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虛掩著,宋迢眉間輕蹙,握上門把緩緩推開,沒有燈光照亮的大廳,只有在窗外繁華迷醉的夜空下,能夠看清家具的輪廓,一切沉靜如死寂。
他打開臥室的門,空無一人,深眸微沉。
走進餐廳,隨即看見那抹纖瘦的身形,緘默的坐在餐桌旁。
「怎麼了?」宋迢說著,迅速把餐廳的頂燈打開。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趙嫤不適應的閉了下眼睛。
而此時,宋迢看見的,是她臉色慘白如同素紙的病態,他三兩步上去,伸手將她垂落在臉上的碎髮撥開,掌心貼上她的額頭。
趙嫤也不反抗,任他那微涼的手按在額間,聽著他很低的聲音說,「……有點燒。」
這一刻,她腦海裡閃過許多凌亂的想法,包括李然的話,要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不管是報復也好,討回公道也罷,傷害的是她眼前這男人。
「先回房間躺著。」宋迢握住她的胳膊,準備扶起她,卻被她輕輕推開。
趙嫤低下腦袋,把手機的相冊點開,嗓音有些虛弱的開口說道,「我今天……向別人要了一張照片。」
宋迢看著她將手機屏幕翻過來,那張照片裡的人是他,仔細一點說,是他在熟睡時被人所拍攝,但他並不知情,也是第一次看見這張照片。
見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就沒有搞懂情況似的,趙嫤把手機收回去,有幾分賭氣的問著,「你不準備解釋一下?」
宋迢抿著淺色的唇線,無奈的笑,「也要你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這麼嚴肅的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趙嫤蹙著眉問道,「你不知道這張照片是誰拍的?」
她那張小臉蒼白著,還緊抿嘴唇,宋迢心疼斂了笑意,果斷的搖頭。
「那你認識華玉嗎?認識她妹妹嗎?」
宋迢頓時恍然,眼底流過的思量沉寂後,看著她,「我長話短說,聽完你乖乖去床上躺著。」
趙嫤定定的盯著他。
「華瓊曾經是我的助理,對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所瞭解,她向我表示過好感,被我拒絕了,我擔心這會影響到她的工作,所以將她調離,那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她可能存在精神疾病的問題。」
宋迢平靜的陳述,卻把自己拖進過往的場景中,那些記憶就像腐壞的食物,每當想起,他就會逼迫自己遏制呼吸。
那時,艾德走來他的辦公桌前,向來沉穩的神色裡,也顯現了些浮躁,「宋總,又是華瓊。」
宋迢擱下鋼筆,扶了扶額。
華瓊被調離後,不僅沒有去分公司報到,而且每天打電話給他,開口就是詢問他的日常,因此他換了號碼。她變本加厲,不斷撥打在他身邊工作的同事電話,試圖聯繫上他。
艾德緊擰著眉頭,「可以起訴了,她這是騷擾!」
宋迢沉默片刻,說道,「你去辦吧。」
他點頭,如果不是念在曾經共事過的情分,早就該走法/律程序了。
那天晚上,山呼海嘯般的雷鳴,整座城市陷入驟雨瓢潑。
陳叔步履匆匆的走進書房,對他說道,「先生,不好了。」
這些年來,能夠讓陳叔表情凝重的事情不多,所以,宋迢握住電話聽筒前,先按下了錄音。
那邊狂風呼嘯的暴雨聲異常清晰,幾乎要掩蓋她說話的聲音,「你能不能來看看我,就現在過來,要是你不來,下次見到我,就是在我的葬禮上了。」
他深吸口氣,勸解道,「華瓊,你是成年人,應該學會控制情緒,為你的家人想想,不要做傻事。」
「家人……」她莫名的笑起來。
「我和他們說,你本來是要和我結婚的,可是你騙了我,你不要我了……」
她嗓音尖銳而嘶啞的喊道,「我什麼事都做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愛我!」
宋迢沉厲的呵道,「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你知道安眠藥有多難買嗎?」
「每次最多只能買三十片,致死需要八百片,那我得跑多少家藥店,所以我決定換一種方法。」
風聲刮耳,她啜泣著說,「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救我的,你救救我好嗎?」
宋迢忍讓已久,冷漠回應道,「如果你認為凡事都能通過傷害自己,來脅迫他人達到目的,那麼就隨你的意願而為吧。」
那邊嘈雜的風雨聲,她神志不清的話語斷斷續續。
「你分得清愛和脅迫嗎?」
「你根本分不清,怎麼會有人愛你呢?」
「以後不會有人愛你了。」
「真可憐……真可憐……」
華瓊舉著手機已經不語,落在身上的雨,冷得像一把把刀子,割的她遍體鱗傷,實在太疼了。
於是,她低頭望向腳底下洶湧的江水,將手機放在一旁。
再也沒有她的聲音傳來,忽然間,他意識到什麼,緩緩放下了電話聽筒。
天際的白光閃過,緊接著是雷聲,就在這時,陳叔聽見他說,「報警。」
最後的場景,是身穿警服的男人說道,「華瓊的屍體我們已經找到,法醫鑑定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左右,根據她家人的說法,她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障礙,以前接受過治療,基本可以判定為自殺,宋先生的錄音將作為證據提交,希望您能協助我們的後續工作。」
因為這件事,導致宋迢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電話鈴聲很敏感,尤其是家裡的座機,所以陳叔每次在他回家前,都會拔掉電話線。
他回過神來,是因為趙嫤說道,「你們一人一種說法,而且關鍵的人已經不在世上,這不是死無對證?」
宋迢看著她,眼裡充滿了認真,「我只是告訴你,站在我的角度所看見的事實。」
「你看見的事實……」趙嫤想笑卻沒力氣提起唇角,只能重複的喃喃。
她抬眸,聲音虛弱,但是透著股倔意,「那你看見我外公了嗎?看見我爸了嗎?」
「站在你的角度告訴我,什麼是事實。」
聽著她的質問,宋迢深沉的呼吸一聲,坦誠道,「我不否認,我的確對你有所隱瞞,原因是我不希望,你父親的事會影響到我們的將來。」
趙嫤立刻回駁道,「我不是說過,除了欺騙我的感情,其他都不重要?」
「那麼你也說過,你相信我。」
宋迢沉寂的看著她,眼神很容易讀懂,他在堅持,無論如何不會放開她的堅持。
趙嫤緊抿著唇,盯著他好一會兒,才說著,「如果我不相信你,你就不會看見我坐在這裡。」
她明顯生病的嗓音已經藏不住,宋迢卻覺得這句話很動聽。
「如果我不相信你,我早就拎包走人,順便把你潛員工的事情傳出去,搞臭你的名聲,說不定你還要謝謝我,因為到時候就會有女人排著隊來等你睡。」
趙嫤說著說著,鼻尖酸起來,眼淚就開始往下掉。
看著她眼眶泛紅的哽咽,宋迢頓時蹙眉,伸手去抹她的淚,又覺得好笑,「怎麼罵著別人,自己先哭了。」
趙嫤揮開他的手,理直氣壯的說,「我覺得委屈還不能哭了?被親外公利用還不能哭了?你差點就讓別的女人睡了,我還不能哭了?」
「最後這點我不同意。」
「都生病了還堵我的話!」
宋迢拉過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嗓音低沉而柔,「既然你相信我,那就回房間吃藥睡覺,等你醒來以後,想知道什麼,我全都告訴你。」
他偏過頭,眼神溫柔的問,「好不好?」
難以抵抗這攻勢的趙嫤,噘了半天嘴,就朝他展開雙臂。宋迢沒有停頓的反應,將她攔腰抱起,往臥室走去。
趙嫤摟住他的脖頸,頭靠在他懷裡,聞著熟悉的清冷,她的身體好像知道不需要再硬撐,瞬間把最疲憊的狀態釋放出來。
宋迢要將她放下,屁股剛剛挨著床,她隨即說道,「我還沒吃晚飯呢。」
掀起被子,蓋過她的肩膀,他說著,「我讓他們煮碗粥,你先躺著。」
趙嫤不滿的皺起眉,「我想吃牛排。」
宋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扯起嘴角,「呵。」
她把臉轉向一邊,冷聲說,「牛排都沒得吃,這感情要破裂了。」
他爽快的應道,「那就先破著吧。」
趙嫤連忙把臉再轉回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現在很任性,非常任性。」
宋迢表示認可,「所以沒得商量。」
因為腦袋又沉又痛,趙嫤很快就睡了過去,難受的感覺就像置身在被擰緊瓶蓋的空瓶中,呼吸困難,直到聽見有人在低聲說話。
恍惚之間,她睜開些眼睛,朦朧的視線只能隱約看見正在說話的男人,他穿著醫生的白褂,支撐不住沉重的眼皮,但是找不見宋迢在哪兒,她下意識的慌了。
趙嫤微微抬起手,馬上被握住,他輕聲說著,「沒事,我在。」
原來他一直坐在床邊,她逐漸舒展眉間,再度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