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功德筆

  沈巍正在處理一棵白菜,聽見動靜,偏頭看了趙雲瀾一眼,說:「這太亂,別進來。」

  趙雲瀾充耳不聞,循著聲音、扶著牆小心地走進去,緩緩地伸出手,從後面抱住沈巍,把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

  他先是試著用自己的「目光」從案板上掃過,可大概那些菜都已經從根上拔下來、還被冰凍過的緣故,趙雲瀾什麼也沒「看見」,只是抽了抽鼻子,勉強聞到了一股不是很濃的菜汁味。

  而後他低下頭,看見沈巍那黑得要命的身體上在被他抱住的一瞬間,突然從心口的地方流出血一樣嫣紅的顏色,像沸騰的岩漿,頃刻就滾遍了沈巍全身,在趙雲瀾一片漆黑的視線裡,勾勒出一個長身玉立的影子。

  就像是……那個黑影忽然有了生命。

  趙雲瀾目睹著這樣的情景,沉默了片刻,而後他面不改色、半真半假地對沈巍抱怨說:「你在切什麼?我不吃這個,我要吃肉,又不是兔子,我現在是傷殘人士,有要求改善伙食的權利。」

  他聽見沈巍縱容地低笑了一聲,掀開一邊小鍋的鍋蓋,一股還沒來得及飄出來的肉香散發出來,沈巍說:「準備了你喜歡的,什麼都吃一點,不要挑食。」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上如火的顏色慢慢地變淺,從飛快流動的鮮紅變成了某種異常溫暖的淡紅——就像破曉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太陽的顏色。

  沈巍任他抱著,沒有甩開他,趙雲瀾就隨著他的動作左搖右晃,聽著菜刀一下一下切在案板上的聲音,趙雲瀾有好一會沒說話,他的眼珠黑沉沉的,垂下的時候不顯得黯淡,只是有些說不出的深沉。

  好半天,趙雲瀾突然湊上去,開口不著邊際地問:「哎哎,你覺得我帥不帥?」

  沈巍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繼而無奈搖頭:「你有點正經話沒有?」

  「哦,正經的。」趙雲瀾清了清嗓子,用廣播新聞聯播的字正腔圓一本正經地在沈巍耳邊說,「沈巍同志,你覺得沐浴在和諧社會的春風中,站在你身邊的這個思想上的巨人、工作中的先鋒,他帥不帥?」

  沈巍:「……」

  沈巍無言以對了片刻,輕輕地笑了一下,垂下眼,認真地把菜切絲,這簡簡單單的事讓他做得如同心無旁騖一般,他輕輕地說:「你帥不帥都沒什麼關係,我不在意。哪怕你五大三粗,頭生癩腳生瘡、歪瓜裂棗,在我心裡,也並沒有什麼不同的。」

  趙雲瀾壓著嗓子說:「真感人,下一秒你該和我求婚了。」

  儘管在家裡,只有他們兩人,但畢竟是在廚房,不是耳鬢廝磨的地方,沈巍還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用肩膀撞了趙雲瀾一下:「躲開,我要炒菜了,你去外面坐著,別搗亂。」

  趙雲瀾順從地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就碰到了洗手池那冰涼的金屬池壁。

  他忽然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那你會騙我嗎?」

  背對著他的沈巍一頓。

  趙雲瀾追問:「會嗎?」

  沈巍深吸一口氣,依然是沒回頭,片刻後,才低低地說:「我不會騙你,也永遠不會害你。」

  趙雲瀾用天眼追逐著他的背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身上的光在自己三言兩語中漸漸黯淡下去,就像是一朵燒盡了的煙花,心裡忽然一陣無來由的難過。

  於是他點了點頭:「嗯,好,那我相信你。」

  沈巍猝然扭過頭:「我只這麼一說,你就相信嗎?」

  趙雲瀾驀地一笑:「只要你說,我就信。」

  他說完這句話,再也不忍心去「看」沈巍身上那些乍起乍落的光暈,趙雲瀾背過身去,假裝方才的話都只是毫無意義的閒話,是轉眼就能被拋在腦後的,他在廚房的儲物格上一格一格地摸過去,嘀嘀咕咕地說:「我的牛肉乾呢,我記得這有一包牛肉……」

  然後他慌慌張張地碰倒了角落裡的一根塑膠掃把,一腳踩上去,險些五體投地。

  沈巍正是滿手的菜汁,怕抹他一身,只好伸長了胳膊,在半空中攔了一下,趙雲瀾就正好撞進了他懷裡。

  趙雲瀾的房子面積不大,廚房更小,一個人勉強合適,兩個大男人進來,立刻顯得轉不開身,沈巍只好就著這個姿勢,把雙手繞到他身前,在水龍頭下衝乾淨,下巴自然地靠在了趙雲瀾的肩上。

  趙雲瀾突然不說話,也不動了。

  沈巍洗乾淨了手,就這樣保持著雙手護在他身側的姿勢,把他往外推去:「有也早過期了,別找了,桌子底下有些點心,是我剛放進去的,你餓了先吃一點,別吃太多,飯馬上就好。」

  趙雲瀾垂下眼笑了一下:「餓瘋了,但是不想吃飯。」

  沈巍一愣:「嗯?那你想吃什麼?」

  趙雲瀾側過頭,摸到了沈巍的下巴,又順著他的下頜骨摸到了耳朵,湊過去對著沈巍的耳朵輕輕地說:「我想吃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偏不倚,正好「看向」了沈巍的臉,趙雲瀾的眼窩很深,眼珠很黑,眼皮半垂下來的時候,睫毛的陰影打在高挺的鼻樑上——即使沈巍知道他什麼也看不見,依然會有種「他的目光十分深情」的錯覺。

  沈巍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那樣的眼神下顫慄。

  趙雲瀾笑著湊過去,嗅著沈巍頭髮間淡淡的洗髮水味,在他的側臉上輕輕地親了一口:「緊張什麼?其實你可以試試,我很溫柔的。」

  沈巍二話不說,把他丟在沙發上,跑了。

  趙雲瀾伸長雙腿,大爺一樣地坐在沙發上,認為自己應該去預定兩根紅蠟燭,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床頭一點,說不定只有洞房花燭的氣氛,才能扒下某個食古不化的正人君子的衣服。

  等真正夜深人靜來臨時,趙雲瀾心裡七上八下地癢癢,偏偏沈巍怕他看不見煩悶,靠在床頭上,拿著一本書給他念。

  沈巍的聲音溫潤柔和,有恰到好處的低沉,聽得趙雲瀾在書香陣陣裡非但沒有受到文化的薰陶,反而越發想獸性大發。

  就在他痛並快樂著時候,沈巍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唸書的聲音驟然停了下來,臉色意味不明地轉向窗外,於此同時,旁邊的趙雲瀾卻毫無徵兆地一把抱住他,往旁邊一滾,壓在他身上,俯下身在他耳邊說:「別看,把燈關了。」

  屋裡的燈一下滅了。

  趙雲瀾一伸手,直接探進了沈巍的襯衫裡,他技巧高超地順著沈巍的腰側一路摸到了胸前,在他胸口處輕輕地擰了一下,一陣說不出的酥麻直衝頭頂,沈巍幾乎已經反應不過來他方才說了些什麼,連忙手忙腳亂地一把按住趙雲瀾的手腕。

  趙雲瀾低下頭,在他的鎖骨上輕輕地咬了一下,用一種異常油滑的口氣說:「怎麼才摸一下就硬了,那麼想我?」

  沈巍大窘,已經快要顧不得窗外有人這件事了。

  就在這時,窗外的風聲中混雜了一身不易察覺的梆子聲,趙雲瀾在沈巍身上四處點火的手指飛快地畫了「別動」兩個字,然後一把拉過被子蓋在沈巍身上,甚至遮住了他的臉。

  趙雲瀾辦坐在床邊,襯衫的扣子一直開到了小腹,搖搖欲墜地掛在身上,嘴裡卻冷冷地說:「我要是一個人,大人什麼時候過來都歡迎,可現在不止一個人,您貿然過來,可有點不速之客了吧?」

  窗外傳來一聲輕咳:「判官聽說令主眼睛受傷,派小人過來看看,有驚擾的地方,實在是……」

  「判官?」趙雲瀾挑挑眉,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判官大人的消息可真快啊,我白天剛去了一趟醫院,還沒到三更呢,他已經把大人您派來了?我倒是沒什麼事,你回去跟他說,勞煩他想著了。」

  窗外的人低低地稱了聲「是」,片刻,那股濃郁的陰氣就消失不見了。

  趙雲瀾在床上摸索,沈巍按住他的手腕:「是陰差?怎麼……」

  「傻帽兒,」趙雲瀾嘆了口氣,摸到了沈巍的頭髮,手指輕輕地捋了捋,低聲說,「別人在變著法地算計你呢……『沈巍』的事地府那頭是有人知道的吧?」

  沈巍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化身成凡人,在人間一蹲就是幾十年,就為了偷窺別人這種事實在太有辱斯文,沈巍當然不會大張旗鼓地張揚出去,可是斬魂使逗留人間不是小事,十殿閻羅那裡總要知會一聲。

  趙雲瀾皺著眉想了想,又不放心說:「以你的身份,本來不必和那邊攪合,那邊有那邊的思量,這些人人鬼鬼的事,總歸是各有各的算計,你……」

  沈巍有些不確定地輕聲問:「你……是在擔心我嗎?」

  趙雲瀾話音頓住,而後他循聲低下頭:「你說呢?」

  沈巍手掌緊了緊,忽然緊緊地一把抱住他,臉埋在他的後背頸窩良久良久。沈巍手勁很大,趙雲瀾有心想趁著氣氛好,做點別的事,卻發現自己完全掙脫不動。

  沈巍只是佔有慾十足地緊緊地摟著他,大有就這樣一直抱到天亮的意思,趙雲瀾想了良久,沒想出什麼好對策,很快就倦了,只好這樣一邊心懷不軌,一邊不甘心地睡著了,只覺得有生以來真是從沒睡過這樣窩囊的覺。

  上火得他都快流鼻血了。

  大概是沈巍的手壓得太緊,讓他有點不舒服的緣故,趙雲瀾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就隱約地做起夢來。

  他夢見自己在一片雲霧繚繞的地方轉悠了半宿,滿地都是殘垣斷壁,無數人衝著天的方向頂禮膜拜,他看了那些人一眼,繼續往地下走去。

  緊接著,就似乎在一片荒蕪到了極致的地方,四面八方全都是黑暗,趙雲瀾莫名地心生煩悶,拈指做火,卻還沒來得及亮就滅了,有一個人在他耳邊嘆了口氣:「我不過說說而已,你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難以形容那聲音,似乎不是從耳朵裡進去的,而是直接穿到了他心裡,那句話像是一把冰錐,一下穿到了他的胸口上,冰涼地澆注進他心裡,趙雲瀾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清醒過來,天似乎已經亮了,沈巍不在旁邊,大概出門買東西了。

  睜開是黑,合上眼也是黑,趙雲瀾心悸如雷,在胸口蹦跳不休,肺裡的空氣都快給擠空了,手心更是一片冰涼。

  那是……誰在說話?

  趙雲瀾坐在床上,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抹了一手指的冷汗,這種心中千頭萬緒,兩眼一抹黑的狀態,他真是連一秒鐘也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