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大齊有女官制,延續前朝舊唐。

  宮中設有六局二十四司,掌後宮掖廷一切事務。

  六局分別為: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六局首席女官合稱「六尚」,各定員二人,正五品。六局之下有二十四司,為正六品女官,其下又有二十四典,為正七品女官,再之下有二十四掌,皆為正八品,此下又設女史不等,掌後宮一切事物。

  女官選拔有兩種渠道,一種是宮中低等宮人擢升為女官,其二則是從低等官員之家採選人品、德行、容貌皆出眾者為女官。當然後者全靠自願,不乏有低等官家之女為博出頭,或者其他目的應選為宮中女官。

  當然這女官雖是『官』,也授予品級,吃朝廷俸祿,到底是去宮中侍候人的,舉凡能有好出路的官家之女俱不會選擇這條路。而王四郎帶來的所謂好消息,便是與這女官有關。

  聽完了王四郎的敘述,場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程雯婧率先便不同意,嚷道:「四郎哥哥,怎麼能讓靈兒做那勞什子女官進宮去侍候人呢?」

  一般貴女們聽到這種建議,大多是這種反應,與沉默的阮靈兒及激動的程雯婧不同,九娘反而覺得這個選擇不錯。阮靈兒處境艱難,所有命脈都被掐在那徐氏手中,想要擺脫這種束縛,去應選宮中女官可謂是另闢蹊徑。

  首先不再受制於人看人臉色,其次也不怕被那徐氏胡亂給嫁了,簡直是一勞永逸之事。當然,當女官也有女官的弊端,那就是很可能會耽誤自己的人生大事,畢竟宮中有規矩,女官年滿二十五方才能出宮。時下女子一般婚嫁年紀大約都在十六七歲左右,最晚不會超過二十,二十五卻是年紀有些大了。

  於蕭九娘來看,經歷了上輩子的種種,這輩子她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婚嫁之事,所以嫁不嫁人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可是阮靈兒不同,誰能知曉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九娘望了阮靈兒一眼,又望瞭望一臉不滿的程雯婧和面帶苦笑的王四郎,道:「雯婧,你還是先聽王大哥將話說完吧,既然王大哥能將此事拿出來講,必然不會是無的放矢。」

  王四郎眼神奇異的望了九娘一眼,對她點了點頭,方才道:「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到一勞永逸的方法。當然女官也分三六九等,除過六局二十四司以外,宮中另闢有文學館,納女官中文學出眾者為學士,執掌教習妃嬪、宮人文化書算等。這種女官卻不算是侍候人的,在女官中也地位頗高。當然,能應選上這種女官極難,首先得學識出眾,靈兒如今在國子監唸書,首先便佔了幾分優勢,若是平時在學中成績出眾,其實應選上並不難。」

  「以前可是有例子?」九娘不禁問道。

  王四郎含笑點了點頭,對蕭九娘又高看了幾分。他一直知曉這個少女聰慧,此番屢屢思路與他所想不謀而合,卻是讓他多了一種心有靈犀的微妙感。

  「早先國子監便有學識出眾的女學生應選為文學館學士,若是爾等對宮中情況熟悉,應該能知曉如今尚宮局的宋尚宮曾經便是國子監裡的學生,當年她便是因為學識出眾應選上文學館學士,後擢升為統管六局二十四司正五品尚宮一位。」

  對於宮中情形,九娘並不知曉,但既然王四郎能講出這番言語,必不是無的放矢。她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如今就看阮靈兒怎麼想了。

  「靈兒,你覺得如何?當然有利必有弊,一旦做了女官,想出宮恐怕得等到二十五了。當然若是以女官的身份出宮,日後婚嫁大抵是不愁的。」再說遠些,若是能得到宮中哪位主子的賞識,高嫁也不是沒有的,若不然怎會有低等官家之女另闢蹊徑走女官之路。

  阮靈兒抬起頭來,望向在場這三人,她即是感動,又是忐忑。感動的是,大家都竭盡全力幫助她,為她籌謀日後。忐忑的是,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謝王大哥,謝謝九娘還有雯婧,謝謝你們為我做的這一切。」說到這裡,阮靈兒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嗓音也有些哽咽,「事發有些突然,你們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好嗎?」

  王四郎溫和地點點頭:「事關重要,你好好考慮也是應當。若是覺得此法可行,就得加緊學業了,多拿幾個甲等,也能對日後應選有利。」

  阮靈兒連忙點了點頭,又寒暄了幾句,幾人方才從宿館中阮靈兒的房裡出來。

  「四郎哥哥,沒想到你會如此關心靈兒,為她深思熟慮想出這種法子。」程雯婧微微有些醋意嘟嘴道。

  王四郎望了走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蕭九娘一眼:「不是見你被姑母訓了?靈兒是你的朋友,又與我相熟,她碰到了這種難事,若是不知也罷,知道了自然要幫忙一二。」

  程雯婧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是你的朋友』那句話上,有些甜蜜的笑了,自是沒有注意到王四郎望向蕭九娘的那一眼。

  九娘素來感覺敏銳,自是注意到這道目光。

  這些日子,這個王四郎出現的頻率大幅度增加,且總會用一種很隱晦的目光看九娘,讓她感覺頗為煩躁。想躲,卻又礙於程雯婧在場,不敢做得太過明顯。她懶得去想王四郎為何會如此,總而言之能躲就躲便是。

  出了宿館,便是一條三岔路,九娘停下腳步,望向兩人:「我去一趟藏書樓,就不陪你們了。」

  藏書樓是國子監裡的一棟建築,樓高三層,裡面放了許多各類書籍。平日裡有不少國子監裡的學生閒暇之時在此看書,或者是找尋各種資料,裡面的書卷不可外帶,卻可抄錄,最近九娘沒少拿這個做藉口避開和王四郎及程雯婧相處。

  「你又去藏書閣啊?」程雯婧道。

  「快歲考了,多做些準備也是應當。」

  對兩人點了點頭,九娘便往藏書閣而去。

  「九娘也真是太刻苦了。」程雯婧嘟囔著。

  與此同時,僅著一身極為簡單的蒼青色國子監學生常服,也不掩其丰神俊逸之姿的王四郎,目光微微有些閃爍的望著那疾步而去的背影。

  ……

  這日下午九娘只有一堂課,所以她便準備在藏書樓中呆到上課之時再去教舍。

  藏書樓裡極為幽靜,入目便是一列列排列有序的書架,與堆滿書架的各類竹簡及紙書,靠東北角臨窗下的位置辟有一處休息區,擺有幾排書案與坐墊,供來此的學生落座看書或是抄錄書卷。

  九娘隨意在書架上拿了一冊書,便在二樓找了一處空位坐下。

  她將書囊放在案几上,從裡面掏出一本書來看,被她拿來的那本書則是放在一側,她來此本就不是為了找什麼書,不過是尋求一處僻靜的所在。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王四郎的異樣之舉,讓九娘心緒漸漸有些亂了。

  她明明沒有去招惹他,為何這輩子他又貼了上來!

  上輩子也是如此,只是她與王四郎並不是相識於國子監,而是在一處花宴之上。長安就這麼大的地方,時下也不講究什麼男女大防,各世家豪門的公子貴女們難免會偶遇在各種社交場合之上。

  彼時,清俊文雅的王四郎著實惹人注目,又有長安第一才子的名頭在身,自是惹得眾貴女們爭相鬥妍,私下裡各種拈酸吃醋的小動作枚不勝舉。這種行為在當時的蕭九娘看來,是極為不恥的。不可否認,初見王四郎之時,她也被其出眾的皮相閃了一下眼,但有俊美無濤的楚王在前,也沒甚好驚奇的。

  一次,她被蕭六娘等一眾貴女刁難,恰巧王四郎出現,他幫她解了圍,兩人才算真正熟識。

  讓重活一世的蕭九娘來想,她與王四郎之間也算是有些孽緣吧,彼時她屢屢被人針對,前有蕭六娘等人,後有孟嫦曦,著實讓她有些疲於應付。而王四郎就仿若是那從光明中走來的謫仙,一次又一次救她於水火之中,屢屢幫她解圍。

  彼時的蕭九娘是尖銳的,就仿若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刀,她沒有辦法去躲避迎面而來的種種惡意,便只能用尖利的一面去保護自己。誰若是犯來,她總會毫不手軟的反擊回去。

  她在外面的名聲並不好,甚至是聲名狼藉,其實有時候她挺討厭這樣的自己,沒人願意自己被人所厭惡,也沒人願意旁人避自己如蛇蠍。而王四郎,卻從不會用那種帶有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

  好感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尤其王四郎一身光風霽月的做派,溫文爾雅且素來待人體貼周到,於當時身陷各種複雜陰私的她來說,就仿若是一種救贖。不同於和楚王相處時的緊張及虛偽的做戲,也不同於面對他人的警惕,與王四郎相處之時,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放鬆自己所有心神……

  他知曉自己最陰暗的一面,卻從不會鄙視於她,而是總是一種憐惜心疼的目光看自己,總會耐心的去開解自己……

  漸漸的,這種目光中多了點什麼,漸漸的,她似乎淪陷進去……

  ……

  上輩子九娘算是死於王四郎之手,卻從沒有怨過他。

  撇開所有的一切,其實王四郎一直都沒有變過,他待人溫和、真誠且善良,光風霽月、心胸坦蕩,從不會惡意的去揣測他人,即使面對別人的敵意,他也總會一笑置之。

  而她,卻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這是好聽的說法,難聽的說法則是她是個小心眼。心性狠毒且睚眥必報,誰若是來招惹她,她從來學不會忍氣吞聲,而是打臉回去教對方如何好好做人。

  若說兩人上輩子會走到那種境地,撇開種種外在的因素,其實也與兩人的性格有極大的關係。

  不合適終究是不合適,勉強在一起,害了對方,也害了自己。

  重活一世,這輩子的蕭九娘其實變了許多,可能來自於上輩子的沉澱與明悟,也可能是因為這輩子的境遇改變了許多,她的氣質變得柔和許多,為人處事也有許多不同。可蕭九娘自己知道,她也許是變了,但骨子裡的東西卻從沒有變過,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所以她從未曾想過和王四郎再續什麼前緣。

  終歸咎底,小心眼的她又怎麼可能會原諒上輩子王四郎的『背叛』?

  所以王四郎這陣子的異常表現,著實讓九娘感覺到一種緊迫的危機感及煩躁感,尤其這其中還夾雜了一個程雯婧。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九娘只能將目光認真投注於手中的書卷之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片陰影籠罩。

  九娘抬起頭來,便看到一身蒼青色學生常服,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俊文雅的王四郎。

  九娘的眉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