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騎士比武大會的第四天舉行的是馬上比武,而這也是整個比武大會的高潮。在這一天,參加比武的騎士將被分為敵我兩隊,並使用鈍兵器進行一場模擬真實戰爭的戰役。在這場賽事過後,剩下的就是徹夜的宴飲與狂歡了。
在比賽開始之前,還有一場小型的狂歡:為了增添賽事的娛樂性,貴族的領主和女眷們會在比賽的幕間向看台下站著的人群拋灑硬幣。因此,無論對比武大會有沒有興趣,人們總是會在這時聚集到鬥獸場內。他們帶著帽子或者圍兜,高聲叫喊著著largesse(賞錢)或者noel(諾爾),來迎接它們的從天而降。
高高的貴族看台之上,帕裡斯伯爵正陪在維羅納親王的身邊望著底下狂歡的人群。無聊。他高高在上地望著底下那些人狂熱的面孔,心想。
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正往他這邊走來。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居然是凱普萊特家的小女兒,朱麗葉。他不動聲色地扭了扭脖子,挺起了胸膛好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更英武有力一些,沉默地站在那兒矜持地等待著對方主動向自己問好。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
年輕的少女衣著華麗,烏黑的秀髮被精心地綰起。她小心翼翼地護著手中的玫瑰花,側頭和身邊的女伴說這話,似乎沒有注意他的身影。
帕裡斯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他有寫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試圖引起對方的注意,然而,就在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少女和她的女伴卻忽然轉了個方向,往著下一層的看台去了。
她步履輕盈地與他擦肩而過。
從頭至尾,她都完全沒有發現到他的存在。
帕裡斯望著被朱麗葉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裡的那朵鮮紅的玫瑰,神情若有所思。
就像前兩天一樣,朱麗葉和羅茜來到凱普萊特家的包廂,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茜茜,」朱麗葉悄悄地拉住了她的手,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道:「……我有點緊張。」
羅茜安慰性地用力回握了一下她。
「你說……」朱麗葉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捏著那朵鮮豔的玫瑰花,那是昨天晚上班伏里歐送給她的:「他們會贏的……對嗎?」
「……嗯。」羅茜像是在說給朱麗葉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們會贏的。」
高高的看台底下,即將出戰的騎士被整整齊齊地分為了兩排。他們的頭盔上被掛上了或紅或藍的標誌,作為劃分敵我兩方的憑證。兩方人馬此時正沉默地對峙著。被這嚴肅的氣氛所感染,原本因為灑硬幣而熱鬧個沒完的觀眾席像是被憑空潑入了一盆冷水,沸騰的喧鬧一點一點地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緊張地等待著賽事的開始。
報幕官看了看時間,清了清嗓子,扯高了自己的聲調:「諸位!」他的尾音拖得很長:「時間已到──!」
「不管比賽結果如何,騎士的榮光,將永遠與你們同在!」
他將手邊的沙漏倒了過來:「那麼,比賽開──始!」
他的話音剛落,兩方人馬便猛地朝對方衝了過去。馬聲鳴蹄之中,原本涇渭分明的紅藍兩方迅速地攪合成了一團。鬥獸場內揚起漫天的黃沙與塵土,彷彿所有人的矜持與倨傲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羅密歐抽出長劍,他在混亂的交接中迅速地抵擋住了敵方騎士的第一次正面攻擊。他胯下的黑馬被這巨大的衝力震得後退了兩步,但戰意也因此變得更盛。它不停地搖晃著腦袋,鼻孔裡也示威性向對方噴出粗重的白氣。羅密歐單手拍拍黑馬的腦袋,緊了緊手中的劍,反手毫無預兆地削向對方的脖頸──
比賽中所使用的兵器都是特意磨鈍過了的,所以他無需擔心會鬧出人命的問題。按照大會的規定,在這一輪比賽中,一旦有人被擊落下馬又或者被解除武裝,那麼他就應該被視為失敗,並且失去留下來繼續參加戰鬥的資格。以沙漏為計,當沙漏中的沙子漏完,也就是當時間用盡的時候,哪一隊剩餘的騎士數量更多,哪一隊就能獲得勝利。勝利的隊伍中擊敗對手最多的騎士將享有最為巨大的榮耀:領主將會親自給予他嘉獎,吟遊詩人與音樂家將會專門為他的勝利創作詩歌和歌曲,同時,他還將享有在接下來的宴會上親吻最可愛女人的權力。
這場比賽既沒有領導者也沒有戰術。羅密歐所要面對的,是一場完全被交給他自己的戰鬥。他現在需要並且唯一需要考慮的,便是如何擊敗儘可能多的對手,獲得比賽的勝利。
是的,唯有獲勝。
那個原本試圖攻擊他的藍方騎士很明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直覺性地往後仰倒,堪堪躲開羅密歐橫掃而來的劍尖。然而慣性卻使得他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情急之下不得不只好大力地拽住韁繩。只是胯下的馬兒被他這麼用力一扯,吃痛之下高高地揚起了前蹄仰天嘶鳴。於是,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抓的騎士便以這樣狼狽的方式,重重地摔下了馬匹。
一個。
無心戀戰,羅密歐調轉馬頭,奮力朝班伏里歐的方向衝去,後者正被兩位藍騎士前後夾擊,情況似乎不妙。沿途不乏有人衝上來試圖阻攔他,羅密歐的手腕靈巧地發力、穿刺、收回,還不等眾人看清,那些試圖攻擊他的藍方騎士都已經被他一一地掃下了馬匹。
五個。
班伏里歐咬緊牙關,正和面前的藍方騎士較力。細小的火花從雙劍碰撞的地方四下散開,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他聽到有風聲自他背後襲來,他知道那是一位想要從背後偷襲他的敵人,可是他卻無力招架。他心有不甘地皺緊了眉頭,以為自己就要這麼被擊敗出局。然而就在這時,本應傳來劇痛的後背卻仍然毫髮無傷。伴隨著一聲悶哼與緊接而至的重物落地的聲響,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將正在僵持的班伏里歐和敵人從中,同時順勢往右一揮,及時地幫助班伏里歐解決了這燃眉之急。
「這位英勇的騎士大人~」解決了敵人之後,班伏里歐親熱地策馬湊近了班伏里歐,並用劍柄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肋骨:「你剛才真是太帥了!我敢向上帝發誓,要不是已經有了朱麗葉,我甚至願意對你以身相許!」
「……閉嘴!」被腦海中浮現的畫面噁心到了,羅密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他嫌惡地瞪了班伏里歐一眼,後者嬉皮笑臉地回望他。
剛才他們的表現已經吸引了周圍一堆人的注意,有好幾個藍方的騎士都往他們這邊來了,看樣子是想要圍攻他們:「等會我會從那邊進行突圍,你負責給我斷後。」羅密歐皺眉看著明顯不懷好意的敵人,輕聲對班伏里歐說:「一旦我將包圍圈的口子撕開,你就馬上跟過來──千萬不要戀戰。」
「遵命,騎士大人。」班伏里歐笑眯眯地對他眨了眨眼睛。
羅密歐雙腿用力一夾胯下的戰馬,催使它全速向對面的一個正側對著他敵方騎士衝去。也許是聽到了馬兒疾馳而來的風聲,那騎士迅速地調轉馬頭,堪堪地躲過了羅密歐的襲擊。但是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另外一位騎士就沒有他那麼幸運了,伴隨著烈馬仰天長嘶的聲響,羅密歐胯下的黑馬兩隻前蹄高高揚起,用力一腳踹上了那人的坐騎。被踹中的馬兒發出一聲哀鳴,重重地摔翻在地,馬上的那位騎士也不能倖免於難──他的半邊身子都被壓在馬下動彈不得,只能大聲地發出痛苦的哀嚎。他已經無法再繼續作戰了。
場邊的奴僕迅速地跑上前來將人和馬分離,小跑著將人抬了下去。
羅密歐成功地撕開了包圍圈,帶著班伏里歐衝了出來。班伏里歐很快就陷入了新一輪的戰鬥。羅密歐用力地扯住韁繩,安撫住胯下不停嘶鳴的烈馬。這時候他才驚訝地發現,那位原本他想要襲擊卻沒能成功的騎士,竟然就是他的情敵,阿爾科・德尼羅。
真是天下無巧不成書。
原本想將他放在最後一個解決的,羅密歐心想。但是眼下的這種情形,似乎已經也容不得他選擇了。
羅密歐勒住胯下的戰馬,持劍謹慎地打量著對方,阿爾科・德尼羅也同樣沉默地注視著他。一時之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黑色的戰馬不安分地刨了刨蹄子,長長的尾巴在身後不停地甩動著。
「你的馬很好。」阿爾科・德尼羅突然開口說道:「希望你的騎術不至於辱沒了它。」
「我很肯定它以擁有我這麼一個主人為傲。」羅密歐勾了勾嘴角:「雖然實際上,我的確更加擅長劍術。」
「啊,真巧。」阿爾科說:「我也是。」
片刻的沉默之後,兩人胯下的戰馬同時動了。
阿爾科舉起手中的長劍,先發制人地朝著羅密歐的方向刺了過來。眼見那把來勢洶洶的銀色武器離目標只剩下一寸距離的時候,另一把長劍及時擋住了它的去路──羅密歐橫劍迎了上來。交纏的劍芒隱沒在彼此的劍刃交接之處,武器相碰的瞬間摩擦出難聽刺耳的聲響。
羅密歐手臂上的肌肉在劇烈的顫抖,阿爾科的也是。他們誰也不能說誰佔了上風。
選擇長槍或是長劍作為武器有一個顯著的優點,那就是當它舞動起來的時候,它的有效攻擊範圍相當得寬泛可觀,殺傷力也十分的巨大。然而它的長度同時也是它的致命短處──在兩次攻擊之間,露出的防衛的破綻幾乎是顯而易見並且不可避免的。
只要誰能夠先人一步攻擊對方肋下的空缺,誰就能夠成為這場比賽的勝者。
額上汗水滑下,羅密歐卻沒有那個空閒伸手將它抹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正牢牢地集中在對方的身上。
真正的戰鬥似乎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突然之間,阿爾科又一次率先發起了攻擊。他的長劍一旋劃開空氣,直接對著羅密歐的肋下刺去。轉瞬之間,兩人便又重新纏鬥在了一塊。
阿爾科的動作很快,僅僅是防守便幾乎用盡了羅密歐的全部精力。他的確就如同自己所言的那樣擅長劍術,劍法也遠比之前的騎士更加靈活多樣。時而上下翻轉,時而左右刺掃,所有的招式都無一例外地衝著羅密歐露出的漏洞下手。幾個招式下來,羅密歐已經隱約開始覺得自己的虎口正在發麻──看來比起防守,這位年輕的褐髮青年更擅長於與溫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強硬攻擊。
必須打亂他的節奏。
羅密歐心想。
羅密歐一邊躲閃著阿爾科對他的攻擊,一邊飛快地轉動起大腦,試圖找到破解的方法。他試圖纏住對方的劍身,換來的卻是更加猛烈的進攻。阿爾科猛地用力一撩,竟是顧不得長劍被掀飛的可能性,一把將自己的劍扯了回來。
兩個人鬥得難捨難分,不停地分開,纏鬥,追趕。二人都有各自的長處,技巧也更加的熟捻精彩。觀眾席上不時發出一陣陣的驚呼聲,羅茜更是看得指尖冰涼,緊緊地拽住了朱麗葉的手不放。
一開始兩人看似勢均力敵,可是羅密歐始終沒能想到好的解決辦法。雖然他憑著敏捷的反應給對方造成了不少的麻煩,但是漸漸地,阿爾科還是佔據了上風。
兩人的長劍正僵持在一塊。忽然之間,阿爾科毫無預兆放輕了力道,他胯下的駿馬似乎能通曉主人的意圖,極為默契地在阿爾科收力的那一瞬間往後退了一步,使阿爾科及時地躲過了劍鋒。趁著羅密歐還來不及收束自己的力道,他忽然矮下身,竟是完全放棄了身體右側的防禦,攜風雷之聲迅速地穿過羅密歐露出的破綻,長劍自下而上,狠狠地朝著羅密歐的要害攻去──
所有的這一切全是都在一瞬間發生,當羅密歐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的劍尖已經指向了他沒有護具保衛的咽喉。
「認輸吧,先生。」阿爾科的胸口大幅地起伏著。他將劍尖又推進了半分,在距離要害的部位停了下來:「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羅密歐的脖子微微後仰,「哦,是嗎?」他的眼睛因為昂揚的鬥志閃閃發亮,像是正燃燒著熊熊的綠色的火焰:「那可不一定,畢竟,」他微妙地勾了勾嘴角:「……世事無常嘛。」
阿爾科心道不好。但說時遲那時快,羅密歐一個彎腰,矮身繞開了閃著寒光的銀色長劍。他握著長劍的手腕一轉,被刻意磨鈍的長劍靈巧而準確地擊上阿爾科的手腕。他擊打的位置很是巧妙,雖然力道不大,但是被打中的阿爾科只覺得自己的手臂一酸一麻,原本緊握著長劍的右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
銀色的長劍落地。
羅密歐手中的長劍順勢逼上,迅速地抵在了阿爾科的胸口。
幾乎只是一個瞬間,情勢便立即逆轉了。
六個……哦不,大圓滿。
羅密歐綠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得意的笑意來。
「看,我說什麼來著。」他優雅地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左手貼在胸前,居然在賽場上向對方行了個漂亮的禮:「世事無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