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雨璇的哥哥?」陳麗君驚訝道,「您……您怎麼會來這裡?」

陳少峰道:「你是陳麗君小姐嗎?雨璇為你準備了一份結婚禮物,我來代她轉交。」

陳麗君沒料到是這個答案,一瞬間差點以為雨璇沒有死。可是很快她反應過來,禮物肯定是生前準備的,那她是從什麼時刻開始考慮這件事的?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陳少峰道:「東西是她畢業時就準備好的,本打算親手交給你們……」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他沉默一瞬,將手上的禮物遞了過來。也就是這時陳麗君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握著個長條的錦盒。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幅卷軸,她忽然預料到什麼,顫抖著手去解絲帶。

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幅踏雪尋梅圖,白茫茫的雪地唯有幾點嫣紅格外醒目,筆法流暢、自在寫意。左下角則是她的題字,簡簡單單兩句話:「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

雨璇的國畫水平很高,甚至比廷雅都高,畢業時她曾開玩笑說讓她送她一幅,等將來她紅了就可以高價轉賣。當時陳雨璇沒答應,原來,她回家後就為她畫了一幅……

陳麗君看了許久,才輕輕一笑,眼淚倏地滑落,「她知道我喜歡梅花。」

「麗君有禮物,那……我也有嗎?」郁小穗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地看著陳少峰。男人微微點頭,她臉色立變,「那你提前給我……不不,算了,等我結婚時你再帶給我,好嗎?」

陳少峰不說話,大概是默認。陳麗君擦乾眼淚,露出個笑容,「陳先生,既然都來了,進去吃點東西吧?我也想敬您一杯,謝謝您……謝謝您給我帶來這麼重要的東西。」

陳少峰搖頭,「我還有工作,就不久留了。祝陳小姐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陳麗君還想再勸,然而撞上陳少峰高山積雪般的神情,也就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眼看他轉身離開,陳麗君和郁小穗沉默許久,同時歎了口氣。轉身想回大廳,孫廷雅卻沒有動,她們困惑地看過去。孫廷雅垂著頭,長發擋在臉側,讓人無法窺見她的表情,「你們先進去吧。我想去趟洗手間,待會兒……待會兒再回來。」

走廊上沒什麼人,孫廷雅目標明確走到洗手台前,擰開了水龍頭。也就是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在發抖。像是犯了毒|癮的病人,兩只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冷水流過蒼白的皮膚。

她抬頭,鏡中是同樣蒼白的女人的臉。她不知道剛才落入他眼中的是不是這個樣子,如果是,那真的太失態了。不過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畢竟從頭到尾,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她努力去回憶他剛才的樣子,幾年不見,他好像並沒有太大變化,眉目一樣英俊,神情還是那樣冷漠。可有些地方又不一樣了。褪去青澀沖動,現在的他沉穩、淡然,舉手投足都是自信從容。他終於成為了他當年想成為的那種人。

她輕輕一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晚上,大學畢業吃散伙飯那晚。他來接雨璇回家,最後卻在群架裡將她們兩個救走,三個人在街上一口氣跑了五分鍾,她終於扛不住癱坐在地。他胳膊還流著血,是剛才幫她擋椅子時劃的,不過他一眼都沒有多看,好像這點傷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他只是盯著她,好一會兒才冷淡開口,「孫廷雅?」

她醉得口齒都不清楚了,還沉浸在打架的興奮中,仰臉大聲道:「是,我是孫廷雅!怎麼樣?單挑還是一起上!」

他被吼得眉頭緊皺,片刻後抬手按了按額角,很忍耐的樣子,「雨璇說你是大家閨秀,大家閨秀……」

後來她總會想,他對她的第一印象一定糟透了。

不知道在裡面站了多久,孫廷雅終於抬手關了水,轉身出了洗手間。然而剛走到走廊,就被眼前所見弄得愣在那裡。

男人站在高大的盆栽旁,正沉默地抽著煙。聽見這邊的動靜,他平靜抬眸,這一回沒有刻意忽略,他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臉上。

孫廷雅僵了好一會兒,才道:「阿峰……陳先生。」

他頓了頓,又吸了一口煙才掐滅它,淡淡道:「孫小姐。」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怎麼又回來了?」

陳少峰:「剛才太匆忙,忘了跟你打招呼。」

是太匆忙嗎?她以為他們現在,根本沒有打招呼的必要。

走廊裡沉默半晌,陳少峰問:「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

她微微一笑,「挺好的啊。我結婚了,還去了英國念書,劍橋,你知道的,我喜歡那裡。」

他點點頭,像是在認可她的話。孫廷雅問:「你呢?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他看著她,黑眸沉沉不辨情緒,許久才道:「很好。」

這兩個字讓她心口一堵,笑容卻加深了,「那就好。我丈夫也在裡面,他陪我一起來的。抱歉,我要進去了。」

他又等了一會兒,才微微側身,示意她自便。她一步步走近,經過他的身邊,再一步步走遠。他一直沉默。就像五年前,她帶著行李離開他們的房子,那時候他也是這樣,沒有挽留,一句話都沒有說。

「雨璇……」他忽然開口,兩個字便讓她停下腳步,「她給你準備的結婚禮物,你要看嗎?」

她盯著前方許久,終於在眼淚落下前揚了揚唇,笑道:「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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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孫廷雅一直沒說話。

沈灃開著車,路上不時打量她,等車在家門口停好,他過去幫她開門,她卻心神不寧地一腳踩空,頓時崴了腳。

他一把接住她前傾的身子,見她痛得眉頭緊皺,忍不住斥道:「想什麼呢?穿那麼高的鞋還不看著點路!」

她抬頭,眼中居然有隱隱水光,他被這委屈的眼神搞得一愣,語氣瞬間放輕,「很、很痛?別哭啊,我抱你進去,再檢查下傷口……」

他說著,將她打橫抱起,孫廷雅沒有掙扎,兩手鬆鬆勾住他脖子,臉頰甚至貼到他肩上。沈灃從未見她這麼柔順,簡直是小心翼翼,像捧著尊瓷器般將她抱到了客廳,卻不料裡面竟然有人。

鄒靜和孫廷琛坐在沙發上,本來正在談話,聽見動靜望過來,卻看到女兒和女婿這樣親暱的樣子。鄒靜先是意外,然後露出了笑容,「阿灃,你和小雅出去了?」

這還是岳母大人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沈灃只覺受寵若驚,「對,小雅的大學同學結婚,我們一起去觀禮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鄒靜聽到「大學同學」仿佛皺了皺眉,不過下一瞬她就笑道:「哦,那她這是怎麼了?不會走路,要你抱?」

她語氣調侃,沈灃道:「媽您別開玩笑了,廷雅扭了腳,我帶她上去搽藥呢。」

鄒靜笑著搖搖頭,「好,去吧去吧。她書桌抽屜裡有急救箱,你看看能不能用,不能的話去問張阿姨,她那裡也有。」

等關上臥室的門,沈灃一邊找藥一邊道:「完了,我覺得照現在兩邊長輩對咱倆關系的認知,恐怕不久的將來就會期待我們生個孩子給他們玩了。」

孫廷雅坐在床上,右邊腳踝處已經腫了,他將藥油倒在掌心,搓熱之後握上去,用力地揉按。孫廷雅應該很疼,但她一個字都沒說,他忍不住想起在西藏那次,她幫他上藥,輕柔的氣息吹拂到他的後脖頸。

他正心猿意馬,卻聽到她在頭頂輕輕問:「你最近,還是在追我嗎?」

他微愣。

也就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不對勁。按理說他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了,就不該再這麼殷勤,除非不打算死心。可自從在橫店見面,他做什麼都沒有經過太多考慮,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了。

他想對她好,就繼續對她好了。

他沉默好一會兒,才聳聳肩,「不知道,大概是吧。」

她看著他,女人肌膚雪白、眸如點漆。他覺得她今晚很不一樣,直到這一刻才發覺,她眼中是滿滿的疲憊。

她說:「沈灃,你不要追我了。」

她的腳還放在他膝上,掌心貼著她的肌膚,滾燙的觸感尚未消散,可她卻看著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晚你問我,有沒有愛過誰,我現在告訴你,有。我曾經愛過別人。」

他薄唇緊抿。原來那句話她聽到了,原來她只是不想回答,才乾脆睡去。

「你愛過別人,到現在還是忘不掉,所以你拒絕我?」

他沒有察覺,自己聲音裡竟有輕微的顫意。孫廷雅盯他片刻,眼神一軟,抬手碰了碰他的眉毛,「我忘不忘得掉他不重要,反正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但是,這和我拒絕你沒有太大關系。我拒絕你,因為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感覺,一點點都沒有。所以,不要再在我身上白費功夫了。」

窗戶半開,微風吹動風鈴,發出叮咚的聲音。沈灃覺得自己該走了,繼續留下來簡直是自取其辱,可另一股力量卻操縱了他,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既然你這麼討厭我,當初……為什麼跟我結婚?」

孫廷雅這次沉默很久,才淡淡一笑,仿佛歎息,「大家都說,沈家三公子風流瀟灑,從不為任何女人停留。我以為和你在一起,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