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十號」坑洞的底部,數千年來,埋藏在地底的最深處,沒有陽光,沒有雨水,更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跡。
唯一存在的,是上萬把鬼氣森森的古劍,有如一群誓死捍衛領土的武士,環繞在坑底的四周,保衛著這塊神祕的禁地。
雷博士的考古團隊,設立「羊十號」挖掘場,原本只為了挖掘元朝時期留下來的古瓶。沒想到,在一個意外的情況下,無知的人們打開了這道深鎖千年的大門,在轟隆隆的黃土陷落中,這個被埋藏了上千年的祕密,隨著飄散在空氣中的古老氣息,赤裸的呈現在人類的面前。
雷,此刻,就站在這個千年祕密的面前。
矗立在雷眼前的,是一扇巨大無比的石門。
石門上極為宏偉,雷拿起手電筒,慢慢往上望去,卻見這道門一直往上延伸,隨著手電筒照的光圈不斷往上攀升,將近五層樓的高度,雷才看到了石門的頂端,剛好嵌入大坑的土壁之中,鬼斧神工的設計讓人驚嘆。
在這幽暗的地底見到這樣古老而巨大的石門,雷從心裡升起一股無以名狀的震撼。
那是人類在面對如此神祕而且雄偉的力量時,一種最原始的恐懼。
而石門上,刻著繽紛而複雜的石頭雕刻,這些石頭雖然雕工不甚精美,但是所雕的動物卻是栩栩如生,張牙舞爪,彷彿就要破門而出。
雷將手電筒舉起,瞇起眼睛,細細端詳瞧著石門上的石刻。
讓雷訝異的是,一時間,他竟然無法分辨石門上的雕刻,究竟是何種動物?
左門的石刻是一頭如牛的怪物,但是牛頭上卻沒有牛角,牛身下方也只有一條腿,那條腿踏在滾滾的大浪之上,而牠的背景則是一月一日,日月間則是狂風暴雨。
以雷對中國文化的了解,他突然明白了,這是《山海經》中最負盛名的神獸,夔。
牛身而無角,一足,其聲如雷,軒轅黃帝殺之,以其皮為鼓,利用鼓聲大破蚩尤軍隊,從此夔威震天下。
雷眉頭微微一皺,石門這隻夔,和雙劍有什麼關連?為什麼刻在此處?
雷提起手電筒往右邊一照,右邊的石刻也頗為奇特,上頭刻的是兩隻鳥,兩隻緊緊相依,盤旋而飛的鳥。奇怪的是,每隻鳥都只有一片翅膀、一隻眼睛,和一隻鳥爪。
這兩隻鳥長得如此奇特,若非兩鳥相依,不然不能飛翔,如此一來,更顯出這一對鳥的感情濃厚,相親相愛。
雷登時想到,這是《山海經》中記載,名曰「蠻蠻」的飛禽,據說,只要見了牠們,天就會下大水。蠻蠻這名字也許不夠響亮,牠們真正人盡皆知的名字,卻是「在天願作比翼鳥」中的那對「比翼鳥」。
雷心中微微錯愕,這對石門上刻著兩隻《山海經》的奇獸,是為了什麼?他並沒有再深入思考下去,他知道大雨隨時可能落下,「羊十號」坑隨時會崩塌。所以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於是雷從口袋中掏出了小型的數位相機,拍下了石門的各個角度。
當雷拍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他手一震,險些握不住數位相機,因為他從數位相機那小小的螢幕中,赫然見到一個他似曾相識的名字。
這人來頭之大,名聲之響亮,是所有讀過中國歷史,都不可能不知道的大將軍。
雷趕忙趨前,拍掉石門上的黃土。果然,石門的角落上,竟然刻著這樣一行模糊的字跡:
「唐郭子儀親封此門」
郭子儀?
雷腦海瞬間被滾滾的歷史知識給淹沒了。
郭子儀乃是唐朝一代名將,當年唐玄宗縱容奸臣又沉溺女色,導致安祿山、史思明兩位節度使擁兵自重,後來更引發了「安史之亂」,安史之亂就如同唐朝的一個分水嶺,硬生生切斷了盛唐光輝燦爛的日月王朝,從此邁入晚唐的衰敗與沒落。
當年安史之亂起,天下大亂,安祿山三十萬雄師,橫掃中原,連唐玄宗都攜家帶眷,連夜避難,唐朝的覆亡,幾乎已是定局。
就在安祿山的軍隊橫掃全國,勢如破竹之際,偏偏被一人的軍隊給硬生生擋住。這人以僅僅十萬兵馬,在太原一帶,擋住了安祿山的三十萬大軍。並且兩方在太原戰場上纏鬥了整整一年。以安祿山兵馬之強,軍容之盛,竟然遲遲無法突破對方軍隊,反而節節敗退。
而阻撓安祿山大軍踐踏全國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時的天下第一名將,郭子儀大將軍。這郭子儀和安祿山纏鬥的一年,後來更成為了左右最後戰局關鍵的一年。因為這一年,唐朝原本四散在各處,那些早被安祿山擊潰的勢力,得到了充足的時間休養生息,紛紛集結起來,對安祿山進行最後的反撲。
反觀安祿山,則因為郭子儀的纏鬥,失去了原本如虹的士氣,當各方勢力同時發難,正所謂兵敗如山倒,安祿山終於潰不成軍。「安史之亂」之所以得到平定,其中,郭子儀將軍厥功至偉,稱得上是唐朝中期的第一名將。
不過,郭子儀這樣的大人物,竟然會和這座「羊十號」大坑產生關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郭子儀將軍?雷敲了敲腦袋,他決定不再思考下去,先過這個石門再說。
雷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就找出通過這扇石門的方法,因為這扇石門並沒有關緊,兩道門扇之間,留有一個成年男子可以通過的縫隙。
雷遲疑了一下,他先從附近找了一塊大石頭,塞入兩道門扇的縫中,他想,如果突然發生地震,這塊大石頭也許能暫時阻止石門關上,替他爭取逃走的時間。
雷將手電筒對準前方,小心翼翼的爬過了石門縫隙。
踏進石門裡頭,雷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個寬大的洞穴。
一個古老而華麗的洞穴。
※※※
蓮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
她不想睜開眼,因為這床不僅柔軟而舒適,空氣中還飄著一股不濃不淡,沁人心脾的香氣,蓮自幼出生在富有人家,她鼻子一嗅就知道,這是古老中國的極品黑檀香。
這黑檀香,還是她母親病中的最愛。
「雷夫人,您醒了?」
蓮原本不想面對的事實,還是被這一聲溫柔的關切給打破。
她睜開眼,看見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婦人,手裡拿著毛巾,身上穿著圍裙,正對蓮露出慈祥的微笑。
「妳……」蓮摸了摸頭,她突然想起了她被一個陌生的男子迷暈,但是奇怪的是,她的頭並沒有任何疼痛,不像書上所寫,當人類被強迫麻醉的時候,醒來會有頭痛欲裂的感受。她反而覺得全身懶洋洋的,好像躺在冬天陽光下,那樣舒服,那樣讓人想進入夢鄉。
「雷夫人,主人有交代,如果妳醒了,請問妳願不願意和主人一起用餐?」那位慈祥的婦人微微一笑,說道。
「妳……妳主人?我在哪?你們綁架我了嗎?我昏迷多久了?」蓮猛然想起自己的處境,一急之下,問題像是連珠砲一樣射出。
「這些問題,等到妳見到了主人,都可以向他詢問。」婦人說道,「請問妳要用餐嗎?」
「……」蓮思索了一下,點頭道:「好。」
她有太多問題想要發問了,況且,她有一種奇妙的預感,這綁架她的主人,就算不是好人,至少是一個懂得生活享受的紳士。
與這樣的人吃飯,應該不會太辛苦才是。
※※※
呈現在雷眼前的,是一間寬闊而華麗的石室,為什麼說是華麗呢?
因為壁畫。
這圓形石室約有二十坪大小,等於一個城市公寓的面積。在它的牆壁上,畫滿了各式各樣活靈活現的壁畫,循著壁畫望去,就像是在欣賞一幕幕靜態電影,深刻而且靜謐,雷頓時有種古今合一,時空錯亂的奇特感受。
而且壁畫本身保存得相當好,也許是唐代的顏料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為了使藝術得以保存,而壁畫的筆法不算細膩,但是一筆一痕都清晰有力,稜角分明,力道強勁得彷彿可以透石而入。這樣的運筆法……雷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畫出這些壁畫的人,說是畫畫,還不如是運劍來得恰當些。
雷抬高手電筒,往最右邊的一幅壁畫看去,壁畫上畫的是一個巨大的爐子,爐中有塊青色的鐵塊,然後一個男人在底下搧火,一個女人縱身躍入火爐中。
雷心中一驚,下意識的摸了摸背上的「干將劍」,喃喃說道:「這不是雙劍的鑄造方法嗎?以人化鐵!那女子難道就是干將之妻,莫邪嗎?」
雷收斂激盪的心情,繼續移動手電筒,左方那一壁畫,則是描繪著一個男子半跪半蹲,對一位君主朝拜。特別的是,男子雙手捧著一把巨大的古劍,雷一眼就認出,那把古劍正是「干將劍」,而跪著的男子,應該就是鑄劍名師,干將本人。
「干將將劍奉上吳王,被吳王所殺……」雷點了點頭,這是他所熟悉的中國神話。
第三幅壁畫,則是繪著兩名男子一同坐在樹林裡,其中一個男子面帶愁容,手裡拎著一把細長的古劍,另一個男子則是彎身安慰。
「這面帶愁容的男子,應該是干將的兒子,赤,那另外一個男子呢?就是中國歷史上沒有說明的神祕術士嗎?」雷望著壁畫,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術士行蹤奇特,來歷不明,可以說是這則中國神話裡頭最神奇的部分。好奇怪,怎麼會有一個人突然跑出來幫助赤呢?」
雷將手電筒的光源移到那神祕術士的臉上一會,這男子雙眼細長,相貌不算俊俏,下巴有著一撇鬍子。雷沉思片刻,又移開手電筒,前進到第四幅壁畫。
第四幅畫,則恐怖得多,描繪的是一個大銅鍋,銅鍋中一個男子頭顱披頭散髮,怒目圓睜,咬牙切齒。而銅鍋旁邊,則是吳王目露凶光,瞪著頭顱直看,想要逼退男子頭顱。而這幅畫最驚悚的部分,則是在吳王的背後,那個神祕的術士,悄悄的舉起「莫邪劍」,要對吳王的頸子,一斬而下。
這幅畫透露著離奇、詭術、兇殺,以及陰謀……在這深邃的地洞裡,襯著LED手電筒中幽幽綠綠的光芒,雷只覺得毛骨悚然,一陣陣陰冷襲過全身。
雖是恐怖,雷仍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心中不由得讚嘆起這壁畫的畫家,只用簡單而清晰的構圖,就將這麼複雜的情景描繪出來。尤其是那直震人心的恐怖感,更讓雷又讚又怕,這位壁畫師父如果生在現代,肯定能成為享譽國際的恐怖繪畫大師。
而且壁畫上的人物,用的是中國古老的水墨畫法,線條簡單,偏偏每個人物一怒一笑,吳王臉上的憤怒和懼怕,赤臉上的狂怒和仇恨,還有……那神祕男子執行暗殺時,臉上閃過的一絲陰冷,都描繪得十分寫實逼真,雷幾乎可以想像出這些人原本的模樣。
只是,雷瞇起了眼睛,他總覺得這幅畫,讓他想起了什麼?好像上一幅畫也給了他相同的觸動。
他想了想,又將手電筒移回上一幅畫中,看了半晌,卻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雷決定不再想下去,他只是聳了聳肩,繼續往下一幅畫邁進。
※※※
蓮在中年婦人的帶領下,穿過了長長的走廊,到了一個美輪美奐的豪華餐廳中。
蓮自小生長在富貴之家,對房屋擺設十分有品味,她一邊走著,一邊驚嘆,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從她剛才躺臥的房間,經過小小的走廊,到這豪華的餐廳,至少有二十項價值超過百萬的古物,其中還不包括那些超過蓮的知識範圍,但是任誰一見都知道價值連城的寶物。
蓮的腦海不由得想像起,這屋子主人的面貌。
這屋子的主人必定飽讀詩書,而且對中外歷史、古物、文化都相當有研究,因為擺設在他屋子裡的東西,沒有一項是俗物。
就像是剛才讓蓮既舒服又懷念的黑檀香,就是難得一見的精品,全世界只有在中國東北一帶有產,每年的總產量不超過二十公斤,當年,蓮母親還健在的時候,以蓮父親的財力,都只能勉強足夠蓮病榻上的母親使用。
如此具有深厚財力,又能收集如此齊全中國歷代古物的人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蓮想著想著,不由得好笑起來。
因為她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模樣,竟然是活了千年的吸血鬼伯爵,德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