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然降臨,可是今夜羅馬城中的某一處,依舊明亮如同白晝。
羅茜身為貴族,可以毫不自誇地說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然而此時此刻,她還是忍不住為這裡的富麗堂皇感到驚嘆。
白色大理石製的穹頂極高,彎曲的弧面連接著這裡每一根石柱。不管你身在大廳的哪一個角落,頭頂都必定描繪著栩栩如生的壁畫。在外面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在這裡卻被當成普通的裝飾品隨意地放在大大小小各個角落,無人問津。
穹頂上吊著繁複華麗的大吊燈,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便固定著熊熊燃燒的火把。金碧輝煌的大廳在這光明的火焰照耀下,給進入者帶來一種最為直觀的視覺享受。即使是在沒有陽光的黑夜,這裡卻依舊明亮如同白晝。
和維羅納城裡的收穫節舞會一樣,這一次舉行的舞會也是化裝舞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廳裡的人漸漸地變多了起來,有的人的面具是拿在手裡的,細細的金色桿子支撐著面具的本體,顯得很是優雅;更多的人的面具都是直接戴在臉上的。女士們帶著的面具都裝飾著華麗的紗花和羽毛,並且無一例外地都只有半面,好露出她們花瓣般嬌嫩的嘴唇和精巧的下巴。相較之下,男士們的面具則要簡單得多,有的人戴的甚至只是一張毫無裝飾的純白面具,就像是歌劇魅影當中神出鬼沒的劇院幽靈。
羅茜戴的是當初收穫節舞會上她戴的面具,朱麗葉說那面具的顏色很襯她的眼睛。她向來對舞會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於是便在大廳相對僻靜的地方找了個地方,坐下兀自想著心事。似乎有人在一直死死地盯著她看,她有些不悅地回頭,沒眼卻在看到對方模樣的瞬間舒展開來。
是羅密歐。
巧合的是,他臉上戴的也是當時戴過的舊面具,鴉羽做成面具就和他的頭髮一樣地漆黑。他和羅茜隔著舞池遙遙地相望了一會兒,露出一個微笑,邁開步子向這邊走來。與此同時,羅茜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微笑著站在原地等他。
如果這時旁邊有人,他就不難發現,此時這兩個人臉上的微笑是相同的。
羅密歐在羅茜的面前停下。
「請問我有這個榮幸,可以邀請你跳支舞嗎?我親愛的小姐。」他的左手撫在右胸前,彎腰向羅茜鞠了一躬。
「唔。」羅茜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會,在羅密歐想要重新開口的前一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原本是不可以的,」她故作高傲地對羅密歐點了點頭:「但是我最終還是決定,勉為其難地答應你吧。」
「那還真是謝謝您的善意了。」明白這只是戀人開的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羅密歐無奈地嘆了口氣。「那麼,」他寵溺地問道:「我能否請你發發慈悲?我想鬥膽請問你,你今晚能否只成為我一個人的舞伴?」
「為什麼呢?」
「因為是你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所以你當然需要為此負責。」羅密歐說:「雖然我今晚注定錯過其他所有的好舞伴,但我卻並不感到遺憾。因為即使那樣,今晚我的目光也都隨時停留在您的身上。」
「但是您不覺得那樣對其他有可能想要追求我的男士太不公平了麼?這位先生?」羅茜故作嚴肅地板起臉,然後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閃閃笑意卻出賣了她此刻真正的心情。「要是也有別的人來跟我這麼說,那可讓我如何是好呢?」
「我向你保證,親愛的小姐,沒人會來追求你的。」羅密歐湊得離她近了一點:「要是誰敢,」他在羅茜的耳邊低低地笑道:「我就伸出腿來把他絆倒。」
羅茜假裝驚訝地憤怒地盯了他一會,最終還是崩不住笑了:「那好吧。」她起身將手交到他的手中:「要是我一會兒不小心踩到了你,你可一定不能報復回來。」
「謹遵您的吩咐。」羅密歐低笑著回答。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大廳邊緣的一個僻靜的角落,在這裡沒人會要求他們交換舞伴。於是,羅密歐牽起她的手,帶她伴隨著音樂的旋律跳了一首又一首。直到第三曲終了的時候,他們才終於停了下來。
羅茜的臉因此變得紅撲撲的,她深深地吸了及口氣,借此平復著自己的呼吸。羅密歐的手指緩緩地伸到她的耳邊,小心翼翼地將她一縷滑落的額髮別回耳後。
「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一隻手突然橫插到羅茜和羅密歐的中間:「安德森小姐?」
羅茜被這個中途插進來的人嚇了一跳。她順著手臂伸來的方向看去,正想斥責對方的無禮,到了嘴邊的話卻在看清那人的臉的瞬間被嚥回了肚子裡。
──是阿爾科德尼羅。
羅密歐眼底的笑意消失不見,他跨前一步,將羅茜擋在了自己的身後:「非常抱歉,」他說:「但是我想,這位小姐已經有了一位舞伴了。」
「是啊,我知道。」雖然是在和羅密歐說話,但是阿爾科卻並沒有在看他。他的目光越過了羅密歐的肩膀,直直地看向羅茜:「但是我堅持。」
「我有些話想要和安德森小姐好好談談,我相信您也是,對嗎?」他問羅茜。
「沒有這個必要。」羅密歐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你──」
他正想對阿爾科說些什麼,背上傳來的輕柔而堅定的力道卻打斷了他。「羅密歐,」羅茜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地將他推開。她不著痕跡地捏了捏拳頭將手交到阿爾科的手裡:「……我想我沒有理由拒絕您的邀請,先生。」
「噢,」阿爾科將她的手遞到自己的唇邊,當著羅密歐的面親吻了一下:「感謝您的慷慨。」他說。
「我看我們還是到大廳裡面去吧,您覺得如何?」他禮質彬彬地向羅茜建議道:「這兒太安靜了,並不適合談話。」
羅茜抿了抿唇:「好。」她說。
阿爾科和羅茜攜手走入舞池。新的一首舞曲正要開始。於是他們二人立定、致禮、起舞,只剩下羅密歐一個人黑著臉站在舞池的邊緣,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這邊看。
「那麼,」羅茜隨著舞曲的旋律轉了個圈:「你想談些什麼呢,先生?」
「請您原諒我的冒犯,親愛的小姐。」阿爾科輕輕皺起眉頭,眼睛裡有些許的不滿與責備:「但是我不得不說,這事您實在是做得有點不厚道。」他的話語意有所指:「既然您已經有了一位守望的騎士的話,您當初就不應該安德森夫人的提議,或者先早早地知會我一聲,好讓我對情況有所瞭解。」
「是您給了我錯誤的信號。」他牽引著羅茜踩著舞步:「一開始我並不懂得為什麼蒙太古要對我抱有那麼大的敵意,但是我想現在我明白了。唔,是因為那條緞帶?」他的目光似乎迅速地往羅茜身後的某個方向瞥了一眼:「這就是您做的第二件不厚道的事情了。如果出於某種情況您無法拒絕安德森夫人的提議,起碼您應該在交給我緞帶的時候給我一個交代──我並不介意幫一位女士一點小忙。」
「……對不起。」羅茜訕訕地低下頭:「我當時並沒有想到情況會變成今天這樣,很多事情也是我所始料未及的。一開始我的確也曾有過接受你的想法,不過……對不起,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嗯?」阿爾科挑了挑眉:「那麼,是什麼事情改變了您的想法呢?」
「很多。」羅茜含糊地應道。
「難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要知道,其實我對您有著很大的好感。」阿爾科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自己的措辭:「您和我見過的其他貴族小姐都不一樣……您很特別,而我認為這很好。」
「……對不起。」羅茜再一次愧疚地抱歉。
「啊,沒關係。」阿爾科有些失望地說道,但隨即話鋒一轉:「反正我已經報復回來了。」
「……咦?」
「您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阿爾科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其實今天晚上,我是故意的啊。」
「……=口=?」
」我不會和女士計較,但這並不代表著我就不會計較了。」阿爾科意有所指地說道:「請恕我直言,安德森小姐,雖然我對您的好感還並沒有上升到執念的高度,但是這並不妨礙我給其他的人添堵。」阿爾科瞥了一眼他們身後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這邊的羅密歐,唇角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他湊得離羅茜近了一點,好讓兩個人看起來顯得親密無間:「尤其是在當那個『其他的人』當眾削了我的面子將我擊落下馬之後,我就更加樂意,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這麼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