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茂帶她來的餐廳更像是會所,它在一間公館的頂層,裝潢格外別緻,可以走樓梯上樓,也可以選二、三十年代的老式電梯。
引路的男經理推開包間的門,偌大的包間還分出了會客廳,穿過擺著深棕皮質沙發的客廳,她不知道已經有人在裡面等著他們。
「哥。」宋茂脆生的喊了一聲,又朝她撇了撇下巴,「我媳婦。」
姜夏看見坐在那兒的男人,腦袋裡就蹦出生人勿近四個大字,縱使他對她笑了笑,也沒感覺有多親切,他確實長相出眾,同時是凌厲的,總是會給人一種壓迫感。
就比如,這之前她見過宋迢一次,僅僅一次,是他從會議室裡走出來,步伐不慢,雖然沒有瞧她一眼,她卻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讓出本來空間就夠大的路。
大片的玻璃窗外,夕陽早已落山曖昧的昏黃只留一線,包間裡溫暖如春,她脫下的外套被宋茂接去,搭在了椅背上。
服務生靜悄悄地擺上擦手的熱毛巾,經理來到宋迢身邊,輕聲問道,「您要上什麼茶?」
他沒有立刻答覆,先望向姜夏,「普洱行嗎?」
剛剛坐下的她稍愣一下,慌忙點頭。
宋迢才回頭對經理說了聲,「景邁。」
由此,姜夏發現他令人心生畏懼之餘,也會讓人萌生好感,原因就是他看人的目光,至始至終都沒有審視的意味,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不像坐在她旁邊的男人,她轉過頭瞧著正與服務生溝通菜色的宋茂,見面的第一眼就肆無忌憚的,將她從裡到外打量個遍,之後又是百般戲弄她。
他有所察覺的回頭,視線相對一霎,姜夏撇開目光,無奈就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很快身著黑色正裝的服務生,井然有序的進來,那些精緻的菜品開始陸續被端上桌。經理最後一個離開包間,悄然無聲地帶上門。
「姜夏。」
聽見自己的名字,她即刻抬眸看向宋迢,眼下變得有些正襟危坐的感覺。
他娓娓說道,「宋茂這個人呢,向來是行為莽撞,一定給你造成不少困擾,畢竟結婚不能兒戲,還是需要和你的父母商量。」
被點名的宋茂迫不及待地接上說,「我今天就是去見了她爸,已經把一切都談妥了。」
宋迢輕抿著唇,不再說話,看向他的目光驟然冷卻。
早入社會與人打交道,姜夏很會看眼色,知道這時候該讓他們單獨談談,便起身說著,「我去下洗手間。」
洗手間在客廳的一邊,隔音效果極佳,關上門彷彿外面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姜夏把手伸到水龍頭下方,不重地揉搓著手。
儘管剛剛宋迢沒有明說,但他話裡的意思,的確是持有反對的態度。齊大非偶這個道理,她很明白,所以被反對才是理所當然的,就連她自己內心深處都隱藏著,對階級差距的恐懼。太過懸殊的愛情,通常沒有什麼好結果。
其實,宋迢所擔心的與她完全不同,她的出身倒不是大問題,只要善用媒體加以包裝,以前宋茂被爆出的多少風流債,都成了浪子回頭難能可貴,不失為一個加分的形象。
他認為最大的問題,是他們能不能長久的走下去,因為他眼裡的宋茂仍然是個小孩,做事憑感覺、憑一股腦的衝動,三分鐘熱度又盲目追尋刺激。
所以宋迢懷疑的問道,「你是認真的?」
只見他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是她?」
「你要問這個……」宋茂撓了撓額角,坦誠的說,「我也不知道。」
他擰著眉想了想,說道,「如果不是她,也可以。」
他再跟上一句,「那我就繼續玩咯。」
因為姜夏的出現填補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恰恰是最無意義、最空虛的那部分,所以失去她,頂多就是回到原來的狀態,流連聲色,紙醉金迷,揮霍時間。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她無可替代。
坐在馬桶蓋上耗時間,姜夏托著腮幫子,呼了口沉悶的氣出來,也不知道他們談完了沒有,然後百無聊賴的想著,他倆人雖然兄弟,性格卻大相逕庭,他哥哥比他沉穩多了。
忽然之間,她似初醒般輕輕念道,宋茂的哥哥……
記憶裡浮現了一些場景,是她目視前方開車的樣子,長髮勾纏在肩臂上,精緻的五官安放在柔白的臉上,淺棕的眼影,唇上抹著磚紅的顏色。姜夏好奇的問是誰請客吃飯,而她回答,「是我男人的弟弟。」
因此,回到餐廳坐下沒多久的姜夏,並不瞭解發生過什麼,無心的出聲問道,「最近怎麼都沒見小嫤姐?」
從頭到尾沒記起這茬的宋茂,措手不及的朝她擠眉弄眼。姜夏看見他的表情,驚覺自己是不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卻聽那邊略沉的聲音帶著困惑,「你認識她?」
宋茂先替她解釋道,「因為她以前的工作認識的,交情不深。」最後四個字,迅速而乾淨的斬斷了話題的延伸。
或許是宋迢認可了他們的關係,也或許是他把某些情緒掩飾的不漏痕跡,接下來的氣氛比起初更輕鬆了些,只是女人天生的敏感,姜夏總覺得他想問什麼,欲言又止。
一頓飯將吃畢,宋茂扔下擦髒了的毛巾從椅子裡起來,順帶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逕自去了洗手間,留下姜夏和坐在對面的男人。
隨後,餐廳裡靜得能聽見隱約的古典音樂,她有些緊張,而他低了眼眸,就像不經意的問道,「她有和你聯繫嗎?」
姜夏剛想問「她」是誰,又恍然知道的搖了搖頭,確實沒有聯繫了。
宋迢輕輕頷首,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他低垂著眼簾,是不是真的毫無波瀾,不得而知。
當車速不慢的行駛在主幹道上,兩旁的霓虹未熄,卻已經接近午夜時分。
窗外的夜景慢慢從清晰到模糊,姜夏疲憊的打了個哈欠,這時,宋茂突然說道,「以後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趙嫤。」
前段時間,宋迢直接下達被開除的四位高層,湊巧,其中三位跟宋茂走得近,大家都以為是兄弟反目,要攬權了,恐怕不久內部就要大換血了。但是宋茂知道他哥要想逼他讓權,何必搞這些動作,也就說句話的事兒,局面如此失控的原因,只是趙嫤的離開。
宋迢想轉移注意力,於是寄情工作,正確來說是把情緒發洩在工作上,這才弄得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姜夏納悶的問他,「小嫤姐去哪兒了?」
「應該是去英國了。」
「應該?」
宋茂聳了聳肩道,「我不確定,因為他不讓我打聽。」
「我的根據是他放出去的消息,說英國一家礦業前景大好可以無貨沽空,那些股東就覺得他放個屁都有道理,信了他的鬼話,才冒險往裡投了那麼多錢,結果虧的本都撈不回來。」
「所以我猜他就為了往英國出差,虧得越多跑得越勤。」
宋茂語氣滿不在乎的說道,「也就是現在他會感覺差了點,再過個把月,或者來個大項目,就沒所謂了。」
這麼聽下來,她不以為然,真的是「沒所謂」嗎?
姜夏直覺認為,那些項目、那些工作對宋迢來說是沒所謂的,只有趙嫤在他心裡,才是有所謂。
遠處的信號燈變紅,停在一輛黑色大眾的後頭,車燈讓她避開視線,微有遲疑的說,「有一件事,我考慮了很久。」
宋茂疑惑轉過頭來,就聽她說著,「我想出國留學。」
她以為他緘默的時間很短暫,卻是過去十幾秒,前面的大眾已經駛離,輪到他踩下油門往前開去。
「要是我不同意呢?」
姜夏肯定的回答,「那我就不去。」
不管是出國,還是留學,如果沒有宋茂的幫助,止步於空談而已。
從這一秒開始,他沉著臉色不吭聲,姜夏怎麼討好都不起作用,無奈的低嘆了聲。
回到公寓,宋茂仍是這樣,打定主意要跟她鬧脾氣似的,帶著執拗的孩子氣,讓她失笑著搖了搖頭,準備洗澡的時候,突然有人打開浴室的門進來。
姜夏抬眸就是鏡子,而他的身體早一步擁上來,只能看見埋在她頸間的腦袋,然後是細細密密的吻,從她的脖頸一路到肩膀。他扒下她的連身裙,指尖游經在秘密之地,彷彿被揪起了心臟,讓她腿軟的往前傾去,掌心壓上冰涼的洗漱台。
那雙手,柔軟的唇,堅硬的牙齒在她身上強勢的掠奪,實在忍不了的時候,他握住她的腰扶著自己撞進去,在狹長與緊密間掙脫,再去品嚐禁錮的滋味。幾番激戰,她的脖子向後仰去,頹白皙的皮膚已經泛紅,又被翻過身,被他抱了起來,放進沙發裡……
每個人對愛的定義都有所不同,對宋茂而言,愛是約束自己散漫的行為,是學會在乎對方的感受。
洗過澡之後,在一片昏暗中,他掀開床上的被子躺了進去,緊緊摟住那已經被烘暖的身體,蹭了蹭她的頸窩,他說,「你要走可以,我們先把該辦的手續辦了。」
這一年的春節前,姜夏提交了材料,爭分奪秒的抓緊備考雅思,甚至忽略了她身邊晃來晃去想要引起注意的男人,導致他惱羞成怒地奪走她的筆記本,兩人一搶一躲的鬧著鬧著,就滾到床上去了。
大年三十晚上,他們回了趟姜山那兒,坐了會兒就離開。隨後,他帶她來人潮擁擠的廣場等待倒數,所有人望著同樣的方向,剩下十秒的時候,周圍的聲音高喊著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零點,煙火升空,照亮了夜幕。
他低頭用鼻尖碰了碰她的,再往下輕吻她的唇,幸好很冷,凍住了感動的眼淚。
對姜夏來說,愛是卸下防備坦誠內心,是毫無保留的屬於對方。
廣場的人群開始散去,回到車裡,她脫下手套,又替正在給他哥打電話的人鬆開圍巾。因為按宋茂的說法,他們很早就不跟家裡人一起過節了。
所以他放下手機,姜夏就問道,「他是一個人嗎?」
宋茂搖搖頭,「有陳叔陪著他呢。」
二月底至眼前,開學在即,取了結婚證的隔天下午,他們就坐上飛往墨爾本的航班,因為禾遠集團與澳洲的企業有合作,既可以工作,又可以常來看看她,兩全其美。
她的學校是政/府/出資興辦,有專門為海外學生提供的課程,還具有一定的知名度。課不多,但是考驗堅持和耐心,那些曾以為這輩子無法體驗的校園生活,而今逐一實現,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卻很充實。
姜夏是住在大學附近的單身公寓,條件設施比學生公寓要好很多,相對的價格偏貴。與宋茂沒有太多的距離感,因為每隔一兩週,他就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飛過來,逗留個四五天,再回去。
有時候,她會回想沒有遇見他以前的生活,冬天是毫無生氣的冷,夏天是焦痛皮膚的熱,春秋的過度從未被她發現。
打斷姜夏思緒的電話,是他打來的,她嘴角微揚著笑意接起來。
他先問,「想我嗎?」
「嗯。」她輕輕的應答。
「打開窗看看。」
姜夏隨即離開書桌前,不是去開窗,而是開了房門,奔下了樓,指尖點過樓梯扶手的瞬間,都是雀躍的音符。
打開了公寓樓的大門,果然看見了站在那兒的男人,他倚靠著路旁的圍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姜夏停頓了一秒來欣賞,就等不及的撲到他懷裡。
他迎下朝自己奔來的人兒,親吻了她的髮頂,又將她攔腰抱起,走進公寓。
宋茂做完喜歡喝啤酒,她裹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想去洗澡卻累得不想動,就聽見拉開易拉環的瞬間,滋的那一聲。
薄薄的紗簾,遮擋不住午後的陽光,她呆呆的看著,那些棉絮般的塵埃起落。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在看什麼?」
她走神的回答,「灰塵。」
宋茂擰眉,不悅的說,「灰塵有什麼好看的,看我!」
姜夏笑了出來,回過頭去親了他一下。
-
儘管我所見之處,皆是塵埃,但也只有它見證了光的存在。
番外《塵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