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一入殿,殿中便重新熱鬧起來。
瘐志遠遠看到,便把他一把扯過,叫道:「來,來,王友虛那小子剛才居然說什麼『養生之要,順氣為先。還說什麼,我輩只知道恬淡虛無,卻不知道真正養生,要如世之將軍們一樣,有怒則洩,有恨則殺,有怨則出,這樣才是順應了天地陰陽。』這家伙我辯不過他,七郎你來了,便助我一臂之力。」
王弘哈哈一笑,道:「好,便與他辯一辯。」
聽著名士們傳來地爭論聲,坐在陳容身後,一個王氏少女滿足地說道:「我就說南陽這地方鄙陋,連丈夫們玄談的聲音都聽不到。這次若不是琅琊王家來人了,哼,這地方還聽不到這種高士之音呢。」
她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少年朝著冉閔一瞟,低低地附合道:「有冉將軍這樣的匹夫在,南陽還怎麼清談得起來?」
陳容正坐在屏風內,低眉斂目地想著心事,聽到這些話,不由搖了搖頭。
這時,後面眾少年地議論聲更加激烈起來,一句一句地說得很難聽。更多的一些少年子弟,更是搬著塌圍坐在眾名士身側,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爭論。
陳容有點坐不住了,便推開屏風,走了出來。
她順著側殿門,走出了那燈火通明的所在。這時節,到外面出來走動的極少。月光下,她轉頭瞟去,也不過三五個稀疏人影。
陳容順著碎石路,慢慢向前走去。
她低著頭,望著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一邊走,一邊尋思著。今天晚上的這個宴會,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現在宴會都到了尾聲了,陳容想起一晚上自己的言行,不知為什麼有點失望。
這時,路已到盡頭了,前方處,已是月光下瀲灩的一池碧水。
陳容腳步一頓,抬頭轉身。
她堪堪抬頭,剛剛轉頭,腳步便是一頓!
在那湖水左側,離她不過十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高大軒昂的身影。此刻,那身影的主人,正回過頭來,黑暗中,那雙目光靜靜地盯著她!
陳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轉過身,遠遠地朝著那人便是一福,輕聲道:「阿容見過冉將軍。」
站在那裡的,正是冉閔。也是奇怪,明明她出殿時,他還在那裡,怎麼這麼一會功夫,他走到了她的前頭?
咳,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黑暗中,冉閔的雙眼亮得驚人,他盯著陳容,目光轉向她那隨時准備離開的步姿。唇角勾了勾,低沉地說道:「過來。」
「啊?」陳容驚叫出聲。
冉閔眉頭一皺,道:「叫你過來!」已是命令。
「是。」
幾乎是下意識的,陳容果斷地應了一聲,提步向他走去。只是走著走著,她的腳步越來越慢。
不過這時,冉閔已轉頭看向天空的盡頭,沒有注意到她的掙扎。
他負著雙手,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此時此刻,他薄唇緊抿,勾得側面的輪廓越發的俊美立體。
在陳容磨磨蹭蹭走到他的身側時,冉閔低沉雄厚的聲音輕輕傳來,「那些士族,便是我漢族的中流柢柱。哈——」他哧地一笑,聲音中,竟有了些悲苦,「今天晚上,胡人的鐵騎,已攻破了洛陽城了吧?那些還留戀故鄉,不捨離去的人,已隨著他們世代居住的房屋,化的化成灰燼,死的死屍滿地。」
他說到這裡,突然間轉頭看向陳容。
他對上的,是望著他,目光明亮中,隱隱帶著溫柔和尊敬的陳容。
這目光,顯然大出他的意外。冉閔呵呵一笑,盯著她說道:「你這小姑子,也著香囊著華服的,竟不怕這些血腥之事?」
陳容搖了搖頭,她低下頭。
這時刻,她如果想表現,可有很多話說得他滿意的。可是,她不想說。如是她前世,這個時候,她一定不會忘記展現自己,一定會不停地安慰他,讚美他。會努力地告訴他,自己對他有多知心,多尊敬。
哎,雖然每次看到這樣的他,她的尊敬確實是發自內心的。
冉閔顯然也不想等她的回答,他依然目光盯著北方,黑暗中,那黑不見底的雙眸,燃燒的火焰在不停翻滾,翻滾。
半晌半晌,他低低說道:「我的族人啊……」
聽到這句話,陳容的右手,竟是有了自主意識似的,向前一伸,差點撫在了他的大袖上。
幸好,她及時的反應過來,這個動作只做到一半。
就在陳容深吸了一口氣,想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手時,冉閔低下頭來,看向了它。
他盯著月光下,那只伸到一半的素白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抬頭,盯向陳容。
他對上的,是陳容側過臉,抿緊唇,面無表情地瞪著湖面的秀臉。此刻,這秀臉嘴唇微撅,顯得有點鬱怒。
冉閔啞然失笑。
他眉頭一挑,道:「小姑子,我得罪你了?」
「無。」
陳容果斷地搖著頭。
冉閔哈哈大笑,道:「我肯定在某處得罪過你,看你這樣子,得罪得還不輕。」
聽到他這句話,陳容的唇抿成了一線,她匆匆轉頭,朝著冉閔便是一福,道:「將軍勿罪,阿容還有點事,先告退了。」
她也不等冉閔回答,便這般衣袖一甩,急匆匆地向前衝去。
望著那轉眼便沖到黑暗中的身影,冉閔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再次放聲大笑起來。
這笑聲,直到陳容走了老遠,還在她的耳邊傳蕩。
「哼!」陳容狠狠的在地上跺了跺腳,可她的剛剛咬牙切齒的,忽然的,黑不見底的雙眼眨了眨,慢慢的,她那繃得死緊的小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挺直腰背,腳步一提,步履如風般向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