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經歷過滄海的人,別處的水就不再吸引他;看過雲蒸霞蔚的巫山之雲,別處的雲都將黯然失色。

姜幾許低著頭,把卡片合上。季東霆還真是一個學貫古今的男人,不過他可能不知道,寫下這千古情詩的詩人轉身就再娶了。

那個男人寫這樣的詩給她什麼意思?兩年前的氣消了,所以又回過頭逗逗她麼?

……

台上的主持人太傻帽,Dean在後台看著季先生的冷臉,他很快明白緣由:那麼幼稚的介紹詞季先生好意思上去麼?難道季先生除了帥和有錢就沒有其他可以說麼?

Dean有點歉意地開口:「季先生,抱歉。」

「沒事。」季東霆沒有計較,然後抬著頭直接上台了。他走到中間的麥克風架台前,手上拿著Dean準備稿子,他展開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中文字。

他隨便看看就頭疼了,已經沒有心情念了。

「各位女士們,先生們。」季東霆把稿子折回去,將它放回口袋,清清口氣繼續說,「非常榮幸請到大家參加南越酒店的第一次宴會。南越對我意義非凡,所以今天我非常開心地站在這裡與你們分享南越的一切,我相信南越的完美竣工不止是一個結束,還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季先生居然不用他的稿子……

Dean立在後台好想哭,有什麼比自己精心準備的稿子不被看好更難過的事麼?為了寫這篇稿子,為了讓季先生今晚的表現更加才華橫溢,他用了多少好詞好句有人知道麼

台上,季東霆簡單陳述完畢。鎂光燈閃爍,媒體朋友已經開始拍照,季東霆臉上掛著笑,風采卓然,他對這樣的場面應對有餘。

有媒體記者問季東霆:「季先生,南越酒店原本是您親自負責的項目,後來為什麼是Ben先生過來的,中間有什麼原因嗎?」

「你很會問問題。」季東霆讚揚記者,然後目光平靜掃了一眼全場,再次開口的聲線沉穩又平實,「當然有原因,不過這個原因不方便透露。」

「南越酒店前期投資巨大,您覺得它是好投資嗎?」財經記者問道。

季東霆微微笑,回答他的問題:「如果以投資者的眼光來看,南越絕對不是好投資,它完全是從我口袋拿錢給政府提高GDP。」

有人笑。

季東霆話鋒一轉:「但是,它對我個人來說是一項好的投資,而且我不後悔投資南越假日酒店,對我而言,投資不只是收益的回報率有多高,它還包括感情付出、信念的維持,甚至我人生最美好的回憶都與它息息相關……」

季東霆說到這,有記者激動了:「季先生,你人生最美好的回憶是什麼?」

「抱歉,這個不作回答。」季東霆風度翩翩拒絕了記者的問題。

……

季東霆一共回答了記者十幾個問題,男人保持微笑,態度謙遜,口吻穩妥風趣,回答問題又滴水不漏,一雙長腿立在台上,姿態挺拔又從容。

最後的時候,有個女記者誇季東霆,他說:「季先生一點也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您是個平易近人的成功男人。」

「哦,是麼?」季東霆笑得一點不謙虛,「外界說我什麼,高傲?我想這肯定是誤會。熟悉我的人,都認為我溫柔的男人。」

平易近人?姜幾許有點想笑。這個詞本身就是對高高在上男人才有的一種誇讚。

姜幾許嘴角扯起一絲笑,隨後她感覺肩膀多了一隻手。她抬頭,陸續對她眨了眨眼睛,男人一雙黑瞳像是深沉見不底的海,正用一種平靜的姿態擔憂她。

姜幾許對陸續說:「陸總,我沒事。」

記者訪談結束,男男女女開始跳舞,場內衣香鬢影,燈光迷離浪漫。姜幾許接受了陸續的邀請。陸續舞步跟他的性格一樣,沉穩裡透著嚴肅。

「其實我會跳舞,還真要跟感謝幾許你。」陸續說說起了一樁往事。

姜幾許抬眸,眼裡閃著不解。

陸續解釋說:「還記得你來盛庭的第一個年會麼?當時酒店舉辦了個舞會,我看到你跟老黃他們都跳了舞。當時我很想邀請你,不過卻因為不會跳舞放棄了。」

姜幾許想起來了,當時她剛來盛庭,她緊張自己在年會上的表現,害怕自己被排斥孤立。而老黃是第一個邀請她跳舞的。

「老黃是個跳舞高手,當時我都震驚了,男廚師居然那麼會跳舞。」姜幾許跟陸續閒聊起來,她或多或少能感受到陸續當時的心情。她看向陸續,「陸總後來怎麼學會的?」

「瞎琢磨吧,其實並不難,可惜我一直沒有女伴。」陸續說,他隱藏了一些事實。比如他前妻王宜樂是他第一個舞伴。在他和她結婚一週年的時候,他在自家的露台邀請她跳了一支舞。當時他真的想跟她過一輩子,他告訴王宜樂:「以後我會帶你出門交際,你必須學會跳舞。」

不過人生路總在不經意出了錯,或者他想跟王宜樂過一輩子的心一直不夠真誠。他敷衍了王宜樂,同時敷衍了自己的婚姻。他就像一個病患男人,他不是王子,卻想找到真正的公主,就像《豌豆公主》裡面的公主。

一曲結束,姜幾許對陸續說:「陸總,我想休息一下。」

陸續點頭,然後有禮地鬆開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姜幾許在舞會邊上的歐式高腳沙發坐下來,隔著水晶簾子,她並沒有看到那個男人。

「需要喝點什麼?」酒店侍者上前問她。

姜幾許搖頭:「不需要。」

休息處燈光故意調暗,檀香架上點著印度一種線香,香味清雅淡遠。姜幾許喜歡這樣的味道,人的身體很容易在這樣的環境下放鬆下來。

姜幾許坐在沙發上給安美發了一個短信——「抱歉,沒辦法要到鄭愷的簽名。」

安美回了一個「大哭」的表情。

姜幾許無奈,她把手機放回手包裡,轉過頭看到自己跟前多了一杯牛奶布丁。她頭也沒有抬一下,先說了一聲「謝謝。」

「不用謝,我的榮幸。」一道低沉優雅的聲音飄在她頭腦上方,清冽中帶著兩份乾燥,就像秋天碧空如洗的天空。

姜幾許放下手機,抬頭。

季東霆看著她,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來:「我可以坐這裡嗎?」

「當然可以。」姜幾許擠了擠嘴角,然後站站起來要離去。

「許許,你應該知道我不是要坐在這裡,我過來是想跟你說會話。」季東霆說。男人的開場白非常直白,直白得讓人沒辦法拒絕。

姜幾許怔了怔,季東霆還是老樣子。她重新在沙發坐下來:「你說吧。」

季東霆看著姜幾許,彷彿女人的臉上有個計時器,正滴滴答答計著時間,分分鐘要走人的架勢。

他平靜複雜的情緒:「你看起來不錯。」

姜幾許回敬一句:「你看起來也很好。」

季東霆搖搖頭:「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姜幾許抬起眼睛:「身體出毛病了?」

這個懷女人!季東霆背靠沙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從侍者托盤上拿了一杯雞尾酒,有商有量地問姜幾許:「等會可以讓我送你回去嗎?」

姜幾許直接拒絕了:「不用了,我跟陸續來的。」

季東霆順著姜幾許的視線看過去,隔著水晶簾,他和外面的陸續視線有了短暫的交匯。他沉默地轉過頭,長長的睫毛低低垂著。

男人比女人還靠臉,長著一張精緻俊雅的臉,只是垂眸而已,落寞和悲傷彷彿要從眼裡溢出來。

姜幾許抿了抿唇,心裡難受。不管她怎麼想季東霆。季東霆不是沈珩,不管這個男人曾經說了多麼讓她傷心的話,但是他的心從來都是赤忱而真摯的。

但是傷人的話,更因為他的真摯變得更加傷人。

「季東霆,其實我不明白你的想法,我並不認為戀人分手了還可以做朋友。」光線迷離,舞池搖曳,姜幾許頭腦卻格外清醒,她把話直接挑明了。

「我並不想跟你交什麼朋友。」季東霆說,男人的眼睛亮得像星辰,靜得像湖水,他單手放在桌面,問,「陸續在追求你?」

「應該吧。」姜幾許不是傻子,不會感覺不出陸續對她的態度。另外一個單身女人被男人追求似乎也不需要藏著掖著。

她對季東霆坦然承認:「我也正在考慮。」

季東霆深幽的眼睛定格在姜幾許臉上,然後像一個良師益友地開口說:「想聽聽我的意見嗎?」

「不好意思,不是很想。」姜幾許眸光帶笑,「而且你已經給我建議了,不是嗎?你說陸續比沈珩好。」

「對不起。」季東霆主動道歉,「那是氣頭上的建議,我希望你忘掉它。」

姜幾許笑起來,笑容相當燦爛,「不用道歉,我真覺得陸續挺好的,我還要謝謝你的金玉良言呢。」

季東霆揚起一個自嘲的笑:「我真是一個笨蛋!」

姜幾許不置可否,然後站了起來。季東霆跟著姜幾許站起來,就立在她的跟前。

男人身材高大,一下就擋住了她的去路。姜幾許仰著頭,她今天穿著十公分鞋子,結果還要這樣子看他。她打開手包,從裡面把寫著詩的卡片放進季東霆的西裝內側口袋:「你知道麼,這位詩人剛寫下深情絕句,轉身就再娶了。」

「……」季東霆眨巴眼睛,「許許,我不知道。」

「這不重要。」姜幾許揚眉,擦過季東霆的身子,離開了休息室。

季東霆從西裝口袋拿出卡片,原本他以為這句詩最能表達他的心情。結果……他快被元稹連累死了。

***

姜幾許提早離開了南越酒店,她坐在陸續的車上接到了顧翎打來的電話,顧翎就是陸續介紹給她認識的離異女老闆:海龜,前夫是有名的富豪,離了婚回國投資,在S市混得順風順水。

以前如果是顧翎晚上安排的局,姜幾許都不愛參加,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一路過來,陸續都很沉默,快到世紀大道的時候,他開口:「要不去我那裡坐坐?」

男女之間,有些曖昧可以裝糊塗,但是一定要聽懂意思。姜幾許真的考慮了三秒,她對陸續說:「顧姐約我,我已經答應了。」

「好吧。」陸續的臉在車內暗淡的光影裡逐漸清晰起來。前方的車燈直射進來,姜幾許本能瞇了下眼睛,她對陸續說:「就在前面放我下來。」

陸續輕「嗯」了一聲,他把車停靠路邊,然後他跟著她一起下來。大廈閃爍的霓虹燈投在他臉上,男人略削瘦的下顎線條如流水一樣流暢。

姜幾許跟陸續道別:「再見。」

「再見。」陸續上了車,姜幾許目送陸續車子融入浩瀚車海裡。

***

姜幾許參加了顧姐安排的局。金碧輝煌的包廂裡,坐著各式各樣的男男女女,有一些姜幾許認識,都是出名愛玩的女人。

今晚顧翎請客,姜幾許跟著大家才喝了兩杯白蘭地,渾身已經沾滿了酒氣。坐在她身邊是一個好看的男人,男人有一張熟悉的帶「尖」的臉,眉梢眉眼,上翹的嘴角,湊巧的下巴也有一個尖尖的小口。

男人叫她「姐」,聲線清雅動聽。

姜幾許與他玩了骰子、簡單的紙牌遊戲,最後她問他:「你會不會玩21點。」

「會啊。」男人湊在姜幾許耳邊,「這裡太吵,我們換個地方玩,好不好?」

姜幾許只覺得耳朵熱熱的,她心頭一燒,然後點了點頭:「好啊。」

……

會所對面就是酒店,男人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一間房,姜幾許拿著一疊牌盤坐在床上,耳邊是嘩啦啦的水聲,跟她一起來的男人已經在衛生間洗澡了。

五分鐘後,男人就穿著睡袍直接出來,姜幾許對他招手,她把整理好的紙牌放在床上,開口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別人都叫我John,不過你可以叫我小天。」男人捧起姜幾許的臉,「姐,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了。」

姜幾許笑起來,摸上男人的下顎:「你這裡有個口。」

男人抬了抬下巴:「喜歡嗎?」

姜幾許:「……喜歡。」

「姐,你結婚了麼?」男人問。

姜幾許搖頭,又問:「你幾歲?」

「二十二了。」男人回答。

姜幾許:「很小啊,怎麼不上學呢?」

「我上著學呢,科大的學生,我是被一位同鄉人帶進來的,其實我也不缺錢,就是喜歡玩。」男人非常直爽。

姜幾許呵呵笑起來。

男人似乎對她很好奇:「姐,你有男朋友嗎?」

「現在沒有。」

「那很好,我還有機會做你男朋友呢。」男人笑,他的眼睛要比季東霆更細一點,笑起來就彎了月牙,很好看。其實季東霆也會這樣子笑,不過要他心情很好的時候。

姜幾許笑笑,並不說話。

男人看著她:「你跟你男朋友分手多久了?」

姜幾許想了想:「一年零六個月。」

「聽你的口氣,你貌似還在想他。」男人故作可愛眨了下眼睛,「是他甩你的吧?」

「你們真會看人心事。」姜幾許直言,「對,他甩我。」

「居然有那麼差勁的男人。」男人打抱不平,「可以說說他麼?」

姜幾許低著頭,聲線幽微:「他跟你一樣,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很多時候他都非常溫柔,性格雖然有點自大,但是他人不壞……」

男人靜靜地聽著,似乎已經做慣了女性的傾聽者,過了會,他遞給姜幾許一張紙巾。

「但是他也會發脾氣,他嘴巴很毒,訓斥人的時候根本不容人反駁……」姜幾許閉上眼睛,季東霆當年罵她的話又在她耳邊裡響起來。

「……我告訴你,名媛比你要好千倍萬倍。至少她們驕傲自信,她們內心豐盈強大,她們真摯簡單,她們永遠對自己男人坦白忠誠,姜幾許,你做得到麼……」

姜幾許擦掉從眼角冒出來的眼淚,就在這時,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眼角,她猛地睜開眼睛,男人向她傾靠過來,她平靜地喊了停:「你走吧。」

男人有他的「職業素養」,雖然他感到非常遺憾。

姜幾許打開皮夾,抽了好幾張鈔票遞到男人手裡:「謝謝你。」

「嗯。」男人拿著錢,離開了。

***

姜幾許在酒店坐了很久,最後出來已經深夜十一點多了,夜裡的出租車難打,她攏緊身上的外套,在公車站牌的長椅上坐下來。

她滑動著手機屏幕,一個個翻著號碼,同事們,客戶們,供應商們,朋友們……最後她停在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上。

中間她換了手機,但每次拷貝號碼,這個男人的號碼都一起拷進去,她每次都想刪,每次都忘記。

姜幾許靠在站牌廣告牌上,最後撥打了這個號碼。

很快,男人熟悉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許許?」

姜幾許聲音低低的:「可以過來麼?我在世紀大道的站牌這裡……」

姜幾許掛上電話,把手機放回手包裡。雖然初夏了,夜晚的風吹在身上還是涼颼颼的。她靜靜地坐在公車站牌的長椅上放空大腦。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她就看到了一輛車停在對面。

很快,車裡走下一個英俊的男人,男人立在對面站牌左看右看,似乎找她,樣子有點著急。過了會,男人才轉過身。

他和她隔著大道,中間車流流淌,路口紅燈閃爍著,他直直地看向她。

姜幾許抬頭看向閃爍的紅燈,還有最後十秒,她在心裡數著數:十、九、八、七、六……然後,綠燈還沒有亮起,季東霆直接從斑馬線走了過來。

姜幾許站起來,看向闖了紅燈的男人,季東霆一步步朝她走過來。快走到的時候,他脫掉自己的外套,非常自然地罩在她身上。

姜幾許低著頭,沉默不說話。

這個瞬間,彷彿兩年的時光未曾在她和他身上逗留,她和季東霆好像只是吵了一架,他沒有棄她離去。第二天,他和她彼此道歉,最後溫柔擁抱。

季東霆伸過手,將外套給姜幾許穿好,他立在她面前,替她擋住穿過大街吹來的涼風。最後他抱上她,以非常溫柔的姿勢。他就要開口告訴她:「許許,這兩年,我從未離去。」

然後,姜幾許已經先開口了,女人聲音裡透著複雜的心情,還帶著一絲清冽的酒味,她說:「King sley,我好想甩你一次。」

季東霆低下頭,女人的臉柔順地貼在他的胸口,路燈傾瀉在她頭頂,看起來柔美而溫潤。

最後,他摟著她的腰身,後唇邊驀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彷彿迷霧散盡。聲音就像冬日下的海水般深沉平靜。

「好啊。但是如果你想甩我,首先你要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