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山河錐

  斬魂使聽見身後的動靜,跟著猛地一別手腕,斬魂刀衝著鬼面人的頭揮去,他藉著這個空檔一回頭,險些被那大火球晃了眼,一時沒找到趙雲瀾人在哪,情急之下喊了一聲:「雲瀾!」

  他這一分神,那鬼面人卻不躲不閃,用臉迎上了斬魂刀,鬼面和刀刃一碰便劃出一條口子,奇怪的是,斬魂使這拿刀的人竟似有疑慮,回過神來猛地錯身收手,刀刃從對方臉上橫削過去,硬是不敢破開對方的面具,從鬼面人身邊錯了過去。

  鬼面人大笑一聲,呼嘯而過,就像一團巨大的黑霧,衝著趙雲瀾而去,長斗篷一攏,將那被三昧真火點著的小菸頭收了進去,背對山河錐,站在了趙雲瀾面前,幽畜們立刻退開,退到鬼面人身後,團團地圍住了山河錐。

  趙雲瀾眯著眼打量著鬼面人,不慌不忙地開口:「畢方那隻野雞還跟我吹牛說,三昧真火能燒得孫猴子哭爹喊娘,結果卻燒不壞你的爛袍子,閣下真是好大的來頭。」

  鬼滿人臉上的面具變得面無表情,看著他:「我不願意傷你,令主還是不要插手這件事比較好。」

  趙雲瀾一隻手插在兜裡,肩膀自然地往一邊斜了斜,不用很油腔滑調,就已經是一副資深流氓的范兒,就聽他毫無誠意地哼哼了一聲:「哎喲,嚇死我了。」

  斬魂使大步走過來,一把將趙雲瀾扯到身後,斬魂刀橫在身前,這動作回護意味太明顯,以至於趙雲瀾都頗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自從這個詭異的鬼面人出現,斬魂使有太多失常的地方了。

  不過此時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趙雲瀾被斬魂使擋住的手在兜裡摸了摸,一邊摸一邊說:「看你的意思,好像傳說中的山河錐果然是怕火的……不,山河錐取意『鎮壓』,把所有能收的魂魄都凝固在裡面,我懷疑它其實怕一切流動的東西,包括水,火,甚至可能還有大風,只不過是人世間的風、水和火都太弱了吧?」

  鬼面人面具上大得嚇人的眼睛轉了轉,直直地盯住趙雲瀾的臉,緩緩地說:「令主,慧極必傷,這麼多年了,我看你壓根沒吸取過一點教訓。」

  斬魂使森然說:「你敢碰他一根頭髮,我讓你後悔從『那地方』爬出來。」

  鬼面人大笑:「你?」

  斬魂使靜待他笑完,不輕不重地開口說:「你大可以試試。」

  鬼面人面具上的五官抽動,身形忽然暴起,就像一隻巨大的蝙蝠在飛到空中,張開寬闊的兩翼,俯衝而下,再一次對上斬魂刀的鋒芒。

  同時,趙雲瀾忽然往另一個方向跑去,藏在地面下的幽畜一擁而上,被他所經之處一槍一個地撂倒。

  鬼面人目光一閃,拼著後背挨了斬魂使結結實實的一刀,背著那一尺來長的刀傷,黑血噴出了一尺來高,他卻不在意,竟然不管不顧地追了上去。

  地面上的幽畜的密度飆升,直接到了春運時期火車候車室的水準,趙雲瀾一腳橫掃出去,正中一隻幽畜的臉,悶響一聲,也不知他腿疼不疼。

  幽畜被他一腳踢得往後仰倒,趙雲瀾一腳踩在它的肩膀上,長鞭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到了掌心,一抖手,照著鬼面人的臉扇了過去。

  斬魂使出於某種原因,就是不敢揭開鬼面人的面具,看見趙雲瀾突然來了這麼一手,幾乎給他嚇了一跳,險些本能地用刀鞘去捲他的鞭子。

  ……好在他理智還在,刀鞘才抬起了不到十公分,就克制住了。

  不過那鬼面人不怕槍,對他的長鞭似乎頗有些忌諱,一瞬間往後閃了七八米,撤到了長鞭的攻擊範圍之外。

  趙雲瀾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

  鬼面人一見他這表情,頓時覺得不對,猛地回過頭去,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聽一聲巨響,陰沉的天空中忽然一道驚雷劈下,自九天上摧枯拉朽一般地斬下,將圍在山河錐下面的幽畜全部捲入電光之中,瞬間給烤成了一鍋糊家雀,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天然的火球。

  天火「轟」的一聲,點燃了整個山河錐。

  沒有人來得及阻止。

  趙雲瀾把手攤開,一道請雷神符在他手中碎成了齏粉。

  大奸者、大惡者、污穢者、重罪者,自有天打雷劈之刑等著他們,幽畜天生污穢,在這裡引雷簡直事半功倍。

  趙雲瀾好像還嫌氣人氣得不夠,把手裡的碎紙末拍乾淨,十分欠揍地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他話音沒落,只見山河錐竟似一段融化的冰川,慢慢地變細變窄,天雷引起的大火爆出了百米高的烈焰,直衝天際,與隱隱的雷鳴交相呼應,在山河錐的底座形成了一圈火卷的旋風,獵獵的灼人。

  無數人模糊的面孔茫然地從火光中閃過,忽地一閃就不見了,不知被這一把天火燒到了什麼地方,大地深處傳來宛如心跳一般的震動,就像他真的驚動了山魂水魄。

  鬼面人猛地向趙雲瀾撲了過去,好在斬魂使的心思似乎絲毫也不在被損毀的「聖器」上,斬魂刀橫陳,厚重的刀背大力壓下,「嗆」一聲撞在鬼面人伸出的大斧上。

  誰知鬼面人卻似乎並不是沖趙雲瀾去的,斬魂使一攔,他就順勢一棲身,鬼面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飛快地在斬魂使耳邊說:「他壞了我的事,你很高興?我告訴你,他心裡猜到得必然必然不止這些,只不過沒有當著你的面說而已。」

  斬魂使手腕一抖,刀刃劇震,一刀削下了鬼面人一隻手腕,然而鬼面人就好像只是被削下了一條袖子一樣,毫不在意,拖著獨臂,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瞬間倒退了幾十米,倖存的幽畜忙連滾帶爬地跟上。

  鬼面人沾滿血跡的衣角在空氣中上下翻飛,尖銳的呼嘯聲後,他留下一句:「你好自為之!」

  這一群人就像來無蹤一樣去無影。

  趙雲瀾臉上映著火光,斬魂使看著他的側臉,驟然一陣恐慌,鬼面人說得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他猜到得比說出來的多」?

  他究竟猜到了什麼?

  就在這時,趙雲瀾轉過頭,對斬魂使說:「借大人遮光的袖子用一下。」

  原地升起熟悉的灰霧,趙雲瀾一低頭,把汪征放了出來,翻出一張皺皺巴巴的搜神符:「你叫他一聲,我試試能不能把桑讚的魂魄召喚出來。」

  汪征睜大了眼睛。

  趙雲瀾催促:「快,趁火沒燒完!」

  汪征飄向上空,對著山河錐的方向喊了一句趙雲瀾聽不懂的話,他手中的紙符立刻碎了,接著化成一股細細的風,輕柔地把汪征的話音捲了出去,衝進了熊熊燃燒的山河錐裡,汪征不能離開灰霧,卻儘可能地在站在了邊緣。

  少女常年缺悲少歡的臉上,出現了一個一瞬間叫人明白什麼叫做「望眼欲穿」的表情。

  山河錐越來越小,火也越來越小,汪征眼睛裡的光也跟著慢慢黯淡了下去,但就在天火已經快要燒完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虛影忽然若隱若現地站在了火苗裡,遠遠地望著這邊。

  從汪征的表情,就知道這人是誰。

  趙雲瀾掏出一張鎮魂令,兩根手指「啪」地一彈,鎮魂令筆直地豎在半空中,他轉頭對汪征說:「你去跟他談,願意的話就自己走到鎮魂令來。」

  不過這個過程基本是省略的,桑贊在看見汪征的一瞬間就呆住了,後面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天火,進了鎮魂令,兩人的身影同時一閃,在原地消失不見了,隨後,鎮魂令自動沒入了趙雲瀾的明鑑表盤裡。

  不知過了多久,大火才漸漸熄滅,原地只剩下一個破磚爛瓦的祭台,原本的山河錐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趙雲瀾這才慢慢地走過去,在山河錐消失的原地用腳扒拉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八角形的小石子,是個上粗下細楔子形,趙雲瀾蹲下來把它從地上摳了出來,遠遠地拋給斬魂使:「你們的聖器,給。」

  斬魂使伸手接住,仔細端詳了一下那貌不驚人的小石子,又將它放在耳邊,側耳傾聽了片刻,從裡面聽見了細細的嚎哭聲,聲音極微弱,並不顯得淒厲,卻依然是讓人停在心裡,就不由難過。

  汪征帶著期冀的聲音從表盤裡傳來:「他們……他們都解脫了嗎?」

  「不,」斬魂使說,「還在。山河之精恐怕是不怕火燒的,令主方才說『怕流動的東西』,大概指的是山河錐在人間吸收後固定在它周圍的,那些來自人間的魂魄和力量,被燒去的也只是那些,這才是山河錐的真身。」

  趙雲瀾笑了起來:「是啊,我順口一說,誰知道那傢伙那麼禁不住糊弄,我發現一般帶喜歡帶面具的人智商都比較低。」

  斬魂使:「……」

  「啊,」趙雲瀾還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當然,大人我不是在說你。」

  斬魂使知道自己方才的諸多隱瞞是惹他不爽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賬東西是故意指桑罵槐地消遣自己。

  他一時哭笑不得,下一刻,卻又明白過來,趙雲瀾恐怕是聽見了鬼面人最後留下的話,所以才在這極有分寸地酸上幾句,一方面讓自己感覺與他的關係更輕鬆隨意一點,一方面也是在隱晦地向自己表示,他不會因為鬼面人三言兩語而瞎猜忌什麼。

  斬魂使心裡一沉——這人是人中之精,總感覺……瞞不了他多久。

  汪征「啊」了一聲,有些焦急地問:「那怎麼才能把他們放出來?怎麼才能讓他們安息?」

  她從表盤裡傳來的聲音終於把兩人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大人已經把山河錐帶走,山頂的聚陰陣自然就破了,等他們自己想通了,樂意了,也就出來了。困在裡面的魂魄不出來,當然是不想出來,除了他們自己,誰又能真正困住他們?」趙雲瀾停頓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說,「當年的事,說到底,不也是人心裡有所不平嗎?」

  汪征默然不語。

  趙雲瀾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給重新開始走的表校對了時間:「你這傻丫頭不也是一樣嗎?」

  汪征:「……我有罪。」

  趙雲瀾痛快地說:「是啊,回去給我交一份三萬字檢查,扣半年獎金,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思想認識吧汪征同志,年底黨校集中培訓的名額是你的了,回頭我讓祝紅給你找具屍體,穿上去給我好好上課。」

  汪征:「……」

  她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無能為力是嗎?」

  趙雲瀾忽地笑起來:「你這蠢貨,現在才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