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郎君如故

陳三郎說到傷心處,伏幾大哭,醉語連篇。

陳容問了幾句,見再也問不出什麼,又看到幾個僕人急匆匆地向這裡走來。她知道,傳承幾百年的貴州們,稟承家丑不可外揚的古訓,便是天塌下了,在外人面前,那面子無論如何是要維護住的。那幾個僕人,定是怕陳三郎酒醉之下胡言亂語才趕來的。

她站了起來,對著酒家低聲說道:「老伯,勞煩把這位郎君扶出,交給他的僕人。」

那酒家得了金葉子,自是願意,扶著陳三郎朝外走去。

他們來到店門口時,幾個僕人已經趕來。幾人接住陳三郎,轉頭朝陳容看來。可這時的陳容,已站在角落處,面目模糊,身影隱約,幾人根本看不清。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突然的,冉閔低笑道:「小姑子,可如願了?」

陳容回過頭來,她朝他福了福,快樂地說道:「是,如願了。」那陳元,既得罪了琅玡王氏,又得罪了南陽王,可以說,不管是建康,還是這個南陽城,他都沒有立足之地了。

而陳元一倒,不管是陳三郎,還是陳微,那身價也是急轉直下。便是那阮氏,想來在貴州圈中,都是抬不起頭做人的。

這時的陳容,盈盈淺笑,毫不掩飾她的快意。

陰暗中,冉閔深沉地凝視著她,再次莞爾一笑。

就在這時,一陣喧囂傳來。

這喧囂聲中夾著歡呼和女子的叫嚷聲,在滿城不安時,這種充滿歡快的聲音實在是罕見。

冉閔抬頭看去,陳容更是幾個碎步,跑到了店門口。

前方的街道處出現了一輛馬車。

只是望上一眼,陳容便是一僵。

慢慢地,她眨了眨眼,輕輕一笑。

那馬車的前後左右,都圍滿了少年男女。嘻笑聲中,陳容聽到陳琪高聲叫道:「七郎七郎,我知道胡人圍城之事與你無關,你千萬不要介懷。」

另一個女郎則妖聲喚道:「有七郎在,南陽城定然無憂。」

一個少年也在大叫道:「琅玡王氏精兵無數,區區慕容恪何足道哉。」

此起彼伏中,都是安慰,都是歡樂地叫喊,望著這些少年男女臉上的笑容,陳容知道,他們打心眼裡,便覺得王弘一定能解決這場危機。

這時,陳容的身後傳來冉閔低沉的聲音:「老伯對這琅玡王七,也無怨言?」

那店家嚅嚅地回道:「所有的士人都說,王七郎可靠,想來是可靠的。」

店家的聲音一落,冉閔便是低歎一聲,那歎息中,充滿著郁悶和苦澀,「只因他是琅玡王七?果然是負天下盛名!」

陳容還在張望著。

她透過重重又疊疊的黑色頭顱,重重疊疊的華服廣袖,看向馬車中的那個人。

馬車搖晃中,偶爾一眼間,她可以看到那一雙清澈高遠的眸子。便是此刻,那眸子也是帶笑的,溫柔的,寧靜的…… 那麼的自在,那麼的從容,仿佛那就要迫近的強敵,那遮蔽天地間的風雨,只不過是這盛世人間的一場宴席。不過如此,不足道哉!

這是一雙可以讓人平和,可以讓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微笑的眸子。陳容只是望了一眼,心下便是大靜,不知不覺中,她已含著笑,輕輕吟道:「君子可知,歲月靜好。」

極簡單極簡單的一句話,極隨意極隨意的吟詠出場,陳容含笑的眸子中,卻有了濕意。

就在這時,馬車中,那個高遠悠然的人,突然轉過眸子,向她的方向瞟來。

就在他瞟來之時,陳容一凜,反射性地便想縮回頭去。

她縮回頭了。

馬車中的那人,也只是隨意地瞟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不再向她看來。

陳容暗暗松了一口氣,只是在松出這氣的同時,她突然覺得,口裡有點苦。

咬了咬牙,陳容擠出一個笑容,果斷轉頭,向店中返回。

店中的角落處,那個高大偉岸的身影,下仰著頭看著屋梁,那俊美的,輪廓分明的臉上,有著落寞,寂寞,還有亙古的滄桑。

陳容望了一眼,便低下頭,碎步走近,在他的旁邊慢慢坐下。

她垂下雙眸,靜靜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眼神木然,心思飄遠。

此時此刻,店中安靜如許。

外面的喧囂聲,笑鬧聲還在繼續。

馬車中的王弘,這時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瞬時,馬車加速。

這馬車一加速,那些圍擁著的人便自動散開。少年少女們,靜靜地退下,靜靜地望著王弘向前沖去的馬車,不再哄鬧。他們知道,此時的七郎,必定有著太多的事需要處理,他們不能他亂了心。

馬車沖到了店面前。

車簾後,那個俊美高遠的少年轉過頭,漫不經心地朝著店中瞟了一眼,然後,含笑喚道:「木子。」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護衛策馬靠近,「郎君有事吩咐?」

王弘的嘴角揚了揚,音線帶笑,「派人去查查那店,記得要快,走慢了,有人可是會躲起來的。」

青年護衛連忙應道:「是。」策馬返回。

王弘的馬車一離開,冉閔便站了起來,他壓了壓斗笠,命令道:「走罷。」

「是。」

陳容連忙也壓了壓斗笠,跟在他的身後,向外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還沒有出店面,陳容突然停下腳步,驚喜地喚道:「是尚叟。」

一輛馬車駛過來,那駕車的老頭,可不正是尚叟?

冉閔瞟了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陳容一眼,腳步不停。

陳容見狀,張了張嘴,還是跟了上去。只是她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朝著尚叟的馬車張望。

兩人來到了一個路口處。

這時,冉閔停了下來,陳容向他看去,看到的,只是他負著雙手的,靜靜站立的背影。

而這時,尚叟的馬車已經駛近。

突然的,陳容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幾個箭步沖了出去,清聲叫道:「尚叟!」

她的叫聲一出,尚叟便急急抬頭。

轉眼,他看到了陳容。雖然她穿著少年袍服,雖然她戴著斗笠,可是尚叟只是一眼,便知道這裡他家女郎。

當下,尚叟紅了眼眶,他乾巴的唇顫抖了一陣後,急急吆喝一聲,張嘴便要叫喚。

這時,陳容又說道:「不要聲張。」

此處街道行人稀少。饒是如此,陳容說這話時也壓低了聲音。尚叟聞言,馬上醒悟過來。他伸袖擦去不知不覺中湧出的淚水。

就在尚叟策著馬走近來時,一個身影出現在陳容身邊,卻是冉閔大步走來,也不需要尚叟停下馬車,他把車簾一掀,便跳了上去。

陳容還沒有反應過來,馬車中的冉閔右手一伸,已扯著她的手臂,把她也提了上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冉閔做來是行雲流水,快如閃電。尚叟都沒有反應過來,馬車裡,已傳來陳容驚喜的,壓低的聲音,「叟,快快說說,現在的陳府怎麼樣了?你們怎麼樣了。」

尚叟回過神來,他應道:「是。府中現在有點亂。」

「怎麼說?」

「還不是那陳元。聽說他誤了南陽王和南陽阮氏的什麼大事,引是兩家大發脾氣,那南陽王一恕之下,砍了他那如夫人李氏的哥哥,還要砍了陳元。陳元慌亂之下,連忙休了那李氏,跪在陳公攘面前大哭,這才免了死罪。」

尚叟朝左右看了一眼,見到有人,閉上了嘴。好一會,來到安靜處,他才繼續說道:「這些時日,那阿微天天以淚洗面,夫人阮氏的娘家放言,說阮氏從此後,與他們再無關係。陳元和阮氏更是閉門不出,女郎不知,現在啊,僕人們都知道你這族伯已經失勢,明裡不說,暗裡可沒有好臉色呢。哎,聽說南陽陳氏開了幾次會,說要驅了他們這一家。」

說到這裡,尚叟的聲音有點苦,他低歎道:「陳元一出事,連累得我們也不好過。幸好女郎不在。」

陳容沉默了。

她自是知道,肯定會連累她。不管怎麼說,她現在也是歸於陳元名下,如果南陽陳氏真要驅逐陳元,必定也會把她一並驅逐了。

不過這種損失,她一點也不在意。此時此刻,湧出她心田的,只有報復的快感。

忍著歡喜,陳容看向冉閔。

這時刻,這個男人正在閉目沉思,他的濃眉鎖得很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望著他,陳容暗暗想道:也不知他具體放出了什麼風聲?竟弄得陳元和阮氏這麼的狼狽?

尚叟的聲音還在傳來,「前幾日,阮氏又來下令,說我們這一院的下人,只留一個看院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部趕出去。幸好陳公攘派人來了,那人說,女郎是個有情有義的,怎麼也不能主人生死未卜,便散了家奴。」說到這裡,尚叟的聲音中充滿了快意,「那人還說啊,有些人自己做錯了事,還遷怒於他人。實在是小人。呵呵。」

陳容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這次尚叟談到陳元,語氣中沒有一點恭敬,原來後來又來了這麼一曲。

就在這時,尚叟忍不住停下馬車,回頭向她看來,說道:「女郎,家族中人都以為你出事了。」頓了頓,他壓低聲音,吞吞吐吐地說道:「與女郎前去的那些,一個也沒有回來,大伙說什麼的都有。便是老奴,也哭了幾場……」一邊說,他一邊悄悄地瞟向冉閔所在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