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落過了幾場雪,恍恍惚惚又到了年。
因孫子輩的也不過需守一年的孝,這處何府就過了何老夫人的喪期。但因只落了何媗一個在府中,若是大辦了,倒是更加顯得府中冷清。何媗便只一個命人做了些飯菜,意思意思便過去了。可逢著年節,何媗越發的想念了何培旭,便是連好菜都懶著吃。
何媗也就只吃幾口就罷了,只坐在一邊,看著丫頭們吃去。春燕與芸兒幾個看出何媗的不快,便是做戲,也歡歡笑笑的在何媗面前吃了這頓飯。倒是為這除夕夜,添了些歡快之氣。
而後,何媗聽著丫頭說,外面下起了雪。
何媗便耐不住,出門看了一會兒,見雪花大片大片的沉沉的落了下來,已落了厚厚一層。
這時,何媗心想這處都下了這麼大的雪,何培旭身在那北疆,不定要抗了多大的風雪。何媗便又問了幾句那門上的人是否看見何培旭歸來,聽著當真沒有,便皺緊了眉。
何媗雖心中知道今年何培旭是很難回家的,但聽了何培旭確實沒回,著實空落落的。
待那些丫頭散了,何媗便就拿了何培旭來的信看,何培旭來的信均是些說他在那處過得如何好的話。雖是都說的好,何媗也不知他哪處好,是飯吃的好,是身上好,還是旁人待他好。只一個好,何媗猜不到何培旭是哪處好,哪處不好,每次看了又多了些煩憂。
而何媗看著何培旭最近來的信件比首次來的信少了些文氣,那字跡也漸顯出了些剛勁兒。
倒也隱約能看出了歷練,只是人要有歷練,少不得要用各類事磨去。挨了這磨礪,就少不得吃苦。何媗就只看著何培旭信中的各種寬慰之話,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只翻看著何培旭信件時,何媗冷不丁的看到了一封只用宋體寫的信件。
何媗待一細看,原是褚時序的信。何媗與褚時序往來的信都只用如印出來一般的宋體寫著,雖是尋常的話,但內容隱在其中,只褚時序與何媗兩個看得通。但尋常信件何媗都燒了去,這封信原是因褚時序出去的這些日子寄了回來的,何媗許久沒見了褚時序,見信中隱著的話不過是些思念之情。而何媗也不知道自己是存了什麼心思,竟一時手軟,沒燒了,就把那封信與何培旭的信一塊收了起來,。
如今何媗又看了信中褚時序書下的思念之語,看了幾遍,只看得那拿著書信的手心發燙。
仿若捧著看的不是褚時序的信件,是褚時序於何媗手下反復磨蹭的嫩臉一般。
過了一會兒,何媗就連忙將那信件棄了,待覺得這信與何培旭的信件放在一塊兒終是不妥。何媗便就只得另找了個精致匣子,將褚時序的信獨個兒放了進去。
何媗因了這事兒略亂了心,待到睡時,不由得自嘲一笑。
心想,自己這般大的年紀,怎就思起了這事。
後何媗略尋思了一陣,倒也想了明白。
這天下的女子哪有幾個不喜人來戀慕的,而褚時序又生的那樣,便是癡纏一些也無法惹了人生厭。更何況自己這樣的人,便是一時無法盡托付給了他,被擾得心思浮動也是難免的,終是人之常情。
待想到這處,何媗為了這心思又生了些怕意。於心中先防備起自己來,讓自己勿要當真陷了進去。只勸告著,那男兒心思多變,終不可信。
過了一會兒,便何媗便沉沉睡了過去,夢中別無他物,只酣睡了一場。
待過了正月,史茹林來過何府,說了邀何媗去了楊府詩會。何媗原自心中不想去,但若不去,未免顯得與史茹林不夠親厚。若不與史茹林親厚,未免顯得不夠蠢。若不夠蠢,又有些對不起郡王妃之前的提點試探。
而前些日子,各家俱要忙著過年。
楊家史家那般的大家更甚,只忙過了正月,那楊家的詩社才有空,復開了起來。
雖現在時局有些混亂的樣子,但楊家這些姑娘夫人只會如往常那樣作樂,作詩繪畫的。視為這方才是世家女子所為,那時事只是男子該忙的,均沒個為前程擔憂的模樣。且那進了太子府的楊家姑娘又被封了側妃,新近有添了個兒子。楊家女人們只顧著榮耀,從未想了那進了太子府的楊家姑娘有何苦處。
而楊家的老爺們雖明白著朝事,但也沒幾個會與婦人說多少。
這時偶爾有幾個無意聽了何媗隨著史茹林來了府中,均有些訝異,待回頭一想卻又都覺得有些好處。想那何媗雖許了褚時序,斷了楊家的一處想頭。但她家還有一個弟弟在,將來也是要許親的。
原那些個老爺見家中雖來了幾個富家女兒,但那些個銀子終究用不長。若是能借此與何家連上,既能順著這關系與褚時序扯上瓜葛,雖比不得楊家女兒自己個兒嫁給了褚時序那處便便利。但也能再太子面前請了一功,又能為家中得了個富家女婿。
何家又只何培旭一個,往後還不是由著何培旭的妻子管家,將來又倒騰多少東西倒騰不出來呢。所謂長姐為母,定著往後何培旭親事的,該也是這個何媗。
於是這些人倒是待何媗比史茹林更殷勤,原那些夫人姑娘雖不喜何媗的幾句傳言,但耐不住那些老爺們要她們好生待了何媗。她們自不知道其中利害,只覺得何媗不及之前相識的何姝甚多,雖都和順的應了下來,但一個個大些的姑娘早被先頭的楊老太君寵愛慣了,心裡各自有著主意,且心甚高,並看不太上何媗。
待何媗進了楊府,如進了女兒國一樣。
幾個夫人得了當家老爺的交代,搶著留了何媗說了一會兒話。
這又讓楊家各個含笑而立的姑娘們,對著何媗生下了一些嫉妒。
所謂楊家詩會,也不獨楊家一家,還有兩個梅家的庶女,史家的女兒,那陳郡公家的一個跟楊家扯著親戚的女兒。
這些女兒枝枝蔓蔓的都是與楊家些牽著關系的。
何媗有個莽撞名聲,且又是個與楊家絲毫沒了關系,這些心細的女兒便除了些嫉妒還添了些輕視。且這些姑娘自視甚高,均沒人看得上何家,以為何媗是攀附了楊家而來。雖都與面上待何媗和氣,但這底下卻待她冷的很。
這些楊家的閨閣女兒自小讀書繪畫,便有人來教導些掌府之事,或者一些府中經營之事。
現今的楊家姑娘嫌棄這俗氣的很,很厭煩那經營算計的法子。一個個的似乎為證了各個的清正干淨一樣,都棄之不去認真學了。且被先頭的楊老太君慣著的,這些姑娘想不去學就棄了,均沒了先頭家養了那太后楊氏時的規矩。
到現在那課業也只留了一個形,待一些楊家女兒嫁了人。有些個醒悟過來的,如現今任了太子側妃的楊家姑娘,便勉強得了些好處。另一些,便仍如姑娘時一樣心性,到了夫家仍不管事,只愛讀書作畫。便是管了事,也是管的糊塗。有的病死了,有的氣死了,便是勉強活了下來,也是個挨欺負的。
那楊家姑娘雖造出了個好名聲,但落到現在,也沒幾個正經兒能用的。
且楊家只思著有女兒留在別家,便成了一家,也未去想若這女兒不能管住那家命脈。也不過是個隨手可棄的,既然殺妻求將的吳起,後來也不見得沒有別人。
何媗一邊走著,一邊處處打量著楊家繁華,想著楊家上世的下場,也不過當著是一場華夢罷了。倒勾起了一些悲秋歎息的詩性,只與她現出的性子不和,便假作了幾首粗陋的詩,均是表好強爭勝,喜金愛銀的意思。
如此又讓旁人輕看了她幾分,除卻幾個向她問了何姝的姑娘,均無人理她。何姝之事雖那楊家的老爺夫人都知道一些,但也沒個人把這骯髒事說給姑娘聽的。所以這些養在深院裡的楊家女兒均不知何姝出了何事。
至於旁的人,待她就冷了些。便是該到何媗的事,幾個人皆都一起越了她。何媗就借此做出惱怒之時,因何媗本就不怒,只忍著憋了幾口氣,才顯出些怒極了的臉色漲紅來。
便就於這時吵著要出了楊府,史茹林假意勸了幾句,何媗也不再理,只吵著要出府。
史茹林只便就只一邊勸著何媗,一邊把她領到偏處。
這日跟著何媗出來的是春燕芸兒,待看了何媗被史茹林帶了去,便不遠不近的跟在一旁。
史茹林與何媗說得也不是旁的事,不過是那楊家的姑娘中是哪個該嫁了褚時序的。
何媗遠遠的看了一眼,見果然是才貌俱佳的。
而後何媗心裡突然一恍惚,就想起了那褚時序上世娶了的似乎就是楊家的姑娘。
一時,何媗心中不是個什麼滋味兒。
史茹林見何媗這樣子,只當她為了這事生氣。待旁人喚她去看梅花,史茹林便做為難樣,捨了何媗去了。何媗獨坐一處屏風前,遠遠的有春燕與芸兒仔細盯著,但春燕與芸兒又要做出無意狀,著實為難的很。
這時何媗突然聽得一聲音懶懶說道:「姐姐妹妹平時玩笑,我都去得,這時我怎不了?莫不是才與王玦喝過一場酒,這楊府就不是楊府了?」
何媗聽得是一少年,便收了心思,靜坐的。
那屏風後的那少年似乎得了旁人的幾句碎語,便笑道:「原是那家女兒來了?我當是多厲害的。倒是褚時序那模樣也是個娶得了親的?當真可惜。」
言語間不乏對褚時序的輕視褻玩之意,聽得何媗於那一瞬握緊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