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衫/Redshirts》
約翰·史卡奇/John Scalzi
第 1 章
序章

  謹將《紅衫/Redshirts》獻給:

  威爾·惠頓,君心似我心,我倆心相印。
  米卡爾·伯恩斯,從在格倫多拉公立圖書館使用TRS-80計算機的時代開始就是我的摯友。
  喬·馬洛齊和布拉特·萊特,他們將我一同帶進了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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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姆·戴維斯少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向寬闊洞穴的盡頭,盧修斯·艾伯納西艦長、科學官金和輪機長保羅·威斯特正在裡面一塊更大的石頭上休息。見鬼!他心想。

  「博格維陸蟲,」艾伯納西艦長拍著石頭說,「我早該想到的!」

  你早該想到的?那你怎麼沒想到啊?戴維斯少尉暗自埋怨,放眼望著洞穴裡髒兮兮的地面。佈滿沙塵的表面四處起伏著,正是無數這種食肉性蠕蟲在活動。

  「這會兒可不是優哉的時候。」戴維斯對外勤隊成員陳說道。艾伯納西艦長、金和威斯特已經先行進入了洞穴,但嚴格來說在洞口的戴維斯和陳才是負責任務安全的。

  陳是新人。「行啦,」他不在乎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個洞,裡頭能有什麼玩意兒?」

  「熊?」戴維斯說,「狼?或者是一群穴居的捕食者?你沒露過營嗎?」

  「這星球上可沒有熊。」陳有意避開了戴維斯的話鋒,「何況我們有脈衝槍。快行動吧夥計,這是我的第一個外勤任務,我可不想讓艦長覺得我在開小差。」說完他跟隨著艦長等人跨進了洞內。

  沒等戴維斯回過神來,蠕蟲早已疾風般地鑽出地面將陳捲走了,只剩下迴蕩在洞中的慘叫與沙塵上的腳印。

  天啊這不是真的!戴維斯心想,一邊朝洞穴深處看去,陳的一隻手臂正躺在那兒,還握著脈衝槍,顯然對他來說,槍毫無用處。

  漩渦般運動的沙塵突然恢復平靜。

  好吧,這是真的。戴維斯心想。

  「戴維斯!」艾伯納西艦長喊著,「待著別動,任何動靜都會驚擾到蠕蟲,它們瞬間就能把你吃乾淨!」

  多謝你的馬後砲,戴維斯真想回他一句,但艾伯納西是艦長,而自己不過是區區少尉。「遵命,長官!」他只得說道。

  「很好,」艾伯納西說,「我可不希望你貿然衝進來餵了這些蟲子,你父親絶不會饒了我。」

  什麼?戴維斯不解,接著恍然想起艾伯納西艦長曾於本傑明·富蘭克林號上在自己父親手下服役,時任少尉。那艘倒霉的富蘭克林號。在千鈞一髮的時刻,父親把昏迷不醒的艾伯納西連拉帶扯地塞進逃生艙,隨後才自己登艙逃生。要不是這樣,艾伯納西早已隨著富蘭克林號的爆炸消失在那陣強光中了。逃生艙在星際間漂流了三天,獲救時艙內的氧氣已快要耗盡。

  戴維斯搖了搖頭。這會兒回憶起這些細節實在太不符合氣氛。

  艾伯納西偏偏不合時宜地說道:「你父親曾經救過我,你知道的。」

  「我知道——」戴維斯話音未落,蠕蟲們就倏地鑽進他所在的石頭下,石頭突然晃動起來,使他險些摔下。

  「戴維斯!」艾伯納西喊道。

  戴維斯弓下身,降低重心以保持平衡。他瞟了艾伯納西一眼,艦長正與金和威斯特在商量什麼。雖然聽不見談話內容,但戴維斯知道他們試圖通過博格維陸蟲的信息來擬出應對方案,以便能安全穿過洞穴,到達藏有博格維古老核心計算機的房間,它也許能提供這個神秘智慧種族消失的線索。

  理智告訴他,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當前事態上,戴維斯又搖了搖頭。他明知該這麼做,無用的思緒卻井噴一般擅自充斥了他的大腦。

  蠕蟲又撼動了他腳下的岩石。他緊緊抓住石頭,看到艦長他們的討論愈發熱烈。

  突然一念閃過他的腦海,你是一名安保隊員,你有一把脈衝槍,你可以把那些蟲子轟得連渣都不剩。

  戴維斯本想一拍腦門,可是蠕蟲早替他幹了。在它們的攻擊下,他的腦袋撞在了石頭上。是啊!脈衝槍!他順著腰帶摸到脈衝槍,解開槍套。此時他腦袋中的另一個聲音又提出了疑問,如果真的靠開槍就能解決問題,艦長他們早該下命令才對啊。

  今天我的大腦可不太安分,腦內的第三個聲音說。他擺脫開之前的念頭,瞄準了一個拱向自己的沙土包。

  「戴維斯!別開槍!」艾伯納西艦長話音未落,一束毀壞性的脈衝粒子已經射向了鼓包。鼓包發出刺耳的鳴叫,一邊劇烈地翻騰。緊接著,可怕的轟隆聲打破了洞穴的寧靜,大量的蠕蟲從沙中鑽了出來。

  「脈衝槍對博格維陸蟲不管用!」戴維斯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中聽到了科學官金的吼聲。「脈衝的頻率只會激怒它們,戴維斯少尉剛剛召喚出了這個地區所有的蠕蟲!」

  你就不能在我開槍前告訴我嗎?戴維斯真想大吼。在我們的任務簡報會上,你就不能順口提一句,別用脈衝槍射擊蠕蟲嗎?在我們登上這顆有蠕蟲的星球之前?

  他沒吼出口,因為他知道金聽不見,而且為時已晚,他已經開槍了。蠕蟲已開始暴動,大概有人要死了。

  而這個人大概就是戴維斯他自己。

  在肆虐的沙塵與轟鳴中,戴維斯靜靜地望著艾伯納西,對方也正回望著自己,愁眉不展。戴維斯不由得回想,在這次任務之前,艦長是否曾和自己有過交流。

  啊,應該是有的——富蘭克林號一劫讓艦長與自己的父親成了朋友。很親密的好友。艾伯納西很久以前就認識戴維斯,大概也提供了不少協助,使得摯友的兒子能夠在星際聯盟的頂級艦船無畏號上謀得一席之位。艦長不曾與自己深入交往——因為艦長不該對船員表示出偏袒——但偶爾還是會說上一兩句話的。艾伯納西會問候一下戴維斯的父親,在其他外勤任務的途中也曾與他交流。

  戴維斯的大腦一片空白。

  突然,騷動停止了。就像狂暴發生時一樣始料不及,蠕蟲們又悄然潛進了沙土中,瞬間塵埃落定。

  「它們走了!」戴維斯聽見自己說道。

  「不!」艾伯納西說,「它們比你想像的狡猾多了!」

  戴維斯聽見自己說:「我可以趁機跑到洞口!」

  「待在原地別動,少尉!」艦長吼道,「這是命令!」

  但戴維斯早已跳下那塊巨石,朝洞口跑去。他腦內的某個部分怒斥著自己的莽撞,但腦內其餘的部分卻滿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必須轉移,他幾乎是被強迫著行事,別無選擇。

  「不!」艦長的呼喊聽上去姍姍來遲,戴維斯已經跑了半程。地面瞬間被衝開,數條蠕蟲排成了半圓,虎視眈眈地朝他爬來。

  戴維斯露出驚恐之色,往後撤退,正在此時,他頓悟了。

  這,是他生命中決定性的時刻。他存在的理由。一切過往,所作所為,都將他帶上了這條命運的軌道,帶到了這個時刻,將他置於瀰漫塵埃中這群該死的博格維陸蟲面前,慢慢向後退縮。這是他的命運,命中注定。

  那一刻,他抬起頭,蠕蟲那毫無進化邏輯可言的螺旋形下頜中,針尖般的利齒蠢蠢欲動。從那利齒間,少尉看到了未來。這一切從來都不關博格維種族的神秘消亡什麼事兒。此刻之後,沒有人會再談論起博格維人。

  重要的是他會怎麼樣——或者更準確地說,正在降臨到他身上的死亡將對已榮升上將的父親造成怎樣的衝擊。或者更不客氣地說,他的死亡對父親和艦長的友情會造成怎樣的衝擊。戴維斯彷彿看到了那一幕,艦長將自己的死訊告訴了父親,父親先是大為震驚,接著燃起怒火,兩個男人的友情也隨之殆盡。接下來,星際聯盟的憲兵以過失殺人的罪名逮捕了艾伯納西艦長,當然,事情都是由父親一手捏造策劃的。

  他彷彿看到了金在軍事法庭上的指證,巧妙地粉碎了作為證人出席的父親所說的謊言,並迫使他承認喪子之痛導致他進行了一系列不光彩的指控。父親戲劇般地伸出雙手請求原諒,而艦長也回以催人淚下的不計前嫌,這樣的戲碼在法庭上演。

  這真是個好故事,一齣好戲。

  這都是此時此刻,以走上了這條命運線的自己為契機而寫就的。

  見鬼!我想活下去!戴維斯心想,試圖擺脫蠕蟲的追擊。

  但他跌倒了,一條蠕蟲吃掉了他的臉皮,戴維斯頃刻殞命。

  盧修斯·艾伯納西艦長挨著金和威斯特站在安全地點,眼睜睜地看著湯姆·戴維斯無助倒下,成為蠕蟲的食物。輪機長威斯特將手默默地搭上艦長的肩膀。

  「我很遺憾,盧修斯,」他說,「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遠不止如此,」艾伯納西努力抑制著悲痛,「他還是我摯友的兒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保羅,還想方設法把他調進無畏號。我向他父親保證過會照顧好他。我也是這麼做的,時不時地關照他的境況。當然,我不能表現出偏袒,但一直都在關注他。」

  「上將會心碎的,」科學官金說道,「戴維斯少尉是上將和他已故妻子的獨子。」

  「是啊,太慘了。」艾伯納西嘆息著。

  「這不是你的錯,盧修斯。」威斯特安慰道,「不是你命令他開槍,也不是你命令他奔跑的。」

  「確實不是我的錯,但卻是我的責任。」艾伯納西走到那塊巨石上離同伴最遠的位置,一個人待著。

  艦長走遠後,威斯特嘟囔了一句:「上帝啊,白痴才會朝著爬滿陸蟲的洞穴開槍吧,然後還想就這麼跑過去?身為上將的兒子,這可有點丟臉。」

  「確實很不幸,」金說,「博格維陸蟲的威脅性眾所周知,陳和戴維斯也都該明白才對。」

  「船員的徵召標準下降了。」威斯特揶揄著。

  「也許,」金說,「是怎樣就怎樣吧。只是最近的這些任務造成了悲劇性的嚴重人員傷亡,不管他們有沒有達到我們的標準,當前的現狀就是:我們很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