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洗手做羹湯(1)

  因為進入了考試周,大部分的課已完結。

  這周童言一直是在圖書館渡過,她和顧平生都有默契,儘量不在學校裡有任何明顯的交集。人言可畏,她沒有遭遇過,卻能想像到後果。

  整本民事訴訟法,她已經翻了大半,整整六個小時後,才停止抄寫概念,揉著手指關節。看了眼手機,六點。

  她用筆尖輕戳著筆記本,很慢很慢地等待著。

  身後很多人走過,有要去趕著去食堂吃晚飯的,有剛才下課趕來借書的,還有來趁著吃飯時間搶位子的……

  手機忽然亮了下,悄無聲息進來一條短信:

  複習完了?TK

  六點十分,是兩個人說好的時間。

  每天上午八點到十一點,十二點到六點,她要複習看書,杜絕短信往來。

  她拿起手機,因為抄概念,手指已經有些用不上力氣。

  然後就這樣很慢地按著鍵盤:嗯,看完書了。你在做什麼?

  我在等你看完書。TK

  你在哪裡?

  在你身後。TK

  童言愣了,下意識回頭,果然看見他就坐在三排後的長桌盡頭,只不過沒有看她。而是半撐著頭,看著面前班長遞到眼前的書……

  她回頭的同時,倒是班長先看到了她,對顧平生說了句話。

  然後,他回頭,眼中帶笑地看著自己,對班長頷首,也說了句話。

  直到兩個人走過來坐下,童言才明白班長大人在進行一項偉大的事業:套題。班長自從坐下就頻頻給她使眼色,意思很明顯,要童言和他配合,從顧平生的話裡拿到儘可能多的考試題……

  「童言,」班長翻了下她拿著的民事訴訟法打印教材,「童言無忌,別看訴訟法了,司法考試還遠呢,難得碰上顧老師,多問問這學期的商事仲裁。」

  難得碰上?的確五天沒了,可短信從沒斷過。

  童言不動聲色看顧平生,他右手手肘撐在桌沿,身子斜靠在那裡,也看了她一眼。

  「顧老師,我個人覺得這個概念無比重要。」班長笑嘻嘻放下童言的教材,繼續剛才的話題。

  「很重要,」顧平生也拿過民事訴訟法,看童言在上邊做的筆記,就在班長翹首期盼的時候,他又補了一句,「其實,你仔細複習一遍,會發現凡是我講過的,都很重要。」

  童言暗笑,看班長吧唧吧唧嘴巴,很無奈看自己。

  她只能裝作純良無害,不好意思對顧平生笑笑:「不好意思,我還沒複習到商事仲裁……」班長徹底黯然神傷了,見和顧平生說了那麼久也沒什麼有用信息,很抑鬱地藉口說吃飯,留下了他們兩個。

  他放下教材,又隨手拿起了她的筆記本。

  「在準備司法考試?」

  她先是嗯了聲,很快就點了下頭:「今年沒有報名,準備大四考。複習了四天的期末考,今天想換換腦子,就拿民訴看了。」

  他繼續看著她做的各種筆記。

  她複習了一整個下午,思維已經有些遲鈍了,索性趴在桌上,頭枕著手臂去看他。

  「一般法條,你需要看幾遍?」他又指了指厚的像磚頭一樣的法律條文。

  她豎起一根手指,自豪說:「一遍,我記憶力很好。複雜的就邊看邊抄一遍,基本四五年都不會忘掉。如果遇到很重要的東西,我還能立刻說出具體在哪本書,第幾頁。」

  他眼中有驚訝,她更是笑得得意。

  這種驕傲,不同於同學的競爭。更像是很小時背下九九乘法表,在奶奶的小學裡給幾個數學老師背誦,然後看到奶奶眼睛裡的笑意。

  想要優秀,只想讓最親近的人為自己驕傲。

  「天生的文科生。」他毫不掩飾讚許。

  童言溫溫笑著,手放下來,偷偷地碰了下他搭在桌子邊沿的手,有些涼,應該是剛才從外邊進來的,還沒有熱起來。她的手指剛才碰到他手背,就被他反手握在了手心裡,很快攥緊。

  兩個人身後還有幾個男生在看書。

  這個角度被桌子擋著,雖然看不到,可還是讓她緊張的要命……顧平生倒像沒發生任何事,一隻手繼續翻著法律條文。

  「明年幾月考試?」

  「九月,」童言心跳的有些亂,想要抽開,卻徒勞無功,「你沒考過嗎?每年都一樣的時間,應該……沒變過吧?」

  他搖頭:「我沒考過,好像也不太需要考。」

  也對哦。

  童言想起他只是大學老師,似乎沒有硬性要求要考這種東西。

  「我考了美國三個州的執照,不過回國了,也沒什麼太大用處,」他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笑著說,「平凡也考了美國兩個州的執照,可是考中國司法考試,也不是一次通過,好像考了兩次。」童言努力讓自己不笑,可還是沒忍住:「你是想讓我不緊張嗎……」

  他始終閒聊著,她悄然動了下手指,看到他似乎笑起來,卻沒有鬆手的意思。

  平時圖書館裡很少有人聊天,或許是因為晚飯時間,遠遠近近,都有人在低聲聊著笑著,她心神不寧地坐了幾分鐘,終於告饒:「不是吃飯嗎?我餓了。」

  他好笑看她:「不鬧了?」

  「不鬧了……」

  她舉白旗投降,無論是內心強硬度和臉皮薄厚度,都完敗。

  兩個人特地去了離學校比較遠的地方,快吃完的時候,她才說出了苦讀一週的等價心願:「我這周都在複習,明天應該沒什麼事。」

  整整一週沒見,週六正好可以休息休息,和他在一起。

  具體做什麼?她也沒想好。

  最後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只是換了個地方讀書。

  顧平生絕對是故意的,她坐在他書房裡,難得休息時問他幾個問題,或是隨便聊兩句,他從來不說中文……

  他家裡有地暖,房間裡很暖和,暖和的讓人想睡覺。

  童言對著一個概念,抄了三遍,一個字不差,最後竟然都沒有記住。她下意識將筆在幾個手指間轉動著,悄悄側過頭看他,過了會兒,他才似乎有所察覺,也放下書看她。

  「先說好,」她伸出手,比了個禁止的手勢,「讓我休息休息,不要再說英文了……我這學期的六級已經考完了。」

  「看完了?」他終於恢復正常。

  她點點頭。看了一星期的書,法條概念案例,案例概唸法條……已經快傻掉了。

  好在他也察覺到她深受折磨,終於放棄了繼續監督的念頭。

  她站起來,走到陽台上看外邊灰濛蒙的天。

  是要下雨?還是會下雪?

  她忽然想起剛來上海時,經常被宿舍三個人嘲笑:「那時候我冬天一上課,就覺得好悲慘,他們都嘲笑我是北方人還這麼怕冷,」回頭笑著對他說,「我簡直沒法和她們說,我第一次穿著羽絨服,卻打著雨傘時是多麼崩潰……從小我只知道冬天會下雪,卻不知道冬天還有傾盆大雨。」

  他隨手剝了一顆奶糖,就著糖紙,把乳白色的糖塊餵給她:「如果不習慣的話,不如畢業直接回去。」她咬住糖,含在嘴裡:「肯定要回去,否則沒人照顧我奶奶。」

  這兩年她已經很後悔了,因為想要離開很糟糕的環境,卻忘了還有個老人,紀越來越大,需要照顧,也需要陪伴。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竟然真就下起了雪。

  童言還沒興奮十分鐘,就變成了雨。終究是南方,嚴寒撐不起一場雪。

  「晚上吃完飯,我再送你回學校,」他似乎看童言吃的很開心,自己也剝了塊奶糖,吃進嘴巴裡,過了會兒才說,「是挺好吃的。」

  她瞄了眼他手裡的糖紙:「你吃的是什麼味道的?」

  「好像是紅豆,」他把糖紙拉開,看了眼名字,「平凡從小就喜歡吃大白兔,我記得都是白色的,沒想到現在也有紅色的。」

  她也是從小吃。

  可沒吃過紅豆味……她轉過身從書桌上的玻璃盤裡找了半天,才哀怨看他:「你吃了最後一塊,這裡有酸奶和原味,沒有紅豆了。」

  他笑著靠在書桌邊:「沒關係,還有我。」

  說完就把她拉過來,圈在懷裡,開始低頭很認真地香香嘴巴……

  兩個人都剛吃完奶糖,唇齒甜的發膩,哪裡能吃出是什麼味道。這裡不像電影院,沒有迷惑人的場景燈光,沒有急的要撞破胸口的心跳……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膩味著,閉上眼或是睜開眼,滿眼就只有他。

  天漸漸黑下來,整個房間都暗了下來。

  她抿唇笑,把頭偏開:「我好像該走了。」

  「我昨天晚上買了很多食材,我們在家吃完,再送你回去。」

  童言詫異:「誰做?」

  他笑著反問:「你不會?」

  「會是會……可不是很好吃,」還有這樣突然襲擊的人嗎?

  「沒關係,應該比平凡做的好吃,」他說完,又補了一句,「我切菜的技術很好。」

  切菜誰不會?

  當她看到案板上寬度厚度長度完全相等的土豆絲,還有一模一樣的肉絲,終於明白他所謂「技術很好」是什麼意思……「我習慣用左手,以前為了練習右手的靈敏度,會做一些刻意的練習,」他拿著偏細長的刀,開始很快給絲瓜削皮,「每天都會把二十個土豆切成絲,這樣手術時左右手才能同時開工。」

  他的手極快,童言想起自己削的絲瓜,自來都是坑坑窪窪,他手裡淡綠色的絲瓜卻是均勻地去了一層皮,恰到好處,毫無瑕疵。

  他準備了很多菜,最後兩個人只炒了少數幾樣。

  童言偷偷試驗著問他幾個問題,果然發現他只會切菜,卻還沒有全能到會煮飯炒菜。照他的話說,以前實在想吃中餐的時候,就會買一些辣醬什麼的,和菜煮在一起就算是晚飯……可有時碰上墨西哥產的辣椒,卻比中餐館吃的要辣很多:「那時候什麼味道都沒了,只剩辣,還有很多辣醬會放胡椒提取物,增加熱感……」

  她聽著,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他很需要被照顧……

  可是,明明有那麼多的優點。

  他不是個浪費的人,最後把所有菜都吃乾淨了,才放下筷子。童言裝作很不在意地邊收拾碗筷,邊看著他說:「以後每週六,我來給你做飯吧。」

  他正準備給她倒熱水喝,看到她這麼說,忽然就停下了動作。

  「不過我要自己買菜,」雖然他聽不到,可童言聲音還是不自覺地低了下來,「你買的,都是我不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