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雖然已經停了,但積雪較厚,何老夫人便是坐在了轎子上,也是走了好一會兒才回到自己院子裡。只是何老夫人心思飄忽,也覺不出時間長來,只暈暈乎乎的被人扶下了轎子走進屋子。尋了一處,便坐著一直發呆。
等醒過神來,何老夫人手裡已多了一件衣服,便是那件一直壓在箱底的水藍色騎裝。
「這是……」何老夫人怔怔的問道。
「這是方才老夫人命我找出來的。」郭媽媽回道。
何老夫人卻記不清自己何時讓郭媽媽找了這衣服出來,但想來郭媽媽也不會騙她,便知道自己是又犯糊塗了。
「你說景兒為什麼只給二丫頭托夢,這麼多年了,卻狠心的不肯來見我呢?」何老夫人摸了摸水藍色的騎裝,紅了眼圈兒。
「許是姑小姐與二姑娘有緣吧。」郭媽媽擦了擦眼淚回道:「看二姑娘今日行事,倒是有些姑小姐的爽利勁兒呢。」
「二丫頭是不像以前那麼畏畏縮縮的了,不僅模樣像景兒,連性子都變得相像了……」何老夫人突然眼睛一亮:「你說會不會,會不會是……」
說完,不等郭媽媽回話,何老夫人自己先黯然的搖了搖頭:「怎麼會呢?二丫頭只是說夢到的景兒而已……」
說著,何老夫人又禁不住流了一會兒眼淚。最後,飲了一杯定神茶,心神才安穩了些。而後又反復將等雪化了些就去山上把這騎裝化給何安景的話念了幾遍,才靠在榻上漸漸合了眼睛。
郭媽媽見何老夫人閉著眼緊抱著那水藍色的騎裝的模樣,心中強忍了酸澀,拿了條錦被為何老夫人蓋上。可錦被才挨著何老夫人的身子,何老夫人又睜開了眼睛,木木的看著郭媽媽道:「方才我突然想起,二丫頭說要賞何慶他們幾人,你再著人囑咐老二家的幾次,二丫頭難得對什麼事上心,別再給她耽誤了……」
何老夫人以前何曾說過這樣的話,何曾記得何媗說過什麼,何曾想過何媗想要什麼。郭媽媽跟著何老夫人幾十年,知道這是何老夫人思女之情無處紓解,看何媗越發的像了何安景,且有了托夢的緣由,便似乎要轉了心性,將這一腔的愛女之情移到了何媗身上。
於是郭媽媽連忙答應了話,見何老夫人再次閉了眼,似是睡去了。郭媽媽才出了門,正遇上了個叫香蓮的大丫頭,便囑咐她去二夫人屋裡傳個話,讓二夫人對何慶等人的事上些心。
香蓮是何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心裡一邊抱怨著這等跑腿傳話的事怎麼不讓那些小丫頭去做?一邊很是不耐煩的踩著雪去給王氏傳話去了。
待走到王氏院子那裡,就聽到院子裡的罵聲,香蓮起初以為是何二老爺與王氏吵起來,可在院子外聽了幾句,卻是隱約聽到是罵何媗,罵何培旭的,最後竟然說了幾句何老夫人糊塗的話。
聽得香蓮氣的滿臉通紅,她自小伺候何老夫人,何老夫又是個喜歡人性格爽利的,所以也就養成了香蓮直爽潑辣的性子。且她又被何老夫人配了一戶好人家,年內就要嫁了,也不是十分懼怕王氏。當即忍不住站在門口喊道:「我真不知,這是哪家孝順的兒媳婦在背後竟然說自家婆婆,也不怕自家兒子學了去。」
聽的門口守著的小丫頭嚇得跳起來去捂香蓮的嘴,低聲叫道:「姐姐在老夫人身邊,自然是不怕的,但莫要連累了我們。」
「話是我說的,怎能連累的到你們?」
香蓮打開小丫頭的手,白了那丫頭一眼:「都已經嚷出來了,何必又如此怕人呢?如今我這就去把這話回了老夫人,讓旁人看看老夫人可曾糊塗過?」
說完,香蓮轉身就走。竟是要奔去向何老夫人告狀的意思。
可香蓮方才轉過身,便被人喊住了:「香蓮姑娘還要多為自己著想。」
香蓮回過頭,看向那喊住了她的人,冷哼一聲:「原來錦鵑姐姐啊,如今姐姐這副模樣,卻還能提點著我,真是難得。」
錦鵑連忙伸手悟了一下方才被王氏打得紅腫著的左臉,苦笑道:「你又何苦取笑我呢,我們做奴婢的被主子打一下罵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誰能比的了香蓮姑娘的福氣,一進府就在老夫人屋裡伺候,最近又配了好人家,自然是什麼都不怕的。但如今畢竟是二夫人掌家,難道香蓮姑娘在外面配了人,就和侯府斷了來往不成?如今雖然你又有老夫人護著,但老夫人又能護的了你多久呢?」
看著香蓮若有所思的表情,錦鵑又說道:「我聽說香蓮姑娘的表妹最近也進了侯府,在大姑娘屋子裡做小丫頭。我前幾日見著了,看著長的很是清秀,想來也是一個好命的人呢?將來一准兒能被二夫人指上一戶好人家。香蓮姑娘何苦攪合在是非裡,還應多為家人,多為自己著想啊。」
許久,香蓮咬了咬嘴唇勉強笑道:「我不過是幫老夫人傳個話,讓二夫人想著將何慶他們按照老夫人之前的吩咐安排了,不要虧待了有功之人。如今話既到了,又怎會攪合出什麼是非?。我是個做奴婢的,這侯府裡,無論是老夫人還是二夫人,都是我的主子,我們做奴婢的是不是好命,也不過是主子的一句話而已,哪敢說什麼福氣?」
說完,香蓮青白了一張臉,借口何老夫人房裡還有沒干完的活兒,便匆匆離開了。
錦鵑看了香蓮的背影,不由得又摸了摸自己還疼著的左臉。心想,如香蓮這樣魯莽愚蠢的人卻還能得了何老夫人的疼愛,為她定好了終身。而自己容貌聰慧比香蓮豈止高出一星半點,可現在一生還沒個著落。
想到這裡,錦鵑突然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看向王氏的院子時,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一些怨懟之色。因擔心王氏又尋出不是來懲治她,錦鵑也只敢略站了一會兒,便攏了攏有些散亂了的頭發,連忙轉身進了王氏的院子。錦鵑進了院子後,剛走進了王氏住的屋子,就聽到王氏罵道:「打發個賤蹄子而已,怎的這麼久?」
錦鵑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說道:「香蓮她性子潑辣,少不得要用話哄一哄她,免得她講不該說的說了出去。」
「性子再怎麼樣,那也是個做奴婢的,還用的著哄?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王氏冷哼一聲,狠狠的說道:「她竟然敢在我院子外面說出那些話,就別怪我下手懲治了她。免得如今人人倒當我是好欺負的了?」
徐媽媽向王氏使了眼神,瞥了眼屋子了的一眾奴婢。王氏點了點頭,續說道:「你們也是一樣,若是讓我再外面聽到了什麼不該讓聽到話,我只叫你們知道能夠得場好死是多有福氣的事情。」
王氏見一眾奴婢聽了之後都露出了驚懼之色,她自覺地自己是又立了威,面上的表情也稍緩了,坐下來飲了一口徐媽媽遞過來的茶,問道:「香蓮那個賤蹄子為了什麼事來?」
錦鵑知道王氏的脾氣,怕是王氏聽了回話後,再發起怒來,自己又無端受了責罰。於是說起話來難免有些猶豫:「是……是老夫人讓夫人安排好何慶他們,不要虧待了有功之人。」
王氏聽了這話,氣的突然把茶盞摔到了地上,她現在的臉上哪裡還有傳言中賢德的模樣,面目扭曲的和市井潑婦一樣,梗著脖子,氣道:「雋兒的病問都不問上一問,這些人她倒是記著。」
徐媽媽見了王氏如此氣憤,心裡也難受,邊為王氏撫背順氣,邊抹淚說道:「老夫人未免太偏心了,怎能事事都依著大房來,一點兒也不記著夫人管家的辛苦。」
「我在那老太太眼裡算得上什麼,雋兒又算的了什麼?怕是她眼裡只有那個死了的顧氏是她的兒媳婦,只有何培旭一個是她的孫子了吧。」王氏恨的一字一字的仿佛是從她牙縫裡擠出的一樣。
「你又胡說些什麼?」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大步走進屋子裡對了王氏訓道。
這男子身形瘦長,臉長的瘦窄而無須,五官生的很是平淡無奇,雙眼微突。
他便是何二老爺,何安謙。
何安謙此時皺緊了眉頭,一臉怒氣。
王氏不防備何安謙突然進了屋,嚇得立即站了起來,慌忙道:「老爺怎的這個時辰就回來了?」何安謙看了王氏的呆愣模樣,冷冷的說道:「家裡出了這樣大的事,我怎能不回來旁的人都先下去。」
眾奴婢聽了,連忙退出了屋子,只徐媽媽最後看了王氏一眼,見王氏點了點頭,她才出了門。
何安謙見身邊沒有旁的人,就讓王氏把門關上。王氏見何安謙板著一張臉,心中惴惴的,又不敢口,只能做在一邊偷偷的看著何安謙的臉色,一邊暗自猜測這何安謙會說些什麼?
半晌,何安謙終於開了口:「那小兔崽子當真命大。」
王氏連忙附和道:「可不是呢,其實主要還是何媗那個死丫頭壞了事,如果不是何媗找了何慶他們去找何培旭,怕是事早就成了呢。如今何媗那個丫頭竟然還說是因為小姑托夢才得知,憑得胡亂說話。可老夫人竟然信的十足……」
「何媗?」
何安謙腦子裡浮現出一個瘦小怯懦、畏畏縮縮不敢在人前說話的小女孩兒的模樣,於是不耐煩的打斷王氏的話:「她才多大?估計是旁的人教她的,只把那人找出來,處置了就是。」
「她身邊又哪有能出這些主意的人。老爺,你可不知道,今天何媗那個丫頭有多厲害,一次次的和我頂嘴,竟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裡。」王氏忍不住對何安謙訴苦道。
何安謙多少了解一些王氏的性格,因看了王氏之前怒氣沖沖的模樣,於是估計著王氏是又鬧出什麼事了,於是問:「於是你便按不住性子,與何媗那個丫頭爭執起來了?」
見王氏吶吶的一副不知如何回答的模樣,何安謙怒道:「她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做了錯事,旁人也不過說她年紀小不懂規矩。可你呢?你與她斗個什麼?你平時喜歡學顧氏寬容大度的模樣,怎麼總是學皮不學骨。便學不得顧氏,你且看看三弟妹,也比你知道進退多了。你再如此下去,還圖謀些什麼?你可別為了小事壞了謀劃。她若惹了你,你就在暗處懲治了她就是,何必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毀了自己的賢良名聲。」
王氏被何安謙訓斥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何安謙看王氏這副模樣,恨極了王氏不爭氣,只會爭些不值當的事。又冷著一張說道:「這內宅的事還需要你多上心,你能力有限,管不了那麼多的事,便把事情交付給錦鵑一些,我瞧著你身邊也就她一個能出些正經主意的。之前那小兔崽子一直住在母親那裡不好下手,現在他自己住一個院子,此次在外面沒有成事,以後在這宅子裡怎麼會還不成?母親那裡你還要多上些心,皇上重孝道,我馬上就要調去禮部,升做三品禮部侍郎,莫要在你身上壞了事。且現在在風頭上,也不要再急著做什麼事,以後的日子長著呢。這段時間,你只管做出一副孝順兒媳的模樣就是。便是母親再偏心,方才的話就不要在人前說了。」
王氏聽的既怨且喜。怨的是何安謙信不過她,喜的是何安謙又要升官了。王氏連忙說:「老爺既有了這樣的好事,那我這就備下酒菜,為老爺慶賀一番。」
何安謙因還用的著王氏和王氏的娘家,少不得要安撫一下。想了想,也就消了方才要去芳姨娘那裡的打算,點了點頭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