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燈光暈黃,勾勒著他英俊的面龐,那雙黑眸也如同包裹在一團柔光中。太過迷人,竟讓孫廷雅覺得心漏掉一拍。

可是,孩子……

她摸摸他的鬢發,「Honey,你不覺得太快了嗎?」

沈灃頭靠在她肩膀,孫廷雅推他,男人悶悶的樣子讓她生出不好的猜測。念頭剛轉過來,就聽到他說:「Damn it!我就知道會被拒絕!」

孫廷雅忍不住笑起來,「知道你還提。」

「我想著最近運氣這麼好,萬一今晚也見鬼了呢?忍不住就試了一下。」

這麼折騰了一通,兩人都沒有繼續下去的興致,沈灃把孫廷雅樓在懷中,說:「親愛的,回答我個問題。你是暫時不想生,還是以後都不打算生?」

身為一個接觸高知女性眾多的男士,他當然知道現在的女人對生孩子越來越不感冒,認為人生除了孕育後代,還有更重要的價值。就連表妹宜熙,和丈夫恩愛成那樣,也在生完一胎後表示,絕不可能生第二個,「我可是要成為傳奇女星的人,哪兒有功夫一胎接一胎生個不停,戲還拍不拍了?!」

孫廷雅的個性比宜熙不受拘束多了,所以他一直很好奇,她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是怎樣的。

他完全是征詢意見的口吻,似乎並沒有任何傾向,可孫廷雅卻看出了他眼中暗藏的擔憂。鬼使神差的,她道:「如果我說,我的人生規劃裡不包括生孩子呢?」

沈灃沉默片刻,才微笑著說:「那我們接下來就有場硬仗要對付了。」

他們是家族聯姻,雙方長輩之所以逼婚,當然也是盼著抱孫子的。如果他們壓根兒就不準備生,要解決的問題確實還不小。

孫廷雅:「你沒有意見嗎?」

沈灃頓了頓,「還好。你不想生就不生,我總不能逼你。」

孫廷雅看著他,目光明淨如清澈的溪水,又像是能照穿人心的X射線。沈灃繃了幾秒,無奈道:「好吧,我確實有點失望,但,這件事你說了算。」

他在她額頭親了親,喟歎道:「如果我們還是當初那樣,結婚只是為了交差,為了完成任務,沒有孩子我會不高興。但,現在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別的不過錦上添花。有很好,沒有我也能接受。」

孫廷雅趴在他懷中,仰頭與他對視。他眼神專注,她在裡面看到兩個小小的自己,唇邊笑容一點點放大,「你運氣很好。不想生孩子的是喬珊,我對做媽媽沒這麼抗拒。」

沈灃聞言並沒有特別喜悅,輕輕笑了笑,一口咬上她鼻尖,「考驗我?」

「不,玩|弄你。」她勾住他脖子,戲謔地眨眨眼睛。

想了想,又說:「現在對我來說太早了,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而且今年工作排得很滿,也沒有時間。等明年吧,到時候我們再商量。」

他重新把她壓倒,笑著說:「好,都好。你什麼時候排出檔期了,通知我就行。現在,我們先把沒做完的事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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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琪得知了那晚的事,笑著說:「不錯嘛,沈灃表現挺好啊。如果因為女人不肯生孩子就生氣,這種男人也沒有留著的必要。懷胎十月和分娩之痛都是我們承受,所以我們想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想不生就不生,那種覺得結了婚就必須給他傳宗接代的男人繁殖癌無誤,早踹早好。」

孫廷雅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反倒比周安琪要求低。她明白如今的大環境,要不要孩子依然是夫妻間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因為這個分開的例子也層出不窮。所以她驚訝於沈灃的態度。無論他是真那麼想,還是當時這麼一說,然後暗自期待她將來改變心意。她只知道,他說那番話的表情,她很喜歡。

她的丈夫或許風流多情,卻是個真正的紳士。

孫廷雅獨自走在街上,想到這裡淡淡一笑。她覺得有點累,很想找個地方坐一坐,前方有家小電影院,門口掛著幾張《高陽公主》的海報。孫廷雅進去買了票,因為已經上映了半個多月,加上地處偏僻、又是工作日下午,影院裡人很少,她覺得正好,畢竟也是新晉網紅girl。

其實關於孩子,很早以前,她也和陳少峰討論過。那天本來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嫌她做事不夠仔細,繼續下去將來一定會捅出大簍子。而她生理期快到了,脾氣暴躁,毫不客氣頂了回去。兩人一個下午沒有說話,到晚飯時他主動求和,強行把她抱到懷中,「好了,怎麼脾氣這麼大,我又不是在罵你……」

她氣鼓鼓道:「這樣還不叫罵?」

「當然不是,我只是擔心,你這麼粗心下去,將來把我們的孩子弄丟了怎麼辦?」

她臉色一變,重點完全偏了,「孩、孩子……」

他也察覺自己失言,神情有點尷尬,輕輕咳嗽一聲,目光不敢再落到她身上。孫廷雅兩頰發紅,半晌撞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神經病,誰要跟你生孩子!」

一不留神,她踩空台階,差點摔倒在地。孫廷雅扶著牆,輕輕吸了口氣,嘲笑於自己的笨拙。電影已經開始了,整個大廳只有最後一排坐了個男人,她從後面的門進去,很偶然地一瞥,正好看到他的臉。

男人身穿黑色西服,很安靜地望著前方。播放廳裡只有大熒幕的白光,上演著歌舞升平、盛世繁華,他的面龐被光芒照耀,身子卻隱匿在黑暗中,像是披戴著永生永世的孤獨,又仿佛溺水的人終於找到機會,浮出水面求得片刻喘息。

孫廷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沒有往前走,也沒有退出去。時間太長,他終於察覺異常,回頭一看,身子頓時僵住。

熒幕上,年幼的高陽與辯機重逢,她沖過去抱住他,那樣開心,「禪師,我們終於又見面了。你知道嗎?我差點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黑暗中,兩人長久注視著對方。

明明中間只隔了幾張椅子、一條過道,她卻覺得仿佛橫亙了多年時光、生死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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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咖啡廳很安靜,現場演奏的鋼琴曲悠揚悅耳,空氣裡有咖啡豆香醇的味道,讓人想到揮之不去的往事情懷,濃重,苦澀。

孫廷雅和陳少峰坐在一處隔間裡,她用小鑷子夾起方糖,放到咖啡裡,泛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他坐在對面,神情平靜,「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我來看自己的電影,多正常。反倒是你,工作日不用上班嗎?」

他說:「前陣子剛忙完,今天給自己放假。」

她哦了一聲,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糖放多了,苦澀裡夾雜著甜膩,很古怪的滋味,她卻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陳少峰說:「上次的事,我要和你道歉。那晚我有些失態。」

他提到那晚,孫廷雅並不想回憶的那晚,寒夜裡細雪紛飛,他緊緊攥著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沒關系,我當時也太激動了。」

他唇角微彎,像在笑,又好像沒有,「還沒祝賀你,電影拍得不錯。」

她微笑,「謝謝。」

也許這樣才是正常的。沒有哭天搶地,沒有彼此怨恨,他們就像兩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坐下來喝一杯咖啡,平靜地談談近況,仿佛那些過往都已煙消雲散。

可孫廷雅控制不住地想起很久以前,《高陽》還在網上連載,她打印出來逼他看。理科男怎麼也進不了狀態,最後她生氣了,搶回來說:「真是不識貨。我告訴你,這小說在網上可紅了,也許將來還會拍成電影,有本事你到時候也別看!」

他順水推舟,「既然如此,我就先不看了,給電影留一些驚喜。我保證,只要你拍了,我一定去捧場。」

她忽然站起來,低著頭說:「我去趟洗手間。」

沒有等他的回答,她已經走了出去,不是洗手間的方向,而是出了咖啡廳大門。微風吹拂到臉上,鋼琴曲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街上的熙熙攘攘,這聲音讓她覺得安全,仿佛重新回到人間。

她站咖啡廳門口,無意識望著前方,車子一輛接一輛開過去,紅的,白的,灰的,還有黑色的……她數了一遍又一遍,腦子裡像在思考,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門被推開,陳少峰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她的風衣。他說:「抱歉,忽然有點公事。」

她接過風衣,沉默地穿上。他的車就停在路邊,兩人朝那個方向走去,她卻在思考怎樣告別。她不打算讓他送自己。

一輛車在前方停下,動靜太大,仿佛被逼停的。下一秒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男人,容貌俊雅、修長挺拔,那張臉非常熟悉。孫廷雅還沒回過神,又下來個身穿白衣的女人。她拉住男人的胳膊,急切地說著什麼。離得太遠了,她聽不清。

陳少峰眉頭微蹙,「席文雋?」

他記得席文雋是因為在生意場上見過幾次,但同時他也知道,這是孫廷雅好朋友的丈夫。

他望向那女人,從他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臉,「那是周小姐嗎?」

女人忽然抱住席文雋,頭靠在他胸口,像是在哭泣。

孫廷雅看著他們,輕聲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