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靠得如此之近!
陳容反射性地一縮,一轉眸。這一下,她對上了無數雙灼亮灼亮的目光,以及女郎們瞪大的,恨恨的眼神。
百忙中,陳容還不曾忘記瞟向那張項。此刻,張項正在看著她和王弘,他的眼神中,隱隱有著贊揚。這是一種看到才子佳人的贊揚。
陳容的心中格登了一下:這天下間的士子千千萬,以她寒微的身份,已經被玷污的名聲,能不介意的,只怕只有眼前這個叫張項的陌生人了。雖然這人她一轉眼,便忘記了長相,雖然人家也許只是說著玩笑一下,可她總得努力一回吧?
想到這裡,陳容轉頭瞪向王弘。
王弘正淺笑著望著她,不知不覺中,他的馬車與她的馬車已經並排,她與他之間,隔不到一臂遠。
瞪了王弘一眼,陳容就在馬車中福了福,清亮地、充滿敬意地說道:「勞七郎詢問,阿容身體康健,中午還吃了兩碗飯呢。」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女郎已是迫不及待地笑道:「我就說嘛,七郎根本是有話問她,才不是親近她呢。」
與那女郎一樣,四周灼亮緊張的眼神,這時都松懈下來。
陳容見狀,大為滿意。她轉頭再次看向王弘。
再一次,她對上他似笑非笑,似是溫柔,又似是嘲弄的眼神。
對上這眼神,陳容躲閃了。她低下頭,就在馬車中.向他匆匆福了福,轉向尚叟喚道:「叟,走吧。」
馬車駛動。
陳容的馬車,順利地進入了南陽王府。
前面是漫長的車隊,後面也有車隊跟上。
陳容打量著這青石板路,強迫自己不要回頭。
這條青石板路並不寬,只可容兩輛馬車並行。
當陳容專注地盯著前方,耳朵卻是豎起,聽了又聽,都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准備拉下車簾時,她的眼角,瞟到了那輛與自己並行的馬車——可不正是王弘?天啊,他怎麼這麼快就甩開包圍跟上來了。
在陳容睜大了眼,愣愣地掃向王弘的馬車時.這個俊美高遠的男人,也含著笑再次向她靠近而來。他望著她,笑得甚是溫柔。這是一種可以把人溺斃的溫柔。
陳容心臟猛地一跳,不過才一下,她便果斷地轉過頭,伸手拉向車簾。
她剛剛做出這個動作,那清潤如泉,動聽之極的聲音,悠悠而來,「掰得很清啊……卿卿,見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類賊也。莫非,你又想說情深了?可我這舊人,便就此扔下麼?」說到這裡,他幽幽說道:「卿卿好狠的心!」
陳容掀向車簾的動作一僵。她含笑的嘴角,也是一僵。她呆了住了。好一會,陳容才動了動,她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向他,在對上他那幽幽的目光時,她清艷的臉上,閃過一抹愧疚和一抹狼狽。
王弘便是這樣,縱有惡語,也是溫柔說出。可那份量,卻一點也不輕。他這話,分明是指責她當日,說愛他的話太虛偽……
可他的聲音太動聽,目光太幽然,一時之間.湧出陳容心頭的,只有無邊的愧疚。
可轉眼,那愧色便一掃而空,只見陳容瞪著他雪白的衣襟處,盯著那繁復精美的衣襟,低聲回道:「你,你又不能娶我!」
靜了靜。
不一會,王弘低而誘惑的聲音傳來,「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這話一出,陳容嗖地一聲抬起頭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是如此明亮,直是燦若星辰。
只是轉眼,那目光黯淡下來,陳容低著頭,任由碎發被寒風吹得拂過雙眼,「努力有用麼?」她的聲音中,有著一縷魂碎過、夢銷過、腸斷過的惆悵和苦澀。她瞪大溫潤的雙眼,只是望著他那雪白的衣襟,苦澀地、徐徐地說道:「奢求太多,是會粉身碎骨的……努力不會有用的。」
王弘一僵。那一直雲淡風輕的,悠然而笑的雙眸,突然滯了滯。他專注地盯向陳容,鎖著她的眼。
陳容沒有看他,她一句話說完,便吸了吸鼻子,頭一縮回到馬車中,順手把車簾拉下。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這一次,直過了許久許久,都沒有聽到王弘的聲音。
當她的馬車,在廣場上停下,陳容在尚叟的扶持下走下馬車時,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王弘的馬車並不在左右,至於他的人,更是看不到了。
陳容進入大殿時,大殿內外,已是人流如潮,一個個衣履鮮華的身影,一陣陣醉人的幽香,一抹抹寬袍廣袖。
處處都是風流人影,陳容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也低下頭,順著殿角,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
殿中燈火通明,笙樂陣陣。陳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陳氏眾人。那裡,除了陳公攘,還布陳元陳術等人,至於女郎,是一個也沒有。
陳容快走兩步,在靠近角落處的最後一個榻幾上坐下。
陳容剛剛坐下,一個僕人走了過來,對她說到:「阿容,過來一下。」
陳容應聲站起,跟在他身後走去。
那僕人徑直來到陳公攘的旁邊,施了一禮。
不等他開口,陳公攘已轉向陳容,溫和笑道:「阿容啊?坐我身側吧。」
「是。」陳容慢慢坐下。
她一坐下,婢女們便走上前來,在她的四周搭上屏風。
就在這時,眾人一靜,同時轉頭看向殿門處。
陳容因為隔著屏風,影像模模糊糊。饒是如此,她只看一眼便認出來了,那個白衣勝雪的頎長身影,可不正是王弘。他正伴著王儀,大步走來。
就在王弘和王儀入殿時,裡側內殿門,也是一陣喧囂聲,只見肥胖的南陽王,在幕僚和姬妾的簇擁下,慢騰騰地走來。
眾人朝南陽王望上一眼,便同時掉頭,繼續看向王弘和王儀。當然,殿中更多的,是連頭也不曾轉過來,瞟也不曾瞟向南陽王一眼的貴族。
見狀,南陽王哈哈一笑,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向王弘走近,嘎聲說道:「七郎便如那傾園牡丹啊,所到之處,再無余色可入眼啊。」
他這個比喻,頗為不倫不類。因此,一句話說出後,除了他身後的幕僚配合的大笑著,王弘只是嘴角扯了扯,權作一笑。至於王儀,那是連眼也沒有抬一下,便越過南陽王,向自已的榻幾走去。
王弘王儀的榻幾,就是陳府的前面一排。因為南陽王喜歡表示親民,那第一排的榻幾,是留給他自己的。
王儀大大賴賴地在榻幾上坐下,舉起酒杯,便是一頓猛灌。
而這時,陳容的眼前一暗。那個白色的身影,在她的正前方坐了下來。
隔著屏風,陳容朝那身影悄悄地望上一眼,便又低下頭來。
她雙手相互絞動著,王弘剛才所說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響起。」掰得很清啊……卿卿,見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類賊也。莫非,你又想說情深了?可我這舊人,便就此扔下麼?」「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十指翻絞來翻絞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才吸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阿容,你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可別忘記了,琅琊王七他是什麼人!陳琪不是說過嗎?便連王室的公主,也有兩個為他犯了相思病。在沒有把他的人完全弄清之前,你能陷下去嗎?你輸得起嗎?
這麼一番自問,陳容心神大定。只是望著近在身前的白色身影,聞著屬於他的清新體息,她那顆砰砰跳動的心,終還是處於綿軟混亂中。
這時,南陽王也坐到了主榻上。一坐到榻上,他便端起一個玉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湊過嘴,從一個美人手中咬下一大塊肥肉。
咀嚼吞咽中,南陽王揮了揮手,含糊不清地說道:「都說要賀這一場雪,要用美人的歌舞來感謝老聲天。奶奶的,這一場宴,你們自顧自玩吧,要酒肉,我這裡有的是,要美人,我後苑也多著。誰要看中了,自取了去,隨便一間殿房,都可行歡。」
說到這裡,他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有趣,當下咧著油光發亮的大嘴,咧著黃牙哈哈笑了起來。
南陽王的笑聲一起,引起殿中符合而來的笑聲一片。
就在這時,陳容聽到前方的王儀,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省:「真是惡心。」王儀說到這裡,轉過頭看向王弘,問道:「小七.南陽城實非善地,一開春,我就會離開,你也一並同行吧?」
王弘要走了?一直低著頭的陳容,嗖地抬起頭來,透著屏風,她眼睜睜地望著那人,耳朵張得大大的,連呼吸都抑住了。
在王儀的盯視下,王弘向後倚了倚,靠近了陳容,他雙手交錯於腹前,淺淺笑道:「離開南陽啊?也不是不可。」在陳容緊張得額頭出汗時,他俊臉微側,似是朝向她,也似是朝著過道,慢慢一笑,溫柔無比地說道:「可有一人,我還得帶著同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