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山河錐

  出發那天,直到他們到了機場,趙雲瀾的臉都板得像個棺材。

  當那個真人等身大小的充氣/娃娃被寄到光明路4號,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連沒來得及走遠的快遞員小哥都聽到了趙處憤怒的咆哮。

  他說:「郭長城,你脖子上扛得是個夜壺嗎?!」

  郭長城沒能適應驟然撕掉溫情面紗的領導,一臉信息量太大、擁堵了他反射弧的呆樣。

  大慶好奇地伸爪扒拉了一下面前的大娃娃,也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機關,那東西發出了一聲十分逼真的……不和諧的叫聲。

  大慶的毛炸起來老高,趙雲瀾的臉都青了,指著那娃娃,氣得足足有半分鐘沒說出話來。

  郭長城就像個受到了驚嚇的小耗子,眼珠都不動,呆呆地貼著牆角站著。

  趙雲瀾好容易把胸口憋得這口氣嚥下去,噎得他嗓子疼,好半晌,才虛弱地對祝紅說:「你能不能……給衣服找件它穿上……」

  說完,自己也覺出不對,還沒來得及更正,他放在自己辦公室裡的手機短信提示音就響了,趙雲瀾嘀咕了一聲:「氣死我了。」

  就捂著胸口摔門出去了。

  祝紅扭過頭來,對郭長城說:「你是把鬼見愁氣得『說都不會話』了麼?厲害。」

  郭長城:「……」

  他奇蹟一般地領會了祝紅嘴裡的「鬼見愁」指的是誰。

  林靜拍拍他的肩膀:「我剛發現,小郭,你才是真壯士!」

  郭長城快哭了。

  楚恕之默默地抱起了大慶貓,伸出手摀住了它的眼睛,帶著他一貫苦大仇深的表情,扭過了頭,避開這一攤不堪入目的東西。

  臨到出發的時候,祝紅不知從哪找來了一個巨大的軍需袋,把娃娃囫圇個地塞了進去,對著空氣說:「委屈你在明鑑裡再待一會,等下了飛機再進來。」

  一縷白煙從趙雲瀾的表盤上飛出來,繞著祝紅飛了一圈,最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露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少女的模樣,趙雲瀾身邊大概不那麼讓鬼舒服,汪征看起來明顯憔悴了不少。

  「全當我是暈機了。」汪徵用一種起如游絲的聲音說,然後她看了看自己未來的身體,總是霧濛濛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了一點無法言喻的譴責來。

  郭長城頭也不敢抬。

  最後,光明路4號刑偵科全體,還是厚顏無恥地跟著一起去了,他們閒得蛋疼,決心去圍觀究竟什麼東西請動了趙雲瀾這尊大佛。

  不過一路上也沒人敢去觸趙處的霉頭,連大慶都變成了一隻指頭大的貓咪掛墜,老老實實地趴在了祝紅的手機上——他們的頭兒看起來就像是要去劫機的。

  ……直到他們在候機大廳碰上了沈巍和他的學生們。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趙雲瀾青得發黑的臉一瞬間就雨過天晴了,冷冽的眼神一瞬間就融化了,方才身上悠悠地轉著的那股黑氣一瞬間就消散了。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拋棄了自己的同事,大步走向了被學生們圍在中間的男人,在精心設計的相遇中裝模作樣地說:「沈巍,怎麼這麼巧!」

  沈巍的眼睛閃了閃,趙雲瀾一時沒看出來他是得到了驚喜還是受到了驚嚇,反正過了好一會,沈巍才推了推眼睛,點點頭:「趙警官。」

  祝紅看著那邊,好像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在一幫象牙塔裡的老師和學生之間,趙雲瀾輕而易舉地就成了那個掌控全場的人,沈巍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這些熊孩子們就三言兩語地被趙雲瀾套出了具體目的地和考察任務。

  趙雲瀾笑眯眯地問:「城區和清溪村中間有十幾個小時盤山道的車程,你們打算怎麼去?」

  沈巍立刻明白了這傢伙的不懷好意,可惜豬一樣的隊友太多,他剛要開口,穿紅衣服的女班長就快言快語地說:「坐大巴呀!」

  沈巍:「……」

  「大巴一天只有一趟,清晨六點出發的。而且和你們的目的地不完全是一條線路,我知道你說的那輛車,那是往一個縣區去的。」趙雲瀾見人上套,越發好整以暇。

  女班長愣了一下:「我查了地圖,好像中途可以下車,然後走過去似乎也不遠……」

  「以你們的小身板,能走四五個鐘頭吧。」趙雲瀾往後一靠,用眼角掃著沈巍,「東邊的平原西邊的山,在山地地區,地圖上不遠的距離,你可能要翻好幾座沒有開墾過的荒山,我說四五個小時,還得在你們不迷路的前提下,你想,你們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晚上了,再走上四五個小時,估計要露宿荒郊的,現在這個季節,那邊已經冷到你沒法想像的地步了,露宿雪地……」

  學生們不負眾望地發出了一陣焦頭爛額的討論。

  趙雲瀾發現沈巍正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頓時有種刻意討好被人看出來的尷尬感,忍不住蹭了蹭鼻子,乾咳一聲:「好了好了,同學們稍安勿躁,這麼著,我那邊有幾個朋友,幫你們叫幾輛車來,到時候大家正好可以一起走,也有個照應,你們覺得好不好?」

  女班長愣了一下:「這……太麻煩你們了吧?」

  趙雲瀾擺擺手,已經掏出了電話,伸手一勾沈巍的肩膀,衝她擠擠眼睛:「有什麼不好的,我跟你們老師是什麼關係……」

  沈巍側過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關係?」

  趙雲瀾卡了一下,沈巍的眼神像帶了鉤子——這個問題,說遠了是打自己的臉,說近了呢,又顯得太不要臉,趙雲瀾心裡一轉:「鄰居啊!小同學們得記著,以後出門在外,就是遠親不如近鄰,這要是相處得好,鄰居會比真正的親人還親,是不是沈老師?」

  沈巍帶著幾分無奈地對他笑了一下,直接把心懷鬼胎的趙處給電暈了。

  「謝謝。」趙雲瀾聽見他說。

  「謝什麼?」趙雲瀾站起來,慇勤地說,「哎對了,這個時間你們還沒吃飯吧,等等我啊。」

  沈巍一個沒拉住,他已經轉身走了。

  片刻後,趙雲瀾拎著幾個大塑膠袋走了出來,好在他沒有暈徹底,路過的時候還順手塞了兩包給郭長城。

  楚恕之說:「喲,難得,我以為他把我們忘了呢。」

  林靜對著炸雞腿例行公事地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然後這酒肉和尚迫不及待地把雞腿叼在嘴裡,還伸手拿了一杯可樂。

  郭長城懷裡的東西瞬間就被瓜分乾淨了,就在他還愣神的時候,旁邊有人遞了個漢堡給他。

  郭長城一偏頭,發現是祝紅。

  祝紅遞給他吃的,卻沒看他,眼睛瞟著趙雲瀾那邊——不知道趙雲瀾說了什麼,一圈人全都笑了起來,大概那個人不管在哪裡,都是所有人矚目的中心。

  「謝……」

  「不用謝。」祝紅打斷他,垂下眼,目光往旁邊掃了一下,交頭接耳地問他,「哎,那男的是誰?」

  郭長城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沈巍:「那是龍城大學的一個教授,上次的案子多虧了他幫忙,趙處不在的時候,我們還一起對付了餓死鬼,不過趙處說他不會記得那段事。」

  祝紅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嘀嘀咕咕地說:「他都已經是教授了?看起來真年輕……不過教授應該年紀都不小了吧?他該結婚有小孩了吧?」

  郭長城納悶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我怎麼知道?」

  祝紅斜了他一眼,目光又轉到了趙雲瀾身上,只見沈巍才剛拿起一個雞塊,趙雲瀾就立刻撕開醬盒子遞到了他手邊,那目光,隔著老遠,都看出溫柔得像能滴出水來,跟早晨那個跳著腳又罵人又摔門的狗脾氣領導簡直不是一個人。

  「唔,好吧,那看來就是還沒有家室。」祝紅觀察了片刻,得出了這個結論,「鬼見愁雖然臭不要臉,但是從來不對有婦之夫和有婦之夫下手……哎呀媽呀,狗眼都瞎了。」

  祝紅和郭長城一同圍觀到,趙雲瀾那熱線一樣的電話又響了,他一手舉著杯飲料,一手拎著自己的電話,而後一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叼走了沈巍手上一根薯條。

  兩口吃進去,還看著人家舔舔嘴唇,弄得沈巍十分不自然地縮了縮空了的手指。

  郭長城臉上呆呆的表情終於慢慢演化成了震驚。

  在特殊調查處全體工作人員被他們的領導拋棄了三個半小時——趙雲瀾以「想聽聽沈教授給學生講清溪村」的名義,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換了座位——他們的飛機終於落地了,到了距離目的地最近的一個有機場的城市。

  剛出機場,所有人還沒有真正感覺到這種高海拔的地方特有的冷冽時,門口停得一排越野車上就下來了一個裹著裘皮大衣、狗熊一般的中年胖子,胖子手裡舉著「趙處」的牌子,正伸著脖子四下張望。

  趙雲瀾帶著兩撥人,直接走了過去,胖子看著他,表情先是遲疑,然後變成了一個恍然大悟的笑容,熱忱地迎了上來:「趙處!肯定是您對不對?我一看這精氣神就知道您是領導。」

  「哎,什麼領導。」趙雲瀾上前一步,伸出雙手跟他握了握,「這地方乍一來真找不著北啊,虧得有朗哥您,我們這一路心裡都有底。」

  胖子朗哥抓住他的手上下猛搖一通:「哪裡,謝元明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跟我說讓我幫忙派個車安排一下,我說那能行嗎?我跟謝哥可是拜把子的交情,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有朋自遠方來——我得親自來接啊!」

  趙雲瀾故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是嗎?您跟謝四哥還有這交情?」

  朗哥說:「可不嘛,有一次喝多了拜的。」

  趙雲瀾伸手一指他,板起臉:「這是你不對,謝四哥的把兄弟跟我自己的把兄弟有什麼區別,老哥哥剛才還叫我什麼?見外了不是?」

  朗哥是個上道的,只愣了一秒,立刻就坡下驢,哈哈一笑:「呸,可不是嘛,你看我這張嘴——這敢情好,將來我得到處跟人說,龍城來的領導是我兄弟,這多有面子!走,先帶你們安頓下來,再給你們接風!可不能跟老哥客氣,客氣就是看不起你老哥我!」

  兩人你來我往,基本沒有別人插話的份。

  沈巍帶著的學生們面面相覷。

  祝紅一邊跟著,一邊小聲地對手機上的大慶說:「得,我算明白宋部長是怎麼變成他姐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