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真丈夫

陳容在衝出五十步後,突然腳步一頓。

她轉過頭來,然後,她嘴角含笑,緩步走回。

陳微看到陳容走近,重重一哼,拉下了車簾。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陳容並沒有走到她身邊,向她賠禮,而是繼續前行,以一種極閒適,都雅的步履走向王弘,也,走向冉閔。

不一會,她來到了王弘身側,陳容揮退隨之跟來的平嫗等人,在王弘的素緞上坐下。

這一下,她做了在場所有的少女們都渴望做,卻不敢做的事,頓時,眾女同時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向陳容。

正專心致志地調著琴的王弘,突然感覺到身邊多了一人,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轉過頭來,這一回頭,他看到的是雙手抱膝,望著天際怔怔出神的陳容。

王弘啞然失笑,低沉地說道:「卿卿難得伴我而坐,卻是為欣賞天邊閒雲而來麼?」聲音微沙,情意隱含。

因此,聲音一落,眾少女同時憤怒地瞪向陳容,而王五郎則嗖地抬頭,眨也不眨地打量著陳容,臉上再次露出那種掙扎為難。

陳容懶洋洋地轉過頭來看向他。在對上他那雙奪人心魄的眼眸時,陳容的眼神依然清澈。

她嘴一扁。

然後,她直視著王弘,以一種認真卻又自然之極的態度,舒緩地說道:「七郎,你看那白雲何等自在?想來沒有暴風,它是可以永遠這麼自在下去。可暴風一來,它要麼把滿腔郁憤,化身雨箭,清洗大地。要麼,它便在那裡,風吹散了也罷,風把它卷成烏雲也罷,化成雨也罷,只要它記得自己本是天地間的一片閒雲,便能真自在。」

她那黑不見底的明眸,對著王弘,對著轉頭看來的冉閔,慢慢彎成了月牙兒。然後,她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以我看來,七郎和冉君,都是世間真丈夫。」

她站起身來,「真丈夫,這世間不多矣。」說罷,她施施然地轉身離去,把挑眉揚唇的王弘和錯愕著凝視於她的冉閔都丟到了身後。

陳容的聲音並不高,只夠這兩人聽清。

她一抽身,幾個少女便圍上了她。一個尖下巴秀麗的少女瞪著她,問道:「你說了什麼?」

另一個少女也嘰嘰喳喳地說道:「快說,你說了什麼?七郎清靜時不喜歡他人靠近。你為什麼能靠近他,還令得他笑得這麼開懷?我說陳氏阿容,這兩個俊美丈夫都不是你配得上的,你還是走遠些吧。」

這少女剛說到這裡,便對上了陳容的目光。

她這目光,隱隱有著煞氣。

少女一驚,連忙閉上了嘴。

陳容收回視線,淡淡地說道:「配得上又如何?配不上又如何?」說罷,她甩袖離去。

這時的人崇向清談玄談,喜歡對一句話翻來覆去的思量。陳容這句話雖然簡單,卻也令得旁邊聽到的人,開始尋思起她的話外之意。

不一會,陳容便上了自己的馬車。她似是沒有看到頻頻張望的陳微,呼地一聲把車簾拉上。

一坐回馬車中,陳容的嘴角便是一扯,露出一抹冷笑來。

隨著夜幕越來越深,火把光絡繹燃起,照亮了整個荒原。

如往常一樣,眾士族子弟以素緞鋪地,各聚成堆,談笑風生。

王弘靠著塌,一邊仰望著天空的明月,一邊說道:「『滿腔郁憤,化身雨箭,清洗大地。』冉閔,那陳氏女郎對你極推崇啊。」

冉閔與他不同,他是琅琊王氏的人,可以說,光是這個姓氏,便使他擁有了無數道光環,憑著這個姓氏,他做什麼事,都會被人解為風雅,如果再做兩三件值得一提的事,便登上名士席位了。

而冉閔這個人,小名棘奴,雖然先祖不凡,可他自己的父親,卻是一個胡族蠻人的義子,一個連姓氏都改了的男人,不管他做了什麼事,都很難得到中原士族的看重。

陳容那番話贊美肯定了他們兩個。這種讚美,對於王弘是錦上添花,對於冉閔來說,卻很罕見。

冉閔雙手抱胸,嘴裡叨著一根青草,聞言轉過頭來,深邃陰烈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

月光下,人頭聳動,衣履飄香,明明是逃難途中,卻仿佛是在名山勝水裡。他目光一掃,略略劃過眾人,也不停留,便再次投向了天空。

他沒有回答王弘的話,王弘也閉上雙眼,仰著臉感受著秋日涼風的拂拭,沒有再開口。

兩人便這樣沉默著相鄰而坐,都很自在,也都沒有理會對方。

於此同時,陳氏家族這一隊裡,陳容只是低著頭,安靜地品著糕點。在她的身前,是與眾女嘻嘻哈哈的族姐陳微。

這一晚上,陳微看到陳容,都是沉著臉,沒有半個好臉色。

可是,直到現在,陳容還沒有為她的無禮向陳微道歉。本來,陳微的身份遠高於陳容,她能夠與陳容笑臉相對,已是屈尊降貴了,至少,別的陳氏本族的少女便做不到這一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倒是陳微耐不住了,她向後靠了靠,扁著嘴郁郁地問道:「方才你跑到王七郎那裡說了什麼?為什麼他看你的眼神有異?」

陳微的這句話,是眾女都想問的,此次她一開口,坐在陳微身側,聽到這番話的兩個陳氏女郎都轉過頭來看著陳容,等著她回答。

陳容慢慢地吞下一口糕點,道:「無事,我不過是向王七郎討教彈琴的手法。至於冉將軍,他可能是見我大膽吧。」

陳微的左側,一個女郎哧笑回道:「你確實大膽。」

陳容沒有理會。

那女郎瞪了她一眼,問道:「敢在七郎面前說琴,難道,你的琴彈得甚好?」

陳容依然沒有回答,她只是放下手中的糕點,轉向身後的平嫗說道:「把琴拿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