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
島頔/小八老爺
第 1 章
下棋

霍萱雙手捧著臉,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坐在那下棋的女人。她臉上沒有厚重的妝粉,細長的眼形似柳葉,眼睫如羽扇,直挺的鼻樑,小巧飽滿的唇,抹著棗色的口紅。

雖然趙嫤容貌姣好,平常走在街上就挺惹人注目,也習慣停留在她身上打轉的目光,但是被盯得時間一長,難免會不舒服。她視線固定棋盤上,問道,「你老看著我幹嗎?」

「表姐,你長得也太好看了吧。」霍萱滿臉羨慕,「你說,我要長你這麼好看,那該多好啊。」

趙嫤瞥她一眼,拿出錢包,掏出幾張紅色的鈔票塞給她,「拿著。買張機票去韓國,不夠再找你爺爺要點,別委屈了自己。」

「不還啊,就當提前收壓歲錢。」霍萱抓著鈔票朝她揮了揮,然後喜滋滋地收進自己的口袋,「我留著買吃的。」

這小吃貨。趙嫤笑了笑,纖纖素手從棋碗中捏出一枚黑子,清脆地落在棋盤上。

她下這一手,讓對面的鶴髮老人再次擰眉,陷入沉思。

此刻,趙嫤所坐的地方,是她外公霍瞿的家。獨棟別墅,風格淡雅。往外望去是竹木高柵欄,小花園中以錦天為地被,邊界栽種黃花萱草,拱橋小池塘,日式洗手缽。

偶爾聽見幾聲雀啼,寧靜悠遠。

霍瞿捏著棋子在指間摩挲,屢屢伸手又收回,要落不落的猶豫半天,趙嫤等不及催促道,「您老這棋還走不走得動啦,又不是什麼死局,至於琢磨這麼長時間嘛。」

霍瞿總算是抬手落下一子,而在趙嫤思考下一步該走哪時,他瞄一眼自己的外孫女,趁機說道,「我前些日子去公園找老劉下棋,遇上他的朋友,我瞧他棋路挺正,手癢就對上了。你說下棋就下棋吧,還跟我吹噓他孫子多好多好的,說什麼一表人才,事業有成,我沒孫子,就萱萱一個黃毛丫頭,又拿不出手來比,我就說我的外孫女,那不算傾國傾城,也是花容月貌,而且是國外名校畢業,得過好幾次設計大獎……」

將要落在棋盤上的黑子,又被趙嫤收了回去,別有深意地抬眼看他,「有話,您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的跟我兜圈子。」

霍瞿無辜狀,「我說什麼?」

趙嫤搖頭失笑,「行啦,別裝了,看上他家帥小夥了?」

「那是他先說,你外孫女那麼優秀,我孫子也不差呀,我倆開始還這麼合計著,不然介紹你們認識認識,結果他又說不行,說他孫子眼光挑啊,別人給介紹的還不一定看得上,我聽著就來氣。」

趙嫤輕笑一聲,「叫什麼名啊?」

「誰?」

「那不差的孫子。」

霍瞿先是哦一聲,轉臉又嘖她一聲,這話聽著怎麼像罵人。

「姓李名然,他爹就是那長川實業的董事長,李嶸啊。」

這倆人名她都不認識,「有照片嗎?拿來我看看。」

霍瞿拿過棋盤下的手機,推著一旁霍萱的胳膊,「快幫我把那什麼……相冊,對,相冊點開。」

這之前被說成是黃毛小丫頭的霍萱,正咔嚓咔嚓的啃薯片洩憤,她搓搓手指頭,不情不願地接過手機,噠噠幾下解鎖開相冊,撅著嘴遞迴去。

霍瞿抹兩下沾著油光的屏幕,「來來來,你看看。」

趙嫤順勢湊過頭去,接著眉毛一挑,這張單人照是從家庭合照中裁剪下來的,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淺笑端方,拍攝的季節應是冬天,他穿著黑色高領毛衣藏藍的大衣,像韓劇裡的男主角。

「這顏值我喜歡,放心,交給我吧。」趙嫤坐回身子,拿起手邊的茶杯抿一口。

「爽快!」霍瞿拍了一下桌案,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外孫女。」

趙嫤也笑了笑,彷彿勝券在握的向他保證,「最多三個月,給您拿下。」

「慢慢慢,我話還沒說完呢!」霍瞿攔下道。

趙嫤疑惑的問,「不是讓他給您當外孫女婿啊?」

「是別讓你媽知道,否則又該說我多管閒事,她最討厭我干涉你的事了,說什麼你有自己的人生,不要給你胡亂安排,這話說的,我是你外公哎,我不給你安排誰給你……」

趙嫤連忙打斷他的話,「行行行,您甭說了,我知道了。」

談笑間,下完幾局棋的時間過去,眼看將要日薄西山,趙嫤幫忙把棋子收好,扣上棋碗的蓋,她起身準備離開,霍瞿抬頭問,「不留下吃晚飯啊?」

「晚上我還有事呢,過兩天再來找您玩。」

霍瞿點頭,沒再挽留。

趙嫤捏捏霍萱肉乎乎的臉蛋,然後朝著走廊走去。

路過花梨木的博古架時,她突然停下,視線固定在那一隻紅釉美人肩旁邊,放著的黑木底托,上面架著一枚金元寶,一看就是塑料材質製成,浮現的紋樣又龍又鳳,完全刺激了她的視覺感官。

趙嫤愣一下,轉過身來面向不遠處的一老一少,她指著那枚大金元寶問,「這是什麼?」

「擺件,前幾天隔壁搬來的一戶鄰居送的。」霍瞿尚不理解她是何意,便如實回答。

沒想到趙嫤聽後,「哦,我幫您扔了。」她拿走金元寶,馬上就要抬腳離開。

霍瞿忙伸出手作攔下的姿態,「好端端的,你扔它做什麼!」

「這玩意兒太……而且它擺這裡和裝修格調也不搭,回頭要是隔壁鄰居問起來,就說您已經把它妥善保管了。」

趙嫤說完轉身就走,給他們留下一抹齊腰長髮的聘婷背影。

直到隱約聽見保姆送她出門的聲音,霍瞿回過神來,喃喃道,「這孩子什麼毛病?」

「爺爺,我知道,這叫強迫症。」霍萱舉手搶答道,可是眼珠子一轉,又遲疑,「不過,也有可能是顏控……」

她開始糾結起來,「那到底是強迫症,還是顏控呢。」

霍瞿笑她一聲,回頭望著線條整齊無比的棋盤,若有所思。

走出霍家的大門,趙嫤將那枚金元寶扔進路旁的垃圾桶裡,隨即折身鑽進剛剛開來她面前的一輛車內,保姆站在門前,目送著那輛車緩緩駛離。

霍瞿的私人司機是中年男人,一身正裝,手握方向盤,目光正視前方,詢問道,「您要去哪兒?」

趙嫤張口就頓住,才搬進新家不久,沒記住地址,她從包裡翻出一張便簽紙,遞給駕駛座的司機,「這是地址。」

她靠回座椅背,再掏出手機,撥去一通電話。

「忙嗎?」沒等那邊的人答覆,趙嫤接著說,「不忙就幫我個忙。」

「有事您說話。」電話那邊的男人叫陸琛,是她為數不多的男性好友之一。

趙嫤羨慕過他的工作,因為很酷,不見光的情報網,為商業人士有償提供資料,但由於獲取某些信息的方式常在邊界遊走,因此定期送給相關單位的幾處毒窩或私點,他們管這叫人情業務,而外界管他們叫知情群眾。

她開門見山的問,「聽說過一個叫李然的嗎?」

陸琛掛著耳機,在他眼前有六面電腦屏幕,而他工作起來卻遊刃有餘,一邊敲打著鍵盤,一邊反應極快的回答她,「有投資商的李然,打網球的李冉,前兩天還有一個蹲進去的李燃,你說的是哪一個?」

「好像是什麼實業公司老董的兒子。」

陸琛的手停頓兩秒,想起是誰後,又開始接著工作,「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趙嫤伶俐一笑,「當然是想泡他呀。」

此話一出,駕駛座的司機抬眸,通過前視鏡中看了一眼後座的人。

趙嫤察覺到前面的視線,她先移開目光,對電話那邊說道,「等我到家再跟你聯絡。」

結束通話,她把手機扔在腿上,慵懶地伸著懶腰。

在趙嫤回國前,她的媽媽霍芹就給她買下了這間高檔單身公寓房。幸好霍芹知道她女兒的諸多毛病,提前問過她在裝修方面有什麼意見。趙嫤二話沒說,立馬畫了一張設計圖,發至霍芹的郵箱。

進門剛剛換上拖鞋,仰躺進沙發裡,被她甩在一旁的包中手機就開始嗡嗡響。當她看見聯繫人名字時,很是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到家了!」

陸琛語氣平平的說,「你手機定位開著。」

趙嫤下意識地把手機拿到眼前,發現最上面真的顯示著小箭頭,這麼神奇?!

等她再將手機靠在耳旁,就聽見陸琛說著,「李然,二十七歲,單身,父親是長川實業董事長,現就職於禾遠集團,市場部副總監。」

隔了一會兒,趙嫤說,「就完啦?」

「那你想知道什麼?」

「比如他平時喜歡做些什麼,有什麼興趣愛好,關鍵是口味。」說完這句話,她又想起陸琛這人就是直線思維,怕他理解不能,補充問道,「你能理解嗎?」

幾秒鐘後,他說,「我找找他前女友都是些什麼款式。」

「不要太隱私的料,我知道了也不舒服,只要告訴我大概就好。」

「懂了。」

「孺子可教也。」趙嫤站起身來,去拿過桌上的筆記本,然後將其丟在床上,人撲上去,開機。

這時,陸琛突然問道,「我有一個問題。」

趙嫤挑眉,「難得你有問題,我洗耳恭聽。」

「茫茫人海,而且你回國沒多久,是怎麼知道李然的?」

「我外公介紹的。」

陸琛沉默一下,然後聽不出語氣的說,「你真聽話。」

趙嫤無所謂的說道,「可能吧,不過我自己也覺得,該是時候談談戀愛,既然他推薦了各方面都挺合適我的人,我為什麼要拒絕。」

話音剛落,隨即聽見搶線的聲音,她忙拿到眼前一看,想也沒想,順口就說,「先別掛,我媽來電話了。」

接通後,霍芹溫柔的問道,「甜甜,在哪呢?」

甜甜是趙嫤的小名,因為她小時候就不愛笑,所以希望以後她能甜一點。

「白天都呆在外公那裡,現在到家啦。」趙嫤翻身躺在床上,揪著床幔的一角,一邊和霍芹說著話,最後親親膩膩地結束通話。

剛掛斷這邊,又立刻恢復與陸琛的通話,她一愣,再翻過身,趴在床面上,「還真沒掛,你這業務一分鐘多少錢,先說好,我可付不起。」

「為朋友泡仔,兩肋插刀,義不容辭。」雖然他口吻平淡的說著這番話,還是惹得趙嫤一笑。

「我有一點想不明白,你說李然自己家就是開公司的,為什麼要跑去別人家打工?」

「商業間諜?交流經驗?誰知道呢。」陸琛聳肩。

「還有這禾遠集團也是,給對家的兒子打工資,這心可真寬。」

「也許禾遠根本就不把他當成潛在威脅,畢竟長川各方面和他們還是有點距離。」

天色漸暗,筆記本屏幕的光映在趙嫤的臉上,她的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著,「你快跟我說說禾遠的事,我正在看他們集團官網,居然這幾天可以投簡歷,職位空缺的還有設計部。」

「你想去試試?」

趙嫤嗯一聲,「反正我正好畢業回來沒事做,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國內最大的家族企業,概況它的官網有。目前的CEO叫宋迢,是宋家的長子,年紀不大,戰略佈局的經驗卻很老道,前幾年三角債鬧得那麼凶,子公司半點都沒有損傷,還有經融危機時期,集團總部也沒有受到影響,與他當時的決策有分不開的關係。」

趙嫤面露猶豫,「我最怕這種玄乎的人了。」

「據說他一般不在公司,神出鬼沒的,要聯絡只能通過他的秘書,而且你又不準備進高層工作,應該是不會遇上。」

如此倒是好,趙嫤點著頭合上筆記本,速度爬下床,同時說道,「辛苦大情報員給我當狗仔用了,回頭請你吃飯。」

「擇日不如撞日。」陸琛雖然這麼說著,但是手上的動作一點沒滯待。

「還是改日吧,今晚我有事。」趙嫤撥開一排衣架從中拿出一套衣服,站在全身鏡前打量自己。

他好奇,「有約?」

趙嫤將選好的衣服往旁邊椅子裡一拋,「我哪來的約,我是去觀察別人約。」

這一家法國菜餐廳坐落於S市鑽石地段,有別於最近法餐流行的冷淡風,正統的桌椅,絲絨的窗簾,紅木傢俬櫃,摩登的同時,不失典雅大方。

一路進來,趙嫤將這家餐廳環視一遍,甚是滿意它的裝修格調。她選的座位靠窗,伴著夜色入餐盤,最重要的是正好能看見斜對角的一桌男女——

年輕的女人穿著淡黃的連身裙,一張清素白淨的臉蛋,看著極為舒服,尤其是那雙眼睛燦若星辰,她對面坐的男人衣著得體,年齡約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這兩人應是也剛來不久,桌上只有開胃前菜。

白襯衫黑馬甲的侍者遞上菜單,趙嫤順勢收回目光,翻著菜單時,在以手風琴為主的四重奏音樂聲中,她聽見勺子敲擊碗的聲音,不自覺抬頭看去。

就在她的正對面,獨自坐一桌的男人,亞麻材質的襯衣,袖口挽在小臂上,他安靜的吃一碗粥,碗前還擺著兩碟小菜。

趙嫤緩緩轉過頭,對身旁的侍者問,「你們這裡賣粥嗎?」

她原本清淡如玉的嗓音,忽然變得擲地有聲,讓侍者一愣,也讓對面的男人看過來。剛剛沒正臉就覺得他肯定相貌不俗,這一抬頭,果然是頗具美感,沉穩的氣場中隱藏著一點桀驁的感覺。

他的視線在趙嫤身上停留短暫,有可能不到一秒。

當他朝侍者微微點頭示意後,侍者立即回頭向趙嫤問道,「請問小姐要什麼粥?」

趙嫤恍然,哦,原來是老闆啊。

既然老闆都同意,不點白不點,「雪菜肉絲的有嗎?」

這名侍者剛才還猶豫為難,現在幾乎連想都沒想就應下,「有,還需要別的嗎?」

「白蘆筍番茄泥,還要一份青口,不要奶油,其他做法都可以,謝謝。」趙嫤合上菜單遞還給他。

侍者禮貌的退後兩步,轉身離開後,趙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正對面看去。他似乎已經結束晚餐,拿過紙巾優雅又利落地擦拭過嘴巴,站起身離去。

男人腿很長,好像走路都帶風。

沒有緊追不捨地盯著他,趙嫤很快就將頭轉向窗外,不一會,餐前料理一樣沒少上來,緊跟著是白瓷碗盛的熱粥。

一邊享用法國菜餐廳的中式粥,一邊不著痕跡的留意斜對角那桌男女,直到半碗粥消失,她放下餐勺,起身走向一名女服務員。

女服務員像未卜先知一般,抬手指路,同時說著,「前面直走,洗手間在您左手邊。」

五分鐘後,從廁所隔間出來的趙嫤,被穿著淡黃連身裙的年輕女人堵住去路,她張口就問,「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