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茜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過一刻了。
她不敢從大門回去,只好偷偷摸摸地從僕人們平時出入的小門溜回家裡。她步履匆匆地穿過長廊,迅速地跑上樓梯,一頭撞進自己的房間裡。
「我……回來了……母親呢?」雖然氣喘得沒有之前那麼厲害了,但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羅茜還是不得不拆成了三次才艱難地講完。她的貼身女僕瑪麗趕緊過來給她拍背順氣,拿來乾淨的毛巾為她擦去臉上的汗。羅茜示意要水,瑪麗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過來,她嫌太熱,又往裡面加了幾塊碎冰,瑪麗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就給一口氣咕咚咕咚地灌下去了。
「夫人在書房呢。剛剛夫人已經讓奶媽來催過您一次了,不過我推說您午睡還沒醒,沒讓她進房間來。」
「做得好,你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羅茜邊說邊解開脖子上的紐扣,從衣櫃裡隨手抽出一套新的換上。瑪麗趕緊上來幫忙。她匆匆把手塞進袖子裡穿上,往臉上潑了把冷水好讓自己因為運動而顯得過於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一點兒:「我現在就過去。」
枉她八百里奪命狂奔回來,還以為母親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跟她講。結果男爵夫人只是例行問了一下她最近的情況,比如說最近幹了什麼事看了什麼書,再聊了聊人生哲學,期間又旁側敲擊了一下羅茜的擇偶標準,就秀手一揮,讓她回來了。
喉嚨稍微有點不舒服,癢癢的,太陽穴也悶悶地脹痛。羅茜把這簡單地歸結為了激烈運動的後遺症,沒往心裡去。
……結果當天晚上就遭報應發燒病倒了_(:3)/)_
長跑出汗之後本來就容易風寒入體,結果她還貪圖涼快給自己灌了一杯冰水,簡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不病才奇怪。
多年不生病的人,一生起病來就格外的嚴重。低燒燒得羅茜四肢無力腦子發蒙,只能無力地躺在床上,哪裡都去不了。她的臉燒得通紅,就連噴出來的呼吸都是滾燙滾燙的,敷在額頭上的毛巾沒隔一會兒就要重新放到水裡浸濕復涼。
「繼續用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直到溫度降下來為止,但是請千萬不要使用冰塊。」醫生在自己的藥箱裡翻找了一會,拿出幾瓶藥水來:「小姐需要的是大量的休息,最好是臥床,哪兒都別去。但是一定要找人看護,還要喝大量的水,這樣很快就會好起來了……需要注意的基本就是這些了。」
「很快是多快?」奶媽擔心地問:「會拖上很久嗎?」
「只要按時吃藥,大概只要一個星期就會痊癒。」醫生回答。
「一個星期!」羅茜的貼身女僕瑪麗只有十四歲,正是最活潑好動的時候。小姑娘聽到自家小姐有這麼長的時間不能出門,不禁同情地脫口說道:「那該多可憐啊!」
「如果感到煩悶的話,」醫生想了想,補充道:「可以請親近的玩伴前來陪伴,但是請一定要記住,小姐絕對不能夠再次受涼。」
「是的是的,我一定會牢牢記住的。」奶媽如臨大敵地說。
醫生起身準備告辭了,奶媽帶他去領取了相應的診金並送他出去。拒絕了瑪麗的服侍,男爵夫人親自擰了一條毛巾敷到女兒的額頭上。她心疼地摩挲著羅茜通紅的臉頰,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頭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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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茜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愛她心切的奶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許做,差點就把羅茜逼瘋了。第四天的早晨,就在羅茜即將瀕臨崩潰的時候,朱麗葉的出現拯救了她。
羅茜以要和朱麗葉談心事的藉口堅決地讓奶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幾乎就是在奶媽合上門消失在她們的視野裡那一刻,羅茜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朱麗葉被她那一副「主啊感謝您我終於得救了」的樣子的逗笑了:「你現在覺得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其實我早就沒什麼事了,只不過奶媽不信。她堅持認為我還很虛弱。」羅茜鬱悶地說道:「她只准我一直就這麼躺著」羅茜委屈地扁了扁嘴:「除了上廁所,她甚至都不允許我下床。」
「……那是有點可憐。」天下的奶媽都是相似的,所以朱麗葉很能理解羅茜此時的感受。她同情地看著羅茜:「再忍幾天就好了。」
「也只能這樣了。」羅茜回答:「啊,差點忘了。謝謝你專門來看我。」
「這是我應該做的,別放在心上。」朱麗葉擺了擺手:「那麼趁著奶媽不在,我們來做些什麼打發時間吧。」
「好啊,來幹什麼呢?」羅茜眼睛一亮,隨即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不過我想我還是不要下床吧,奶媽總是能很神奇地發現我做的壞事,我可不想被她嘮叨個沒完。」
「那我們做什麼呢?」朱麗葉打量了羅茜的臥室一圈,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個胡桃木製的書架:「要看書嗎?」她問,但馬上就被她自己否決了:「不,還是我來給你念吧,醫生說過要你多休息。」
「好啊。」可以偷懶,何樂而不為?羅茜從被窩裡坐起來,用手耙了粑頭髮:「不過你得讓我坐起來,再繼續躺下去的話,我的骨頭都要生鏽了。」
「你想聽什麼?」
羅茜本來想說隨便,但一想到朱麗葉面對書架一臉為難的樣子,還是把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嚥了回去:「從上往下數第三層,左數第五本。」
朱麗葉細白的手指在書脊上劃過,最後停在羅茜所說的那本上。她把書抽了出來,在羅茜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翻開,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我準備開始咯。」
「好的。」
「sConvenevole cosa è,carissimc donne,che ciascheduna cosa la quale l’uomo fa,dallo ammirabile e santo nome di Colui il quale di tutte fu facitore le dea principio.Per che,dovendo io al nostro novellare,si come primo,dare cominciamento,intendo da una delle sue marevigliose cose incominciare,acciò che,quella udita,la nostra speranza in lui,si come in cosa impermutabile,si fermi e sempre sia da noi il suo nome lodato.」
(親愛的小姐們,無論我們做什麼事,都應當以偉大神聖的造物者的名字作為起始。既然我第一個開始講故事,我打算揀一件天主的奇蹟作為題材,大家聽了,好對於永恆不變的我主的信心更具堅定,而且懷著更大的熱誠永遠讚美他。)
這是薄伽丘的著作《十日談》中的一個故事,講述的是惡棍恰潑萊托在臨終之時編造懺悔詞,將神父騙得深信不疑、並承認他為聖徒的故事。雖然他生前是個無惡不作的歹人,死後卻被人奉為聖徒,並被尊稱為「聖恰潑萊托」。
「神父啊,」唸到這裡,朱麗葉停頓了一下,學著恰潑萊托的語氣念道:「『請不要看我住在高利貸者的家裡就懷疑我!我和他們是沒有任何瓜葛的。不,並不是這樣的。我來這裡來本是為了想勸告他們、要他們洗心革面、從此再不幹那重利盤剝的勾當!若不是天主要來把我召喚去,我原本是可以做到的!』」
儘管朱麗葉已經刻意把嗓音壓低變沉,但卻依舊柔和清脆,還帶著自然而然的小彈舌音,顯得好聽極了。但是故事裡的恰潑萊托是個謀財害命的惡徒,他的台詞由少女清脆的聲音念出來,充滿了一股濃濃的違和感。
讓軟妹子來念糙漢子的台詞難度係數簡直不能更高,羅茜托著下巴默默地想。果然還是找個男聲來念會比較好。可是找誰呢?
幾乎是立刻的,卡薩帕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這不能怪她,她就只認識這麼一個男孩Orz。
不過卡薩帕念這種台詞也不太合適。羅茜的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著,卡薩帕的嗓音偏低偏沉,就是傳說中能讓人無端想起低音大提琴和黑色天鵝絨的那種。他的話……感覺會比較適合《少年維特的煩惱》?可惜還要兩三百年文學巨匠歌德才會出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應該也挺適合他的……下次找個機會讓他唸唸看好了……
「……茜茜,茜茜。」朱麗葉連叫了她好幾聲才把羅茜從走神中喚醒:「你有在聽嗎?」
「啊,」羅茜短促地叫了一聲。她茫然地看了朱麗葉一會,然後訕訕地低下了頭:「抱歉……」
「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朱麗葉有點不高興地把書合上,隨手放到一旁的圓桌上:「你剛剛在想什麼?」
羅茜當然不好意思和朱麗葉說實話,她支吾了一會:「唔……收穫節是在一個月之後吧?我在想我需要為篝火晚會做些什麼準備。」
「你終於願意去了嗎?」朱麗葉驚奇地說:「明明以前每次要你陪我去你都很不情願的。」就和要了你的命似的,她偷偷地在心裡補充道。
「嗯。」其實我這次也不願意去啊!跳舞什麼的我真的不擅長啊!羅茜硬著頭皮說道:「突然感興趣了。」
「那等你好起來之後,我們到街上去逛逛吧。」朱麗葉興致勃勃地說:「裁縫們帶來的翻來覆去都是那幾樣東西,我想自己到街市上去看看。就這麼說定了!」
羅茜掰著手指糾結了一會,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