副考官隋英霞曾經把莊薇單獨叫到她的辦公室,什麼多餘的話都沒說,只是一臉愁苦的看著莊薇的成績單,再抬頭看看莊薇,滿臉忍痛割愛的糾結,甚至一直捂著心臟部位,直喊「肉痛」。
沒有送行,也就沒有離別,就像那陸續被淘汰掉的女兵一樣,莊薇和其他不合格的學員在黎明時分被整車拉出基地的時候,她們看到立於基地大門前,衣裝整齊的十二個女兵,站在曙光乍現的初陽中,靜靜的目送她們的車離開,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軍禮,閃閃發亮的八一五角星,是莊薇對這裡最後的記憶。
尤才華沒能實現對莊薇的約定,離開基地後,就直接被原部隊召回了。最後分手的時候,尤才華握著莊薇的手許久,眼光一直沒有離開莊薇包著繃帶的手指,「莊薇,如果可以,我也願意為你承受。再相聚時,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莊薇和尤才華都不知道的是,在她們被送走後,隋英霞找到杜月狠狠的吵了一架,當然,只是隋英霞燒火擔子一頭熱的嘰歪了整整兩個小時,全部內容都是圍繞著莊薇和尤才華的錄取資格問題,等到發現杜月仍舊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時,隋英霞差點沒暴走直接拉著杜月去訓練場PK,等到終於平息了怒火,想要杜月給她一個答案。
杜月輕飄飄的說:「這就是人生,這就是軍隊。」停頓片刻,「莊薇,不管她有沒有被選拔上,她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