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月光溶溶,一輪半月明亮如晝,過了會,被一縷淡淡的烏雲籠紗,娉娉婷婷。
露台對面的季東霆,依舊懶散又倨傲地躺在躺椅上,男人一張英俊的臉被月光和燈光劃成兩個面,半明半滅之間,他的一雙眸子亮如星辰,裡面夾雜著一絲獨特的溫柔。
還真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姜幾許心裡輕笑一聲,她第一次被一首古詩詞觸動,抬頭又垂眸,心中百般滋味。她把寫著古詩詞的A4紙攥在手心裡,然後抬起下巴望向季東霆,說出的話卻是清脆有力:「流氓!」
對面的季東霆猛地從躺椅上坐起來,臉上表情有點驚愕:「流氓?」
姜幾許挑眉,難道不是嗎?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
第二天是週日,姜幾許起床後沒有出門,而是在房間裡看一本全英的酒店管理書,直至外面響起敲門聲。
說來挺有意思,只要聽一聽外面的敲門聲,她就知道是季東霆。
姜幾許上前打開門,門外的季東霆已是一副休閒打扮,他彬彬有禮地告訴她:「許許,我早上要工作幾個小時,恐怕不能陪你,但下午我安排了一場冰球,有興趣一起去嗎?」
「可是我今天都要看書,我下個星期有個考試,還蠻重要的。」姜幾許說。她並沒有找借口,下個星期酒店管理學院要舉辦一場考試,評分制度很嚴格。
「哦,這樣子,那我下午也在家辦公吧。」季東霆隨時改變了今天的安排行程。
姜幾許心理壓力大:「季先生,你不用考慮我……」
季東霆用笑容姜幾許:「跟你無關,是我自己突然不想打球了,其實在家工作也是不錯的,這樣才能創造更多的價值。」
姜幾許依舊亞歷山大。
……
下午,姜幾許呆在季東霆的藏書館裡看書,季東霆也在裡面工作。他家的藏書閣像個小型圖書館一樣大,裡面一排排書整齊地擺放在檀香木的書架上,檀香木散發出來的香氣醇厚濃郁,經久不散,混合著書的油墨香,又變成了一種清淡而自然的書香味。
書的世界,至寧至靜。姜幾許坐在柔軟的榻榻米上翻動手中的酒店管理書籍,因為是全英版本,她還有很多地方似懂非懂,她抬頭詢問季東霆有沒有字典。
季東霆放下手中的合同文件,認真地說:「我可以當你的字典。」
還真是大言不慚!姜幾許站起來,把不懂的地方指給季東霆看,沒想到季東霆還真給她解釋起來,除了給她翻譯成中文外,還說了知識的見解。
「其實酒店管理也是商業管理的一種,有些地方是大同小異的,比如消費者目標群體、市場劃分、客戶管理、價值配置等等。」
姜幾許認真做著筆記,抬頭見季東霆還在看自己,索性問了他為什麼要投資S市南越項目的事。
季東霆手肘置在桌上,十指交叉,看著姜幾許說:「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當今企業之間的競爭,不是產品之間的競爭,而是商業模式之間的競爭』,所以一個好的Business Model 才是風險投資者最看重的東西,而我非常看中S市高端酒店行業。」
姜幾許有點明白,不過酒店投資不比其他投資,前期投資都是固定資產,數額巨大。所以即使有人跟季東霆一樣看中S市高端酒店行業,卻沒有他的經濟實力。
***
第二天,陸續就要過來了。作為北海盛庭在倫敦唯一的員工,姜幾許怎麼要去機場接待一下。
因為陸續航班抵達倫敦機場是早上五點十分,姜幾許起一個大早。她下樓遇上管家,管家與她道早,然後有禮地問她是否要提早用餐。
姜幾許搖搖頭,並讓管家幫忙轉告季東霆,她有事先出門了。
季東霆的生物鐘一直很準確。跟常規一樣,他七點鐘起床後,走出自己房間去敲隔壁姜幾許的房門,提供清晨叫醒服務。
敲了兩遍門,管家走了過來:「季先生,姜小姐已經出門了。」
季東霆掏出袋中鑰匙,打開門,果然姜幾許已經不在了。
***
機場裡,姜幾許穿著一套春裝在候機廳裡等陸續。飛機晚點了,她就坐著玩了會手機遊戲,當系統第三次提醒她遊戲OVER的時候,她看見跟前多了一個人。她抬眸,連忙站了起來:「陸總。」
「是在等我對吧?」陸續西裝筆挺立在姜幾許四十公分處,踏著一雙休閒式皮鞋,身旁放著一個小號的行李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氣質卓然。
「當然。」姜幾許笑,望了望後面說,「周助沒有過來嗎?」周助是陸續的助理。
「北海盛庭還有很多事,他離不開的,我來倫敦也是邀約來開個講座,事情並不多。」陸續說。
姜幾許點點頭。
出了機場後,姜幾許開始安排陸續入住酒店。她給陸續找的是距離酒店學院最近商務型酒店,酒店過去就是一個廣場。
大清早過去,就可以看到白鴿、情侶、遊人、在廣場玩滑板的年輕人……
在廣場附近的一家早餐店裡,姜幾許和陸續都要了一份經典的英式早餐,有一杯新鮮的柳橙汁、燉豆子,以及一份金黃色的烤土司,土司配上誘人的果醬和奶油,非常美味。另外還有免費的蜂蜜提供。
買單的時候,姜幾許搶在了陸續前面,但收銀員不收她的錢,最後陸續笑瞇瞇地付了帳。
姜幾許有點好不好意思:「謝謝陸總。」
「一頓早餐而已,有什麼好謝的。」陸續接過找回來的錢,轉過身對她說,「看來姜經理還不是很適應倫敦生活,這裡最講究紳士精神,你怎麼可以搶在男士面前付錢?」
姜幾許扯扯嘴:「您是我領導,本來還想藉機會獻獻殷情呢。」
「是麼?」陸續愉悅地笑了起來。突然,他像是想起一件事,用一種非常隨意地口吻問道:「姜經理,你住在哪裡?」
姜幾許猛地停住腳步,她說不出口自己住在季東霆那裡,只能模凌兩可地說:「一個朋友的家裡。」
「姜經理在倫敦有朋友?」陸續問。
姜幾許眨了下眼睛:「有的……」
陸續的講座在明天,他一共要在倫敦呆三天兩晚。姜幾許把陸續安排下後,就趕到了酒店管理學院繼續上課,下課時,季東霆電話打來了。
「那麼早出門做什麼?」季東霆開門見山問她,「另外今天早點回來,有重要的事情。」
「可能沒辦法很早。」姜幾許拿著手機走出教室說:「我的領導過來了,我要接待一下。」
「陸續?」季東霆一猜就中。
姜幾許:「您怎麼知道?」
另一邊,季東霆掛上手機後,背靠椅背想了想陸續這個人:如果上次在盛庭他約姜幾許的時候,陸續是有心將姜幾許安排走的話,那麼他又多了一個情敵。
季東霆有點頭疼,相比沈珩,他更在意陸續,因為姜幾許那天的話,「我想找一個跟我差不多的人。」
陸續應該跟她差不多的人吧?
都是在最底層努力奮鬥上來的人,所以他和她會不會比較有共同話題一點呢?或許再糟心一點,那個女人對陸續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
如果真這樣,她腦子可相當拎不清!季東霆想,雖然他暫時認為姜幾許還算是個拎得清的女人,但心裡還是有一些擔憂。
***
姜幾許最怕招呼領導了,索性把過幾天的考試拿來當借口:「陸總,過兩天我就要考試了,所以……」
陸續抿唇笑了笑,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樣:「姜經理不需要特意招待我,你忙你的,我明天開完講座就回S市了。」
姜幾許點點頭。
陸續望著她:「不過晚飯,還需要姜經理給我介紹幾家餐廳。」
介紹餐廳?姜幾許就知道兩家餐廳,就是季東霆帶她去吃的那兩家,一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國餐廳,一家做川菜的中國餐館。
她琢磨了下,帶陸續去了這家川菜館。
這家川菜館位於倫敦華埠,地處倫敦市中心的西敏區爵祿街,東起查寧路,西至攝政街,南臨蘭卡斯達車站,北至牛津街,這裡就是倫敦的唐人街。
晚上的倫敦華埠,燈火通明,路上的行人什麼膚色都有,不過以亞洲面孔居多,而整條街就像一條香港老街,這裡有港式茶餐廳、日本料理、泰國菜館,以及她上次吃過的川菜館。
姜幾許笑吟吟地對陸續說:「在唐人街就不講西方的紳士禮儀,我比陸總早半個月來倫敦,而且您是我領導,於情於理這頓飯都是我請,是不是?」
「行了,別磨蹭,你家陸總還請不起一頓飯嗎?」陸續說,帶著姜幾許便走進了這家川菜館。
你家陸總?陸續什麼時候變成她家的了?姜幾許蹙了蹙眉頭,她有點討厭職場男人說話方式,老拿職場曖昧當風趣。
陸續走進餐館後,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然後他讓姜幾許做裡面,拿起菜單點了五個菜和一個湯。上菜之前,一位平頭小哥送來一壺大麥茶,臨走前對姜幾許笑了下,他認出了她。
姜幾許回了一個笑,陸續呷了口茶問她:「這裡你來過了?」
「嗯?」姜幾許愣了下,「來過一次了。」
菜上齊之後,服務生端來兩碗點綴著黑芝麻的米飯,精巧又可愛。
「很難得在倫敦還可以吃到那麼正宗的川菜,謝謝你,姜經理。」陸續說。
姜幾許抿了抿唇:「我也是朋友介紹的。」
「就是那個你住在她家的朋友?」陸續抬眸說,「要不讓她一塊兒出來吃吧。」
「不用了。」姜幾許真覺得不妥,「他很忙。」
「她在倫敦做什麼?」陸續接著問。
姜幾許:「做生意吧。」
「那真了不起。」陸續從魚盤上挑了一塊魚肉出來,將最嫩的魚肚肉放入姜幾許碗裡,「多吃點。」
「卡嚓」一聲,餐廳老闆阿杜對著窗口一對男女拍了一張照,然後把剛拍下的照片發給了季東霆,並發了一個帶著綠帽子的娃娃圖片過去,意思很明白。
季東霆收到了阿杜發來的信息的時候,正在畢曉普路家中用餐。他和阿杜是從小的玩伴,長大後各自接管家族生意,他接管父親的投資公司,阿杜接管自家的老牌子川菜館。
兩人聯繫不多,但是交情不賴。
季東霆看著手機的照片,冷笑又冷笑,將圖片放大又放大後,看到陸續給姜幾許夾菜的樣子,一點用餐的胃口都沒有了。
管家問他:「姜小姐的晚餐是等她回來做,對嗎?」
「不用了,她已經吃過了。」季東霆說完走出了餐廳,不過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你先準備著。」
跟一個不喜歡的男人,對方又是她的領導,能有好胃口嗎?
季東霆嗤之以鼻。
***
姜幾許真沒什麼好胃口。她走出川菜館的時候,外面起了風。她和陸續立在川菜館對面的一家中國超市,門口人來人往,她要去給陸續叫出租車時,陸續拉上了她的手。
姜幾許整個人都懵住了,試著縮回自己的手:「陸總?」
陸續看著她,頓了頓說:「我退了回去的機票,打算再呆幾天,過兩天你考試也結束了,我們去附近的國家玩一玩吧。」
姜幾許:「……」
「不明白我的意思嗎?」陸續一雙黑眸直直看著姜幾許,黑湛湛的,讓人望而生畏。
姜幾許不會不明白陸續的意思,只是她想不明白陸續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人在職場,最麻煩的事是什麼,遭遇領導示愛。
陸續把意思說得非常明白:「姜幾許,我在追你。」
姜幾許低頭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說:「陸總,很抱歉,過幾天我都很忙,沒有辦法陪你去旅行。」
「很忙嗎?」陸續身姿筆挺地立在姜幾許跟前,臉上雖然露出非常遺憾的神色,依舊磊落大方,就如他今日的穿著,簡單利索,不拖泥帶水。
「是不是因為我離過婚?」陸續直接問。
姜幾許搖搖頭:「不是,跟您是否離過婚沒有關係。」
「那是因為什麼?」陸續很想要一個答案。在跟他一樣,從零開始爬的男人裡面,比他厲害的沒他年輕,比他年輕的沒他厲害,滾滾紅塵裡,他的心早已經堅硬起來,如果裡面還有一塊沒有倒塌的柔軟,那是他對愛情的渴望和嚮往。
姜幾許深吸一口氣,開始說理由了,面對感情問題她一向直白:「我不想跟我的上司扯上關係,不想別人說我是靠著你爬上來,更不想被人指三道四。」
陸續點了點頭,他明白姜幾許的擔憂,如果讓她為自己放棄工作又太過自私了,他想了想:「南越的項目快要動工,你培訓結束回來後,我就調你到南越那邊,職位只升不降……至於閒言碎語,幾許,即使你不跟我在一起,它們都會存在。」
……
姜幾許和陸續在倫敦華埠分手後,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畢曉普路房子。回來的時候時間還很早,她在客廳看到了季東霆。
季東霆坐在客廳的歐式沙發,問她:「去吃晚飯吧。」
姜幾許轉過身:「我已經吃過了。」
季東霆挑了下眉:「管家已經在給你準備好晚餐了,多少都要吃點。」
姜幾許去餐廳吃了半份牛排,走出來時,發現季東霆已經上樓了。
姜幾許也直接上樓回到了自己房間,晚上陸續的話讓她感到心煩意亂,她立在露台吹了一會夜風,轉頭看對面靜靜悄悄的大露台,又回了房。
隔壁的季東霆同樣心煩意亂著,他從房間的架子上拿下一把小提琴,優雅熟習地將它架在自己的鎖骨上方,左手拿著弓子,立在室內試了兩個音,然後背對露台拉了起來。
他的室內和露台相連的玻璃門沒有關上,他拉琴的時候,夜裡的風徐徐灌入室內,吹得大窗簾撲哧哧往裡飄著,就像兩隻飛舞的大蝴蝶。
他拉了一首世界名曲《愛的憂傷》,從第一個落在la上開始,這首緩慢而憂傷的小調慢慢地充斥在整個室內……
姜幾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今晚她心情煩躁,思緒紛亂,突然一道憂傷小提琴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
小調響起之後,就再沒有停下來。
從《愛的憂傷》到《愛的禮讚》,然後是《唯一的請求》……她以為《唯一的請求》可能是最後一首了,結果又傳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一下子悠揚,一下子沉鬱,時而纏綿,時而悲愴……
姜幾許將被子一拉,整個人躲進了被窩裡,但一個個音符像是會穿越的邪惡精靈,從隔壁房間歡樂地跑過來,又歡快地鑽進她的被窩、她的耳裡,怎麼也停不下來。
「嗚嗚……」姜幾許嗚咽一聲,將自己的頭藏在兩個枕頭之間,但小調依舊緊緊相隨,不停地索繞在她耳邊。
過了會,隔壁又換了一首曲子,一首很簡單的曲調,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生日快樂》,但曲調進行了輕微的改編,活潑變成低沉,歡樂變成了哀傷。
姜幾許終於忍不下去了,套了一件外套從房間來到露台,轉頭便看向立在露上台陶醉演奏的男人。
姜幾許輕聲喊道:「季東霆……」
季東霆終於停了下來,轉過身看向姜幾許,並不說話。
姜幾許有點難以啟齒,換了一種說法:「你剛剛彈得是什麼曲子?」
「生日快樂。」季東霆說。
「哦。」姜幾許低下頭,就在這時,對面露台男人乾燥低沉的嗓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今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