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程打電話來時,我剛下課,我在一所大學教英文。我去辦公室把書本放下,跟同事們聊了會天,到樓下時周錦程的車剛好到。
我過去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旁邊的人一如既往的西裝革履,成熟精幹。他朝我笑笑,發動了車子。這個將近四十歲的男人,手段和修為已經成精。十幾年前我猜不透他的想法,現在則更是。
這次,是兩個月沒有見面了吧?不知道他這兩個月在忙什麼?我已經不再去猜測,我甚至覺得,他不來,我反而輕鬆很多。
我是他母親那邊遠房親戚家的孩子,我十四歲的時候,雙親因意外事故去世,是他收養了我。他當時也才二十四歲,大學剛畢業,剛分配到單位,但論輩分我要叫他一聲叔叔。
起初我的確叫他叔叔,這個唯一肯收養我的長輩。直到我十五歲時來月經,他替我去買了衛生巾,教我怎麼用那些東西。我沾血的床單他拿去浸在了水裡,搓洗乾淨。
從那時候開始,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再叫他叔叔。
我十六歲上高中。考上的是市裡排名第一的重點中學。他帶我去外面吃了飯慶祝,席間我跟他說,高中我打算住校。我算是問他意見,如果他不同意,那麼我就走讀。但他向來不會為這種事情浪費心思,抿了一口茶,點頭說隨你。
高中,我第一次住寢室,很新奇,也挺喜歡,而同班的那些新同學也都很積極開朗,我從那開始努力交了不少朋友。我以前都是一個人,尤其是父母剛去世那幾年,陰沉得沒人願意親近。後來跟周錦程住的那兩年,我漸漸改變起自己,我一直告訴自己,至少不能讓他討厭,不能讓他有理由趕我走,我已經無家可歸,除了願意要我的他。上高中後我更刻苦地學習,也跟老師溝通,勤工儉學,賺一些生活費,即使那點錢對於他來說已不算什麼。短短兩年時間,他已經坐上不錯的位子,他很厲害,我知道。
高中裡寢室裡的女孩子經常要聊到很晚才睡覺,她們說的不外乎是哪個男生比較帥,哪個男生聰明成績好,她們說的時候,我心裡總是想,他們再帥,再聰明,也比不過周錦程的一絲一毫。
住校後的第一個週末我回家,心裡是想念的。但那天他卻不在。第二天我起來,走到客廳裡時看到他正在廚房做早餐。
那天早上我們兩一起吃了早飯,餐桌上我一直低著頭,他拿著報紙,一邊看一邊吃,慢條斯理,好像任何事在他眼前發生他都不會多動下眼皮。
到最後的時候他問了我在新學校適應得如何?
我說挺好的。
周錦程笑笑,「那就好。」
高二的時候,我們班一個清秀的男孩子給我寫了一封信,他希望跟我一起晨練,一起看書。那時候學校抓早戀抓得嚴,如果被抓到,是要通知家長和批評處罰的,可我卻答應了下來。
我跟那男孩子相處一直很拘謹,我不懂怎麼去談戀愛,在一起晨練和看書時,我們幾乎沒說過幾句話,更不用說牽手。甚至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裡想著別的事。
在「交往」一個月後的那個週末他送我回家,其實我並不樂意他這樣做,不喜歡別人接近我的家。可我們是情侶,他說送我回家是應該的,我想了想,點了頭。出了校門後他變得積極大膽很多,在家樓下他甚至想上來擁抱我,我嚇了一跳,往後一退絆到了台階,我就這麼摔坐在了地上。
周錦程的車子剛好開進來,他下車看到我,又看了看那男生,沒說什麼。
我看著他走過我身邊,走進樓裡,委屈地想哭。我的男朋友嚇到了,他以為我是摔疼了,焦急地扶我起來,「青青,沒事吧?!對不起,我以後不這樣了!」
我站起來的時候跟他說:「謝謝你送我回來,你走吧。」
他看我真的要哭了,也不敢再多說,「那好,我們下週一學校裡見。」他邊走邊回頭,我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轉身進了樓裡。
開門進到家裡就看到周錦程坐在沙發上看新聞,手上捧著一杯茶。我沒打招呼就進了房間。
他後來來敲門叫我吃晚飯。我沒理,他也沒再叫了。
夜裡我出來時,看到他靠著沙發就睡著了。幽暗的檯燈和電視機裡跳動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原本端正溫雅的面孔有種莫名的吸引力。他才二十八歲,但看起來卻已有些滄桑。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手輕輕覆在他放在政法書上的手上,他沒有動,很久之後,我靠過去吻他的嘴唇。心裡緊張得要死,告訴自己,只此一次。
他的手動了動,翻過來覆住了我的手,但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他慢慢回吻我,我心如鼓跳!
這是我的初吻,給了周錦程,而他也要了,我心滿意足。
後一週上去我跟我的男朋友分了手,我說了對不起。他問我為什麼?我說快高三了,我要用功讀書,我想考到北方去。他笑了笑說,那一起努力。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和平分手了?
高三那年我很少回家,基本上是一兩個月才回一次。有時候能碰到周錦程,有時候碰不到。
碰到的時候也就只是說兩三句話,內容也都是無關緊要的。他越來越忙,也越走越高,我在電視上都看到過他一次,嚴謹得體,笑容親和。我想方設法從網上找到那段新聞刻進盤裡,以後的日子裡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高考我盡了全力,成績跟自己預想的相去不遠。填志願我沒有問周錦程。填完志願那天班裡組織吃飯和唱歌,被壓榨了三年的一幫人在那天玩瘋了。我也跟寢室裡的人喝了幾灌啤酒,去唱歌時都有點醉意。
我看著上面那幫人鬧騰,心裡也有點放鬆。旁邊有人推推我說:「青青,你的手機在響。」
我拿出來看,上面閃動的名字讓我心一跳。
我走到包廂外面的走廊上去接聽。周錦程問我在哪裡。
「在跟同學唱歌。」
他說:「什麼時候完?我過去接你。」他是商量的口氣,要或者不要無所謂。
我這次咬了下嘴唇,說了我在哪,「你現在來接我可以嗎?」
他好像笑了笑,「好。」
我去跟包廂裡的朋友說了要先走,艱難脫身後,到KTV的大門口等周錦程,不一會身後有人拍了拍我,我回頭,是我以前交往過的那男生。他說:「這麼快就走了?你都沒唱歌。」
「我唱歌不好聽。」
他訕訕一笑,說:「我也報了北方的大學。」
「袁柏……對不起。」
他擺手,「唉,你沒有對不起我。不過,潘青青,後面的四年我們在同一座城市裡,如果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需要跟人說,請務必第一個想到我,可以嗎?」
如果沒有周錦程……我會不會喜歡上眼前這個熱情善意的男生?可不管答案如何,假設的都沒有意義。因為我心裡已有了周錦程。我對他的感情是依賴,是情怯,是景仰,是奢望。是無人可以替代的。
周錦程到的時候,我已經在夜風裡等了半個小時。他說堵車。
我說我也是剛出來。
在路上時他問我:「你班主任說你報了一所北方的大學?」
「嗯。」
他點點頭,「也挺好。」
那晚上我喝了酒,有點醉,但我知道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的,清醒地去勾引了他。我攬著他的脖子纏著他吻,他愣了一下,沒有拒絕。我緊張地全身發抖,但鐵了心去纏他。
他笑著說:「年紀小小還學會喝酒了。」
「我快二十了。」
過了一會,他說:「先洗澡吧。」
我欣喜激越,可畢竟這種經歷從來沒有過,只在心底妄想過幾次,慌亂在所難免。而他安撫了我的無措,主導了一切。
我們在床上坦誠相見,我攀著他的肩膀,他的聲音暗沉,「青青,叫我一聲。」
我心緒混亂,低低道:「錦程,周錦程……」
感覺到他進入了我的身體,痛感讓我叫出聲,他順著我的頭髮,我模糊地聽到他說:「別哭……我只有你。」
疼痛和快感傳遍全身,我覺得自己像是在水上飄蕩,時而溺水,時而漂浮。我緊緊抓著那唯一可以救我的浮木,「周錦程……」
我的錄取通知單拿到了,我填報的第一志願錄取了我,九月十號報到。
周錦程看到那通知單時,只是說:「你去的那天我送你。」
那天他沒有送我,他有一個走不開的會議。
我自己整理了東西,打車去了機場。當飛機起飛時我也沒能看到他過來。
大學的生活跟我想像得差不多,空閒,自由,適合談戀愛。
但我不再像高中裡那樣,因為想一個人而妄圖去找別人來填補,因為那只會更糟糕。所以我大多數課餘時間用在了學習和打工上。
周錦程很少與我聯繫,而我也變成了半年回一次家。
第一個寒假回家,周錦程忙著招待來家裡拜年的人,他穿著舒適寬鬆的線衣,笑容溫和地應付著。那些客人看到我時都有些訝異,周錦程說她是我的侄女。
那天晚上我窩在他的懷裡,雙手緊緊抱著他。他閉著眼,拉開我的手說:「去洗一下,睡覺吧。」
我垂下眼瞼,然後翻身壓在了他的身上。我要吻他,他皺了眉,「青青?」我自顧自吻了他的嘴唇,往下而去,在到他的腹部時他用手抬起了我的下顎,「好了,夠了。」
我們前一刻還在最親密最炙熱的j□j裡,此時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我覺得冷。
大二和大三那兩年我只在快年三十的時候回一趟家,其餘都留在了學校。
而我知道,他也不住在家裡了,他去了北京,當了外交官。離我的城市並不遠,但這兩年,我們卻一次都沒有見過面。
不,是見了一次的。那兩年裡唯一的一次見面,是大二的寒假他叫我回去。
他帶我去參加了他姐姐的婚宴。
婚禮開始的時候,我看到穿著旗袍的新娘子走出來,對於周錦程的姐姐我也是要叫一聲阿姨的。但因為關係太遠,又不常接觸,所以並不熟絡。但我記得她,而我想,她應該是不記得我了吧,因為周錦程在此之前從未帶我去見過他的親人,朋友或者別的任何人。
我看著場上那些得體從容的人,覺得自己是那麼格格不入而且寒磣。
而我在這裡,只是為了他。
酒過半巡的時候我看到他,望著一個文靜可人但神情疏離的女孩子,他一向無情無波的眼裡有著真誠和憐惜。
我突然笑了笑,低下了頭。我摸著自己的臉,發現自己竟跟那女孩子有那麼點神似,只不過,她更年輕,也更漂亮。
我沒有再等他。起身退出了酒店的宴客廳,而他從始至終沒有看向我。
我走出酒店大堂時,發現外面竟然在下大雪了。我伸手去挽了一片雪花,看著它融在手心,冷進心口。
我打了車回到家自己煮了泡麵吃。盤著腿,裹著薄被子坐在窗口邊的籐椅上,看著外面的大雪,一筷一筷舀著面條吃。
周錦程回來看到我在,就沒多說什麼。事實上,他有點喝醉了,腳步虛浮地走進浴室,我聽到裡面有嘔吐的聲音。
我拿開身上的被子走到浴室裡,扶著他漱了口,最後幫他脫了衣服,扶到淋浴下面沖洗乾淨。他笑著撫摸我的臉,「你真乖。」
浴室裡的熱氣迷濛了我的臉,所以他大概看不清楚我那時候想哭。
大四那年我申請了畢業之後留校工作,我的成績一直是優異的,為人處事也不差,所以導師那邊很快給了答覆,說畢業論文寫完之後就先跟著他做事,之後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升研。
那年的寒假,我決定留在學校裡寫論文。寒假留校的人比暑假明顯少很多,整個大學像一座空城。平時人來人往的道路上,很難得會碰到一個人。學校的食堂也不做飯了,所以我經常要跑到外面去吃。後來天氣預報說近幾天要下雪,我就索性去買了一箱泡麵堆在寢室裡,餓了又出不了門的時候就吃泡麵。
年三十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周錦程的電話,他問我:「明天回家嗎?」
「不回了。」我找不到藉口,學校有事,買不到車票,這些理由對於他來都太輕易識破,索性什麼都不編了。
他在那頭沉默了片刻,才說:「我知道了。」
後來一天我碰到了袁柏,我們本來就在同一個高教園區裡,碰到不巧,巧的是會在這種時候碰上。那天雪剛停,我去外面常去的那家小餐館裡吃飯,他中途進來,兩人相視,都有些意外。
後來我們一起吃了飯。
袁柏說他爸媽都在國外,要年初五才回來,所以他乾脆就初四回家。他問起我的時候,我說:「家裡也沒人等,就不回去了。」
袁柏知道我父母已去世了,也沒再多問。吃完飯他付了錢,我很不好意思,說了謝謝。他習慣性地擺手,「唉,這麼客氣幹嘛,怎麼說我們兩也算是……老同學了。」
我尷尬,沒再說。
他之後堅持送我回宿舍,在離宿舍樓還有五十來米的時候我竟然看到了穿著風衣站在雪地裡的周錦程。
他看著我們,目光深沉。
我不曉得怎麼了,突然轉身抱住了身邊的人,我輕聲說:「對不起,對不起,袁柏,你抱著我好嗎?」
袁柏抱住了我。
我之後發著虛汗抓著袁柏的手走到他面前,低聲道:「您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依然很平和:「想過來跟你吃頓飯。」他看了袁柏一眼,問,「她吃過了嗎?」
袁柏點頭。
周錦程笑了笑,「那就好。」
周錦程沒有多留,甚至沒有去我寢室坐一下,只是在宿舍樓下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他說:「你這有伴我就放心了。」
他說:「什麼時候回來打個電話給我。」
他說:「泡麵儘量少吃點。」
他說:「我走了。進去吧,外頭冷。」
我看著他走遠,袁柏的手還抓著我的,他說:「高中的時候我看到他來參加過家長會,他是你的叔叔?」
我一怔。
袁柏鬆開我的手,慢慢道:「他是你的長輩,還是你愛的人?」
「……你們讓我覺得噁心。」
袁柏最後的那句話像一把尖刀刺進了我心裡,疼得我幾乎暈眩。
「對不起。」我喃喃開口,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對不起利用了他,還是對不起別的。
袁柏離開後,我站在冰天雪地裡,直到全身冷透才回過神來,回到宿舍便睡下了。半夜感冒,發高燒,睡夢裡夢到那人,我一直想努力追上他,可最後他還是越走越遠。
大四畢業之後我如願留了校,工作半年後的第一次回家,潛意識裡我一直把那裡當成家。
那天剛好周兮過來吃飯,周兮結婚後搬去了廣慶市,很少回來江濘。而我沒想到她記得我,但她對我有著明顯的生疏和忌諱。
我跟周錦程是注定無法在一起。他是我的長輩,我們的親戚都知道。他的事業蒸蒸日上,出不得差池,更不能讓別人捉到他跟他養的侄女不清不楚。
後一天我跟周錦程說我要回校了,以後大概會很忙,回來的次數可能很少了。
他看著我,慢慢用毛巾擦乾剛洗水果的手,說:「好,我知道了。」
他之後拿了一把水果刀坐在客廳沙發裡削蘋果,看著電視削了兩個,後又像想起什麼,轉頭問我,「你要吃嗎?」
我說不用了。
他把其中削好的一隻蘋果扔進了垃圾桶裡。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生氣了?畢竟他一直什麼都沒說。
我回學校後就開始忙工作,也在後面三年讀完了研,期間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我二十六歲那年的春節回了家,家裡空無一人,我一點都不意外。放下行李後去了超市,在那裡我竟就碰到了周錦程。
我推著車走出日用品區的時候,在前面的過道上看到了他,他身邊陪著一個端莊大方的女人。我停下了腳步,看著他在看到前方的一對母女時也停了下來。他的眼裡有一瞬間的溫柔,他上去跟她們打了招呼,我看向那挽著母親手臂的女孩子,原來是她。
我推著車子轉了相反的方向,與他們背道而馳,越行越遠。
晚上的時候,周錦程竟然回來了,一個人。他看到我時有一點驚訝,「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跟我提前說一聲。」
我說「嗯」,我虛應著,不想回答。
他也沒在意,說:「晚飯吃了嗎?我去做飯。」
我說:「吃過了。」
他看了眼我扔在茶几旁那垃圾桶裡的泡麵盒子,沒說什麼。我在看一部電影頻道播放的驚悚片,窩在沙發的角落裡,被子蓋到下巴下面。
周錦程溫了一杯熱牛奶過來,他笑了笑,「膽子那麼小,偏偏喜歡看這種片子。看完回頭又要睡不著了。」他伸手過來碰我,我尖叫了一聲。
兩人都有些尷尬,我看著他輕聲說:「你別碰我。我害怕。」
他愣了愣,收回了手。我轉向電視,看得目不轉睛。
我以為他會走開了,可他卻是拿起遙控板關了電視機。
這次的這一場j□j在沙發裡被點燃。我有些抗拒,可他卻像等待太久般一再索取,毫不溫柔。
我感覺到有點痛,卻一直咬著牙不發出一絲聲音。最後在他給的j□j裡我軟進了他懷中。
等溫度冷下,我說:「我像她嗎,你超市裡碰到的那個女孩子?」
他身體僵了一下。而我覺得這樣的溫度已經冷得讓我受不了。我要起身,周錦程卻緊緊抱住了我。
我說:「我冷。」
等了好一會,他才放開了手。
我去浴室洗了澡,那晚一個人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到凌晨一兩點才睡著。
隔天吃早飯時,周錦程說:「你在北方讀了七年的書,我在北京四年,有四年的時間,我們離得很近,但我也不能去找你。」
我沉默地聽著。他最後說:「你回來工作吧,我在這裡幫你聯繫了一所大學。」
我是他養的,我能離開是他默許,而他要我回來,我便只能聽命。
之後我回到這裡呆在了他身邊。白天見不到他,晚上他基本會過來。可那種感覺只讓我想到了同床異夢。我越來越怕冷,有時候夜裡睡在那手腳都是冰涼的,醒來發現自己退在床的最邊緣。有幾次看到周錦程也醒著,他望著我,最後伸手過來將我抱回懷裡。手腳暖了,可我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漸漸的,周錦程回來的次數少了,有時候一週回來一次,有時候甚至是一個月。
而這次,是兩個月。
我坐在車裡,沒有問他要帶我去哪裡。車子最後停在了一家豪華五星飯店的門口。他帶著我進到酒店大堂時,我看到那正中央擺著的一張甚是精美的婚宴海報,一對新人的結婚照,俊男美女,養眼得像明星。原來她今天結婚了。
我下意識想鬆開牽著我的手,但身旁的人卻先一步拉緊了,他笑了一下,「今天不能臨陣脫逃。」
其實我現在就想走。可我還是跟著進去了。
婚宴現場佈置得很有情調,全一色的白玫瑰,很乾淨很唯美。
他讓我坐在了寫著他名字的位子上,走開時他對旁邊的一位老太太說:「您幫我看著她一些,別讓她走開。」
老太太笑道:「錦程,這是你女朋友啊?長得真好看,跟我們家寧寧有些像呢。」老太太說得無心,但周錦程卻皺了皺眉,他說:「那麻煩您照顧一下了,她怕生。」
老太太和藹道:「好,好,你去忙吧。」周錦程看了我一眼才離開。
老太太轉頭對我說:「錦程這人難得會這麼緊張人。」我笑笑,並不當真。老太太又問我幾歲了?我說,二十七了。
老太太驚訝道:「你看上去跟我們家寧寧差不多大嘛。」之後老太太笑著跟我說她心尖上的孫女,我安靜聽著,老太太講她孫女小時候還有點頑皮,長大了倒越來越靜。我心想,我也是,小時候頑皮,自從父母去世後就只想著怎麼樣才能活下去了。老太太說,孫女結婚結得太早了點。我說,那是福氣。
老太太笑道:「對對,是福氣。」
周錦程回來後,在我旁邊加了張椅子坐下,他問我跟老太太講什麼了?我說講寧寧。
他停了一下,說:「等會我可能要忙到很晚,你吃完了之後就去樓上休息一會,我忙好了上去接你。」他把一張酒店的房卡遞給我。我沒接。他就放在了我前面的桌面上。他再次走開後,老太太靠過來問我,「怎麼了?跟錦程鬧彆扭了?唉,錦程這人呢,是正經嚴肅了些,不會講甜言蜜語,有什麼想法也都擺在心裡頭,但奶奶看得出來他很關心你,很愛護你。」
我莞爾,說:「奶奶,我不是周錦程的女朋友,我是他的侄女。」
老太太好久沒有聲音,片刻後她「哦」了一聲。
我想到一星期前,周兮給我打的電話,她說:「青青,你要不來阿姨這邊住吧?你也二十七了,你來,阿姨給你介紹對象,工作阿姨也可以幫你找好。」
我又一次沒有聽他的話,提前離開了。
我在馬路上攔車,黑漆漆的夜,我看到遠處有車過來,車燈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聽到有人在後面喊我:「青青,青青……」
2、周錦程
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覺得她像我,所以我收養了她。可不久之後我發現,這女孩子跟我是完全不同的,她不說話,是因為怕生,不是冷漠。她勤奮專研,不是有野心,而是不想讓別人討厭。她認真,安靜,直白。而我卻是跟她相反,野心,隱忍,虛偽。
這種反差雖然意外,卻讓我更想堅持養她。把她當成我在這個世上唯一擁有的一片淨土,只屬於我。
但漸漸的,這種佔有變了質。看著她每次起床,模模糊糊地說:「我餓了。」我去學了做菜。她不會洗衣服,總是把顏色反差很大的浸一起。我笑著跟她說:「以後你洗完了澡,就把衣服放桶裡,別動,我來洗。」她聽話地點頭。
我習慣了回到家裡有她的氣息,在外面再累再假,回到這裡我便得到了救贖。第一次抱她,充滿了愧疚感和罪惡感。以後她面臨的壓力,我的壓力,我會來承擔。我要把她守得滴水不漏,即使遠在千里。
我周錦程竟然會愛一個人,一年,兩年,五年,十年……連自己都覺得驚嘆,不可思議。習慣了生命裡有她,甚至害怕哪天她走了,我該如何自處?我把她藏在心裡最深處,沒人可以傷害,無人可替代。
我抓起她的手,她躺在病榻上動也不動,我的手有些發顫,拉近她的手慢慢靠到自己額頭上。
「不是你像她,而是她像你。」
「明年,我們去一處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可以牽手,我可以在有人的地方吻你。」
「青青啊……我只有你。」
因為徐家,我進外交部,我想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成就,不是無人可打破。
因為她,我離開了那裡,在北京,我終將永遠無法擁有她。
獲得一份愛情究竟有多難?
我只知道,我們相依為命已十三年。
如果失去她,那我失去的不止是愛情……
3、他和她
周錦程帶潘青青離開醫院時,醫生關照:「她的腳現在走路還有點跛,她要坐輪椅就讓她繼續坐輪椅,但定期的復健還是要做,只要堅持,復原是沒問題的。而照理她頭部受的傷不至於導致她失憶……周先生,她最大的問題不是身體狀況,而是精神上的,你帶她回去後儘可能多陪著她點吧。」
「好。」周錦程淡淡道。
周錦程推著青青出來的時候,輕聲說道:「你忘記了沒關係,我記得就行了。」
到了家裡,錦程問她:「餓嗎?」
青青搖頭。
周錦程推到她客廳的沙發邊,開了電視,把遙控板看她,「想看什麼自己換好嗎?」
青青看著他,不說話。
錦程問:「你是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餓了。」
錦程笑了笑,「那我去做飯,你在這乖乖的。」
潘青青看著他離開,看了五分鐘的新聞,最後拿了旁邊放著的遙控板自己換起了台。
周錦程中途出來看了她一眼,看她看電影看得很專心,就又回了廚房。
吃飯的時候,錦程遞給她筷子問她:「會用筷子嗎?在醫院裡都是我餵你吃的,別筷子也忘記怎麼用了。」
「……」
潘青青拿了勺子吃飯,肉絲舀不到,周錦程夾給她,「從小愛吃肉,怎麼就不長肉,你都吃到哪裡去了?」
「……」
飯後,周錦程推著她在小區裡散步。
潘青青看著兩人在夕陽下的倒影密不可分地重疊在一起,心裡靜靜地想著:「如果能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他叫周錦程,她叫潘青青,他們幸福而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永遠永遠,只要她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