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媗一走,何老夫人也覺得無趣了。原是定了明日才離寺回府的,因何老夫人實在無心留在正覺寺,就提到了今天。
全家人皆混亂的收拾了東西,只何培旭沒動,與何老夫人說要在正覺寺等上三日,到時候與何媗一同回府。
何老夫人自然不允,那次何培旭被刺傷了,著實嚇壞了她,現在又怎能讓何培旭留在外面。何培旭還有些孩子心性兒,就鬧了一陣別扭。後來春燕過去勸了他幾句,他才藏了些心思,與大家一道回了府。
何家雖比不得楊家,但終究也是有封爵的人家。
無論是此番來正覺寺,還是此時離寺了,都惹了一陣喧嘩。
只少了何媗而已。
何培旭也不似來時那般安心在馬車上酣睡,只如何媗來時那般自簾子的縫隙中看外面的荒野。也不知是從王氏還吳氏那裡傳來了一陣笑聲,聽得何培旭趁著何老夫人不注意,偷擦了一把眼淚,而後就緊抿了嘴,忍住了眼淚。只於心裡算了,何媗這時是不是該到了水月庵了。
何媗已到了水月庵,只一到,護送了何媗去那裡的婆子車夫便一刻不做停留了返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才有個老尼姑出來迎了,領了何媗進入庵堂,先換了往常來庵裡茹素齋戒的婦人慣穿的灰布衣服。
與前頭,何府與正覺寺的繁華,確實是冷淡了一些。
那灰布衣服雖極為簡樸,卻比那些姑子的尼姑服質地略微好上一些,應是專為了有些權勢的人家准備的,倒也不扎的人難受。
換衣服時,何媗只讓那老尼自外面守著,衣物皆由自己換了。那老尼姑自然樂的省力,也知道這些高門大院的姑娘是有些臭講究的,許多事不能隨意找了人沾手。所以便聽了何媗的話,於外面守了。
何媗於屋內將衣服換了,再將匕首貼身放好。
待何媗出去後,老尼姑就拿了何媗換下的一應衣物胡亂塞在了包袱裡。而後,那老尼姑便抱了包袱,帶著何媗去見了主持。一路吩咐道:「雖然小施主出自侯門,但既為了祈福而來,就得撇了那些架子,與我們一般行事,方顯得心誠。這些衣物暫時由貧尼收了,等小施主返家時,自會還給小施主。」
何媗點頭,做出一副乖順模樣,說道:「那我萬事依著師太。」
老尼姑得意的笑道:「正是呢,小施主只耐上這幾日就回府了,安穩過去了就是。」
而後,老尼姑又絮絮的說了一些話。
何媗只一邊聽著,一邊留意著這庵內布局,打量著沿路看到的幾個姑子。有些姑子只是做著自己的事,並未注意了何媗。有幾個卻是偷偷用眼撇著何媗,待何媗看向她們,她們就立即轉開了頭。
何媗就暗暗的記下了那幾個姑子的樣子。
水月庵與正覺寺本是一家,原也是為了正覺寺招待女客不便利,才建立了這庵堂,平時往來的權貴也是不少。所以那水月庵的主持師太聽得是侯府的姑娘為了給長輩祈福避劫來這裡齋戒幾日,也只略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何媗一眼。隨後,只吩咐了下面管事的尼姑按著往日的規矩來辦,便不再說話,去念她永世念不完的經去了。
雖說水月庵是佛門清淨地,卻也脫不開俗事。這裡的管事尼姑,也是各有分工,有管賬的,有安排來客住宿的,也有監管一眾姑子的,倒是和旁處那作買賣的地方差不多。
自主持師太吩咐完,就有一個矮胖的中年尼姑笑瞇瞇的帶了何媗出去。何媗看那中年尼姑與自家的那些粗使婆子們並無不同,除卻一身尼姑服,沒得半點兒出家人的模樣。許是對誰都諂媚慣了,言語間帶著掩不住的刻在骨子裡的市儈。
中年尼姑法號無嗔,一路就將那三日該守得的什麼忌諱,該念哪段經,該抄哪本經書,一一的與何媗說了。順便的提了那以孝而出名的楊家姑娘,言語之間,仿佛那曾經的楊家姑娘與她十分親密一般。
一邊可惜那楊家姑娘那般孝順卻去的太早,一邊那無嗔就將何媗引到了住處。
那是位於水月庵偏角的一處屋子,山中庵堂本就清淨,這處地方更是靜中之靜。因與其他姑子住的地方相距甚遠,是連半點人氣兒沒有的。又逢這萬籟無聲的節氣,就更加靜得有些滲人了。
屋子裡也是布置極簡單的,一盞油燈,一張板床,一床薄被,一個破蒲團,一幅觀音像。
何媗見了,心中只想,於這處殺了個把人倒是很便利。
無嗔笑道:「我們這裡雖比不得小施主府上,但也守得很嚴。小施主雖無人伺候,也不必擔心的。」
「這清淨地能個什麼事呢,」
何媗笑道:「當初的楊家姑娘都受的,我怎麼受不得。」
無嗔點點頭,瞇了眼睛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呢。」
隨後,無嗔聽得何媗裝了衣服的包袱已被先頭的老尼姑拿走了。就也不與這裡多呆,尋了個借口,就出去找那老尼姑去了。
當日也沒個什麼,只何媗看給她送飯菜的一個姑子有些眼熟。想起那個姑子就是於何媗剛進水月庵時,曾偷眼瞧她的。於是何媗也沒放心的吃她送來齋飯。只一個人盤坐著念了一段經書,待那個姑子神色慌張的離去了。何媗才捏了幾個飯粒,打開窗戶,引來一只餓慌了找不到路的雀兒,將飯粒喂給它吃。只一刻,那雀兒便死了。
何媗也是確定,這種種並不是無事自擾,是當真有人想拿了水月庵來做埋了自己的墳墓。
而想要害了自己的人,除了何安謙等人又有何人?
只是何媗身在此地,也不清楚何安謙是買通了幾個姑子,還是將一個庵堂的姑子都收買了去,而何安謙買通的姑子又是哪些個?只她們既然使的是這些背人的法子,就是在這裡還有著顧忌。
若是要將這事張揚開,卻是要告訴哪個?難不成要扯了個姑子就將有人要害了自己的事說出去?如果是沒被何安謙買通的還好,只當一場瘋言瘋語,若是正撞上了何安謙的人,那不是逼得她們對自己於明裡即刻就下了狠手麼?
還是去求水月庵的主持師太做主?
何媗想了她那冷淡的樣子,也不敢確定主持師太就會信了自己事。而她即便知道了,卻也不定站到哪一邊。
是侯府的姑娘不安心為長輩祈福避災,誣賴庵內的姑子,她擔的罪重。還是她手下的姑子竟然給侯府的姑娘下毒,要將人害了,她擔的罪重?」
且吵鬧了開,她們人多勢眾,就抵死不認,又能如何。若一時也不能將她們拿了,倒顯得自己無理取鬧,無心為祖母祈福了。
何媗想著,覺得此番身邊沒有一個可信的人,自己在明,敵在暗。
一動不如一靜。
何媗就不得不忍耐了下來。
至夜間,何媗便和衣睡下。也許是很久沒過這樣清苦的日子,何媗直冷的打了幾個寒顫。不由得自嘲道,當真是在富貴窩裡把身子給養嬌貴了,上一世身上只著了薄夾襖就於破廟中過夜,也沒有現在這般熬不住。
這夜太冷,何媗心中又要防備著旁人何時再來害她,就只合了眼,人卻是清醒的很。
外面是狂風肆虐,如鬼哭狼嚎一般,何媗她自己就是重生之鬼,倒不畏懼這些。
只想著這莫測的人心,有了一些寒意。
何媗也不知春燕是否能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先顧好何培旭,不要輕舉妄動。
何媗心知,此時自己不在,王氏她們必定讓人在暗中盯了春燕等人,尋她們的過錯。怕只怕有人有意利用芸兒等人,將自己的處境如何告知她們,再哄騙著她們繞過了何老夫人出府來水雲庵鬧。
到時既有了芸兒等人私自出府的罪名,又有了自己不安心祈福的說法。哪怕自己有命回到府去,卻也沒了這麼多日子來的鋪陳,也失了祖母的心了。若是再趁亂,下毒手害了何培旭的性命,怕是也只會講罪責推在自己沒安心祈福得罪了神明的上頭。
輾轉一夜,何媗只將自己比作王氏,竟在往日她以為布置的如鐵桶般的院子裡尋出了諸多破綻。
至天明,就是齋戒祈福的第一日,少不得要弄出些祭天祭地祭神祭鬼的法子來折騰。何媗只一邊擔心著芸兒等人是不是上了圈套,一邊提防著周圍的姑子何時對自己下手,由身旁的姑子領了跪天跪地敬鬼敬神。
越是心焦,何媗越不能露出半點焦慮,還是如往日一般沉靜。
祭過天地鬼神,何媗就在焚香沐浴後,獨坐於屋內,誦經祈福,非早午晚飯間無人去擾她。
這一日,卻是換了一個姑子為何媗送齋飯。倒也沒了先頭那人的慌張,送到何媗面前,也沒即刻撇了就走,似是盯著何媗吃飯。何媗只當絲毫不覺,依舊誦經念佛。
那尼姑呆了許久,終忍不住說道:「小施主,進些齋飯吧。」
何媗也沒看那尼姑,只說道:「我為祖母祈福避劫,應心潔身潔。這齋飯雖是素食,卻也是沾了凡塵濁氣的,此後就不必與我送飯了。」
那尼姑又勸了幾次,何媗均這般答了。那尼姑卻也無法,只得走了。
整一日,何媗就如她所說的,不食一粒米,只飲些井水。
第二日,何媗就是連井中的水也聞出些味道。就也不再喝井裡的水,只采了落在樹上還未融掉的雪,等那雪化了水,喝了些。
至最後一日,白日裡只飄了一層薄雪。並無什麼事。
何媗微微松了一口氣,心想此時未出得什麼事,該是春燕將那些丫頭都壓了下來,沒有著了王氏她們的道。
但因何媗這裡不通消息,尚不知情形如何,卻也未放下心來。
當夜,天略一黑,何媗就吹了油燈,和衣躺在床上。
三日期滿,明日就有人要接了何媗回府。如果還有人要下手,那只得是在今晚了。
至亥時。
何媗隱約覺得窗外人影晃動,便將短匕首藏於袖中。那人影卻未進了何媗的屋子,只從縫隙中看了何媗幾眼,而後點了些迷香吹進了屋內。何媗先屏住了呼吸,於屋內將被子的一角打濕了,捂住了口鼻,聽那窗外的說話聲,該是有四五個人。
對方人多勢眾,硬拼自是不行的,可何媗一時也不知如何才能對付的了她們。
待迷香漸散,何媗尚未想出對策,那幾人已從門外挑開了門閂。
何媗只得松開了被子的一角,躺在床上,暫時裝作被迷昏了一般。
門一開,就自外面進來幾個黑影,何媗聞得她們身上的沾染的檀香味兒,該是庵堂裡的姑子。
「小施主,小施主?」
一張肥手拍了拍何媗的臉,冷笑道:「我說我這香好用的很,當初就是再能鬧騰的姑娘,聞一下,就老實了。」
聽著聲音,何媗倒是記得,正是那市儈諂媚的無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