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展暮從病床上醒來。
伸手遮去刺目的陽光,他只覺腦中一片混沌,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
天氣炎熱,透過窗戶只能看到零散的幾戶平房。
周圍綠化極少,放眼望去,圍繞在醫院四周的多數是荒廢的土地,炎炎烈日下,沿途偶爾經過數輛卡車,疾馳中捲起一輪塵土,煙塵滾滾的,使得整個小鎮像是被一層薄霧籠罩著。
展暮瞇起眼,認出了這個地方。
動了動受傷的腿,只覺那裡異常的疼痛。
安靜的病房裡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隨意的在室內掃了一圈,而當目光觸及桌邊的水杯時,他頓覺口乾舌燥起來。
舔舔唇展暮從床上爬起,雖然傷口依然隱隱作痛著,可這種痛遠不及剛中槍那會兒。
「你還不能起來。」張婕端著盒飯從門外進來,知道展暮醒來,她由一開始的驚喜變成了驚慌,匆匆走過去按住他的動作,她責備道:
「醫生說你這傷至少要休息兩周才能下床。」
「是你救了我?」在她的攙扶下,展暮躺回了原先的位置。
張婕收回手,掌心裡依然殘留著男人溫熱的體溫。
看著他俊美的五官,她臉一紅,捂著砰砰直跳的心臟,猶豫的點了點頭。
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展暮沉默片刻後問道:
「我睡了多久。」他下意識的往口袋摸去,這才發現身上穿的是醫院裡的病號服,而他原本的西裝正整齊的疊放在沙發處。
抬眸,他仔細的打量著面前的女人。
她故作冷漠的看著自己,畫著淡妝的臉上,已經沒了往昔的青澀,緊身裙下,是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段……
展暮抽回自己的視線,幾個月不見,她似乎更顯成熟了。
張婕沉默片刻,緩緩說道:
「四天。」
「四天。」他呢喃道,心中驀然浮出滄藍的笑臉。
他目光一緊,很快收斂情緒:
「我想打個電話。」
小鎮的通訊不好,手機經常會收不到信號。
張婕猶豫的看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張婕的哥哥在死前給家裡留下了一堆債務,光靠嫂子的餛飩鋪根本無法還清債款中的九牛一毛,所以她一直很節省,即使是工作了,除了一些必要的裝束會花錢,其他的全交給大嫂還債。
而她現在用的手機,是幾年前在二手市場淘回來的老款機。
展暮看了眼屏幕上的劃痕,怔忡片刻後,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他不是不知道張婕的情況,而在上一世,她家裡的債務也是兩人在確立關係後,他幫還的。
如今重活兩世,既然沒打算再與她有所交集,那麼她的事就與他無關,可如今看在她救了自己的份上,他暗自琢磨著,回去之後讓魏無斕給她大嫂匯一筆錢款吧……
家裡電話一直沒人接。
聽著話筒中機械的女聲,展暮擰著眉按下了掛斷鍵。
他睇了眼窗外凜冽的陽光,沉默片刻後,熟練的鍵入魏無斕的號碼。
*****
正值午後,在這個老舊的公寓裡,瀰漫著一股飯菜的香味。
劉姐在廚房中忙碌,時不時透過小窗戶看一眼電視機前的滄藍。
她坐在小沙發上,歪著頭把玩著手裡的遙控器,整個人鬱鬱寡歡,一雙原本清靈的大眼如今頓失神采,這才幾天不到,人已經瘦了一圈。
劉姐往鍋裡撒了點鹽巴,她瞅著勺中乳白色的液體,心中感到詫異。
雖說滄藍大著肚子,會有孕吐的情況不奇怪,可她吐得也太厲害了,基本上是吃什麼就吐什麼,特別是看到劉平的時候,一吐起來就沒完沒了。
生怕她吐出什麼毛病,劉姐連工也不敢開了,整日呆在家裡給她弄營養餐,可那療效依然甚微。
瞥了眼沙發上日益消瘦的少女,劉姐面色一沉,她這模樣要是給先生看到,不得心疼死。
展暮給的工資很可觀,她真的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小藍,快來喝點湯。」
滄藍興致缺缺的抬眸,看了眼劉姐端著的碗筷,搖了搖頭。
劉平聞到香味從房裡出來:
「媽,你煲的什麼湯啊,這麼香。」邊說,邊自顧自的往廚房走。
「哎?」眼見劉平已經從櫃子裡摸出了個大碗,劉姐忙道:「你喝一碗就行了啊,給小藍留點。」
劉平輕哼了聲,當做沒聽到的往鍋裡撈肉,一舀就舀去了大半。
對於這個兒子,劉姐是真的拿他沒轍,只能低下頭,舀了一勺湯水往滄藍嘴邊湊,她哄道:
「小藍乖,吃點吧,你不吃,肚子裡的寶寶也要吃呀。」
自劉平從房中出來後,滄藍便下意識的躲著他,越過劉姐的肩膀,她偷偷注視著少年的一舉一動,眼看他裝好了湯,端著大碗出來,並一直朝她這頭走來的時候,滄藍心裡一驚,側過身躲到劉姐身後。
對於滄藍的反應,劉姐只覺詫異,卻沒往深處想。
劉平輕哼了聲,喝口湯,大咧咧的取過一旁的遙控器。
滄藍看著小叮噹突然變成了足球解說,害怕的扯了扯劉姐的袖子。
「姨。」
劉姐瞪了劉平一眼:「你房間裡不是有電腦嗎。」
「怎麼?我還不能在自己家裡看電視了?」劉平又喝了口湯,頭也不抬的反駁。
臭小子!
劉姐在心中怒罵,回過身卻用一副溫和的語氣說道:
「小藍,你乖乖把湯喝完,喝完了姨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滄藍聞言眼睛驀的一亮,就著面前的勺子,小口小口的喝著碗裡的補湯。
劉姐吁了口氣,只要她肯吃東西就好。
可在下一秒,當滄藍將碗裡的湯水喝了一半的時候,面色突然一白,靠在她身上「嘔」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凝著滿地的穢物,劉平只覺胃裡泛酸,一陣作嘔。
丟掉手裡的碗,他罵罵咧咧的起身。
「操,你要不要這麼倒胃口。」
與此同時,因為滄藍全部吐在了她身上,劉姐也跟著白了一張臉。
「媽,這傻子還要在家裡呆多久啊。」劉平厭惡的捂著鼻子,跳起身離得遠遠的。
我怎麼知道。
劉姐瞪著他,睇了眼被弄髒的衣服,對於還在乾嘔的滄藍,頓生不滿。
先生這次走得匆忙,連個交代都沒有,近期的工資也沒跟她結算,而今天買的半隻雞,花的還是她自己的錢。
看著還在乾嘔個不停的滄藍,劉姐忍不住往壞處想,要是展暮不回來了,那麼這傻子該怎麼辦?難不成她還得照顧她一輩子?
想到這,她臉色一沉,雖然滄藍有時候是傻得挺討人喜歡的,可這並不代表她就願意一直將她照顧下去。
劉平幸災樂禍的站到一旁,突然輕哼了聲:
「我回房複習了。」那輕蔑的目光看得滄藍一陣發悚,她抬眸偷偷打量劉姐的表情,注意到她身上的嘔吐物,她忍不住哆嗦了下,並伸手去摸她的袖子,討好的說:
「姨,我不是……故意。」
「嗯,我帶你去洗洗。」劉姐乾巴巴的說完後把她帶進了浴室清洗。
雖然她嘴上沒說什麼,可從她的力道上,滄藍還是能感覺到她的不愉,雖然她一直在笑,並和顏悅色的與自己說著話……
滄藍收回被搓得發紅的手,心裡一陣委屈,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與在滄家沒什麼區別,可那是當初,在她還沒有感受過展暮的「好」時,自然不知道什麼是「壞」。
腦海中不禁浮出展暮的俊臉,滄藍眼眶一紅,當著劉姐的面忍不住輕輕的抽泣起來。
劉姐拿著噴頭的手一頓,一時反應不及。
這孩子怎麼說哭就哭了。
聽著滄藍委屈的哭聲,她剛壓下去的不滿這會兒又蹭蹭蹭的往上冒了出來。
她有什麼好哭的,這幾天吃她的住她的,沒事還把她家裡吐得到處都是,累得她開完工回來還得四處收拾。
她都沒哭了,這小傻子哭什麼。
「別哭了。」剛開始劉姐還是好聲好氣的勸說,到了最後,實在是給滄藍哭煩了,她吼道:
「你再哭,我就把你趕出去。」
滄藍哽咽一聲,整個人往牆角躲去。
原本溫和的劉姐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知道她沒在開玩笑。
滄藍瑟縮一下,抽抽噎噎的將哭聲止住,對著她搖搖頭道:
「不哭……了,不要趕我……出去……」
瞅著少女因為驚慌而圓睜的大眼,劉姐自覺自己的話說得過火了,只能輕歎口氣:
「好了好了,姨跟小藍鬧著玩的,小藍別怕。」
劉姐邊安撫,邊給她穿好衣服帶出去。
這時室內的電話響起。
「……先生?好的您稍等……」
滄藍披著一頭濕髮坐回沙發上。
低垂著腦袋,她看到了沙發底下的穢物,悄悄打量了眼正在講電話的劉姐。
她遲疑一陣,突然伸手從桌子上抽出紙巾,蹲□開始的清理。
劉姐把話筒遞過去說道:
「小藍,是先生。」
滄藍聞言有片刻的失神,她猶豫了一會兒將話筒湊到耳邊,卻沒出聲。
展暮笑道:
「怎麼不說話?」
熟悉的聲音猶如一陣暖流,從腳心一路竄上心窩,惹得她鼻頭一酸,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眼淚又一次跟脫了線的珍珠似得,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小藍,在不在?」
滄藍哽咽了一聲,帶著哭腔回道:
「叔……」
「怎麼哭了?」展暮目光一緊,聲線越發的柔和。
「乖,別哭,我很快就回去。」
「叔……叔……」滄藍哪管他說什麼,只顧著哭。
抓著話筒她放肆的大哭,並她委屈的朝他喊道:
「……叔……我要回家……叔……帶我回家……」
展暮多麼精明的一個人,他與滄藍做了兩世的夫妻,對她自然瞭解。
他在電話裡輕言軟語的安慰了幾句,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好,我知道,在家裡乖乖等我,嗯,不能鬧……」
將目光落在他微微勾著的唇角,張婕眼中閃過一抹黯然。
「小乖,老公一會就讓人過去接你,好,好不哭,先把話筒給劉姐……聽話,嗯?」
片刻後,那頭傳來劉姐戰戰慄栗的聲音:
「先……先生……」
展暮冷下臉問道:「我不在的這幾天裡,都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劉姐目光閃爍,沒敢說實話:「小藍可能是太想念先生了……也不習慣在我這裡住吧。」
「是嗎?」展暮沉吟片刻,又道:「我一會讓人把小藍接回去,這段時間真是麻煩你了,工資的事要等我回去了才能給你結算……」
「不……不麻煩,謝謝先生。」
「還有,你明天不必再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