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和奶奶在樓下談了很久。
童言就在三樓過道的窗口,遠遠看著他們,雖然聽不到話,卻明白奶奶絕不會同意這段關係,可是他會說什麼?會怎麼說?
她猜不到。
回到家的那段談話,是她記憶中,家人第一次對她和顧平生的關係表態。
「讀書的時候,很多學生對老師總會有一種特殊崇拜的感情,等到你走出校園,會發現他和普通人一樣,並不適合你。」
奶奶以前雖然是小學老師,但因為職業的特殊,總能聽到很多師生戀的事情。
大多就是女學生迷戀著男老師,到最後不僅影響學業,在整個學校的影響也很差,總之都是令人唏噓的反面教材。
「他是你的老師,而且是授課教師,如果不是看出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我一定不會和他多說什麼。言言,教師這個職業,有很多的不能允許,師生之間……只能是師生。」
她始終沒有說話。
從初一父母離婚開始,她就和奶奶住在一起,曾有那麼兩年的叛逆期,整日整日地在外邊遊蕩不想讀書,讓老人家偷偷抹過很多眼淚。後來她開始懂事了,曾下過決心,不再讓唯一待自己掏心掏肺的親人傷心。
所以,她不會反駁。
等到奶奶說要帶她去天津親戚家過寒假時,她才猶豫著問,要什麼時候回來?奶奶去給她熱了一碗粥,把筷子放在了碗上:「過完年,」一小碟泡菜放在粥碗旁,還細心地撒了些新鮮的香菜沫,「 等到你開學前回來。」
她用筷子夾了很多的泡菜,拌著粥,開始一口口吃著。
口袋裡的手機很安靜,他沒有給自己發過信息。
等到一點多,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手機的一瞬忽然有些心慌。
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決定?
她掀開這一側的窗簾,看著夜幕中遠處的一幢幢樓房,給他發過去了一條信息:好像結果不是很好?
短信很快回覆過來:
在我預料之中。TK
你的預料是什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該付餐費了。TK
……
童言哭笑不得看著手機:你的中文是數學老師教的嗎?
雖然這句話非常不貼切,卻緩和了一些剛才的低落情緒。童言擰開檯燈,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會兒,才問他是不是到家了?
顧平生很平淡地回了句,我還在你附近。
她愣了下,下意識往窗外看去,沒有任何車。努力找了會兒才發現自己犯了方向錯誤,他應該是在客廳那一側。這個念頭浮起的時候,心跳也跟著重了些,好在這個時間奶奶已經睡著了。
她打開自己的房門,很小心地穿過狹窄的客廳,走到窗邊。
掀開了窗簾。
這是靠著馬路的那一側。
車流依舊,燈火依舊,那輛車的位置依舊。
他已經穿上了羽絨服,卻始終站在車旁,似乎感覺到她會出現,在窗簾被掀起一角,很快併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點了下前額。
有人從他身邊路過,好奇地跟著他的視線看樓上……
童言看不清所有人的神情,但覺得那些旁觀的,肯定是在忌妒自己。
好吧,有他在,總能有些自戀的資本。
因為他始終那麼好。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額頭抵在玻璃上,難得在冬天覺得玻璃「冰涼」的觸感,是這麼舒服。或許是因為,心裡有溫暖。
第二天童言就去了天津,因為長時間和奶奶在一起,她不能拿出手機隨時和他聯繫。火車的路程不長,整個車廂裡都滿溢著回家的喜悅,奶奶在笑著和身邊抱著孩子的母親閒聊。 童言打開保溫杯,喝了口熱茶水,想起他後來說的話。
他說,他完全理解一個做過教師的人,對這件事的反應。他甚至曾經也牴觸過這樣的感情,有過很短暫的逃避。
他說,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他說,我在北京等你回來。
她靠在玻璃窗上,閉上眼睛,從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盼著馬上可以畢業。
天津的親戚多年未見,似乎早就聽說童言考上了名校,拉著她的手不停給所有人介紹,誇讚的話不絕於耳。她只能笑著聽著,直到有人問起她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話,才猶豫了下,沒等到說話的時候,奶奶已經笑著說:「學業為重。」
然後是時候熱鬧,時而安靜的過年生活。
到大年三十這一天,團圓飯竟然在飯店拚了十桌,九十多個人的春節,她從記事起還是第一次過。有個年紀比童言小三四歲的遠房表妹,曾經在很小的時候到童言家住過,所以看到她頗顯親熱,硬是拉著她走到飯店的大堂裡,坐在沙發上,邊看焰火邊閒聊。
小女孩的話題,七拐八拐後,總能落到感情上。
表妹上次去北京,就是陸北帶著她到處玩,所以她對陸北的印象始終特別好,忍不住追問著童言那個「姐夫」怎麼樣了?
童言很快說分手了。
表妹很驚訝,似乎覺得他這麼好的一個人……
童言看著一道閃光躥上雲霄,迅速爆裂後,綻開了巨大的焰火。
或許是這麼多天,太想念一個人。或許是難得碰見一個人,認識過去的自己和陸北,卻又在一定意義上毫無交集,讓她終於有了傾訴的願望。
「他在念高中的時候,一次開車意外撞死了人。雖然是對方違規穿行,可卻不接受任何庭外和解,一定要讓他坐牢。那家人是市稅務局的,口氣自然很硬,他們家託了很多的人,也沒有任何效果。所以當時,似乎所有都已經注定了,他會先去工讀學校一年,然後再去監獄坐牢。」
「然後呢?」
「然後,」童言沉默了幾秒,「很戲劇性的,我一個高中同學要幫他。後來經過很多事情……問題順利解決,然後他和我高中同學就訂婚了。在去年的時候,他們結婚了。」
她記得他母親和自己談的每一句話。
她也記得,她在絕望的時候,看到這戲劇性地一幕,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方芸芸說陸北是個難得的人,自己一定要嫁給他,就這麼簡單。
那是她第一次發現,人和人之間真的有鴻溝。
她只是整天整天地哭的時候,相同年紀的一個女孩,竟然就可以為了想要得到一個男孩,真的就哭鬧著讓家裡人去托關係,去施壓解決問題。
「投胎好,決定一切啊。」表妹長出口氣。
「是啊是啊,」童言笑著接話,「所以我就失戀了啊。」
所以,初戀就這麼結束。
或許是因為太戲劇,故事的轉折太大,她至今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個晚上,陸北訂婚的那個晚上,他坐在馬路邊抱頭痛哭的畫面,她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晚上她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生下來就是受難的,雖沒有經歷過太過貧瘠的日子,可是生活卻一次一次剝奪本該屬於她,並不該去奢求的感情。
「沒關係,」表妹一揮手,努力安慰她,「我姐姐長的好看,唱歌又好聽,又是名校畢業,絕對能嫁個好男人。」
童言靠在沙發上,想起了顧平生。
「那你現在的男朋友呢?」表妹很快轉移了話題,「別告訴我,還沒有?」
童言笑著看她,沒答話。
過了會兒,才拿出手機給他發了個消息:春節快樂。今天過得怎麼樣?
春節快樂。一整天都在陪人吃飯,吃到很累。TK
不知不覺,已經有十幾天沒有見面。
本來規劃好的寒假,就如此浪費掉了。她想起自己的很多規劃,用幾天時間去遊覽名勝古蹟,再用幾天來膩在一起,然後……就這麼膩在一起,估計他也不會嫌悶。
可是莫名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因為奶奶始終在身邊,他們連信息都很少發。
我想你了。
她忽然很坦白地,發出了這條消息。
很快,他就撥來了電話。
童言接起電話。
他的聲音,在巨大的炮竹聲中,顯得非常不清楚。
「北京這幾天都是零下十度左右,我看天津的天氣報導,好像下雪了,注意多穿些,不要感冒,」他簡單叮囑完,頓了頓,繼續說,「這幾天我一直和院長聯繫,下學期的海商法已經找到了接手的老師,我不會再教你們年級,會接手大二的課程。」
從接起電話,她就沒說過一個字。
表妹有些疑惑看著她,用口型問她:是不是什麼中級人民法院的電話?你千萬別信,那些都是騙人的。
童言對她搖搖頭。
「我不多說了,房間裡還有很多人,看到我打電話會很奇怪,」他的聲音有很明顯的笑意,「我也很想你,非常想。」
童言忍不住笑起來,然後就看到表妹更加疑惑的表情。
電話很快掛斷。
她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還在想著他說的話。
忽然說換課的事情,卻又好像早就有了計畫一樣……
「誰啊?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童言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
「一個唱歌比我更好聽,學校比我更好的,大大大帥哥,他在和我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