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此間有歡樂

皇宮的房屋多是木制閣樓,層層疊疊,精美之極。一路上,兩側的樹木掛滿了或白或粉或紅的緞帶和燈籠,還有香囊,有的樹木上,居然掛著一葫蘆一葫蘆的酒,壺口敞開,濃香撲鼻。

慢慢的,馬車停了下來。陳容聽到那小太監恭敬地說道:「弘韻子奉詔前來。」

好一會,一個尖哨的聲音傳來,「陛下不在,仙姑可自往雲亭。」

小太監應了一聲是,於是,馬車再次向前駛去。

不一會,小太監在外面喚道:「仙姑,前面便是蘭亭。」

陳容應了一聲,在他地扶持中走下馬車。

她所到的地方,是一片花園,花園外圍,種滿了梨樹桃樹,而這兩種樹圍著的中間,則是一棵棵樹葉繁茂的樟樹榕樹松樹。

陳容眺頭望去,是一片花園,花園外圍,種滿了梨樹桃樹,而這兩種樹圍著的中間,則是一棵棵樹葉繁茂的樟樹榕樹松樹。

陳容眺頭望去,一眼便看到,樹葉叢中,一個亭台掩映其中。

「仙如,陛下說了,你自行前往。」那小太監見陳容久久不動,當下提醒道。

這裡還是初春,可這花園中的樹林,已極為繁茂。走過曲曲折折的林蔭小道,陳容有點詫異。

這裡很安靜,前後左右,竟是沒有太監也沒有宮女。

她遲疑了一會,才再次前往。

走了一刻鍾不到,一座亭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亭台左側柱子下,蹲著一個人。

陳容輕步朝那人走近。

這人,著一襲淺青色的長袍,白玉束發,打扮得極精神。

他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專注地拔著什麼。

陳容悄悄伸頭,朝他望了幾眼,馬上認出,這人正是陛下。

也不知道在玩些什麼,竟是這般認真?

陳容再上前走出兩步,低頭肅手,恭立一側。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四周鳥鳴啾啾,直過了許久,也不見那個忙碌的背影發現自己。

陳容猶豫了一下,她歪了歪頭,尋思著那一次與青年皇帝見的情景。不一會,她腳步稍稍放重,走到了皇帝的背後。

陳容伸頭一瞅。

呵,這皇帝正蹲著地上玩螞蟻呢。

他左手拿著一根樹枝,不停地把從石柱洞孔中向外鑽的螞蟻給挑回去。右手則從一側的周代青玉碗中,把米飯一粒一粒地放在洞口外。

他玩得很專注,又眼眨也不眨。

陳容望著望著,不由有點想笑。她輕步上前,就在皇帝的旁邊蹲下,與他一道看著那些螞蟻。

皇帝放下的米粒,那些螞蟻搬了半天,也只是挪動幾粒,挪動寸許。看它們遲遲搬不回洞中,皇帝不由有點著急。當下,他從碗中拿出幾粒飯,便朝那洞口塞去。

塞著塞著,他感覺到身邊有點溫熱,便側過頭來。

這一下,他對上了同樣認真地望著螞蟻群,白嫩的手指在泥上畫著圈圈,錮住螞蟻的陳容。

皇帝看向那幾只團團轉動的螞蟻,說道:「這樣困不住它們的!」

他一邊說,一邊抓來幾把泥,在陳容畫的圈圈外圍成一個泥牆後,他咧著白牙,開心地笑道:「這般才好。」

陳容尋思了一會,道:「牆不夠高。」有兩只螞蟻已爬到了泥牆上,眼看就要爬下來了。

皇帝一見,連忙又抓來幾把泥碼上,一邊弄,他一邊說道:「你吃飯了沒有?」

陳容也抓起一把泥,細致的把泥牆修了修,搖頭道:「正要吃,你的人便來叫了,肚子餓著呢。」

這話一出,皇帝哈哈一笑,他雙手一拍,叫道:「我請你吃。」

陳容一笑,道:「好。」

「走罷。」

皇帝站了起來,抓向陳容的小手。

陳容任由他牽著,她望著皇帝明亮的雙眼,隱隱透著汗光的白淨臉孔,暗暗想道:這時的陛下,還真是一個孩童。

她清楚地感覺到,此刻的皇帝,就算牽了她的手,對她也沒有男女之想。

皇帝牽著陳容手,走了十幾步,來到一個湖泊旁。

湖泊旁,肅立著十幾個太監侍衛宮女的。在皇帝和陳容過來時,他們同時低下頭去,一動不動的如木雕泥塑。

「朕餓了。」

「是。」

整齊地應諾聲中,宮女們端來毛巾水盆給皇帝和陳容淨手,然後是川流不息地擺放榻幾,運來食盒的人流。

陳容似乎沒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還與皇帝手牽著手,也沒有注意到,那些宮女侍衛的,時不時悄悄地朝他們緊牽的手望上一眼。

她高興地望著那水波蕩漾的湖面,望著湖面上的陽光折射出的斑斑白光,笑道:「陛下,再過一個月這裡肯定很美,有桃花梨花相伴,有垂柳白楊相映。」

她轉過頭去,朝著皇帝調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道:「再配上夕陽和漫天霞光,泛舟其中,何等美哉?」

皇帝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湖面,他向後一仰,伸手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放在眼睛上,嘀咕道:「美是美,卻時無趣。」

陳容側過頭,慢悠悠地說道:「怎麼會無趣呢?水中有游魚跳躍,樹下有螞蟻成群,林中有鳥兒歌唱,煞是熱鬧啊。」

樹葉下,五官秀雅白淨的皇帝咧著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他沒有回答陳容的話,只是聲音微提,喝道:「走遠些走遠些,都走遠些。」

「是!」

腳步聲響,眾人向後退去。便是那些正在上著酒肉的宮女,也停止了動作。

陳容不捨地望著那擺了幾碟的席面,嘀咕道:「我還餓著呢。」

這話一出,皇帝又是哈哈一笑,他咧齒一曬,得意地說道:「那你就餓著罷。」

陳容一呆。

皇帝把遮著眼睛的樹葉取下,朝呆著的陳容一瞟,再次哈哈笑了起來。

大笑中,他把樹葉重新遮在眼睛上,說道:「朕自出生以來,還不曾與你這般出身的人說過話呢。沒有想到,寒微士女,也這般生動可人。王七眼力不錯。」

陳容一怔。

她輕輕一笑,說道:「莊子不是說過嗎?大鵬有大鵬的逍遙,麻雀有麻雀的快活。」

皇帝又是哈哈一笑。

突然的,她支身坐起。

隨著他地動作,那片樹葉掉落在地。

皇帝轉過頭來望著陳容,他眨了眨眼,在朝著四周瞟了瞟後,他湊近陳容,悄悄地說道:「說實的。」頓了頓,他聲音更低了,「你還沒有來建康,朕便聽過你,便想見上一見……他們說,有一個寒微士女,長相如妲已,卻有婦好之勇。」

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頓,眨了眨眼,對陳容說道:「這樣的評價,你喜歡嗎?」

陳容眨了眨眼,對上他的目光,她又眨了眨眼。幾乎是福至心靈的,陳容扁了扁嘴,用一種不滿的,悶悶地語氣說道:「陛下明明想說的是有一個寒微士女,前往胡人圍堵的莫陽城中與王七真赴難。這個士女長得風騷,王七著實艷福不淺。」

皇帝呆了呆。

他瞪著陳容。

瞪著瞪著,驀然,他放聲大笑起來。

剛才他一直在笑,可剛才的笑聲,他都有點漫不經心,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放聲大笑。

一時之間,四周的宮女太監紛紛朝這邊望來。

皇帝朝著自個兒大腿一拍,樂道:「你這個小姑,哈哈,哈哈,還真是聰慧啊!」

話音一落,他瞅著陳容郁悶的臉,又是一番放聲大笑。

樂一了陣,皇帝咧嘴笑道:「高興吧?小小的寒微士女,所作所為卻驚動了天子,是不是很滿足很歡喜?」

陳容卻是長歎一聲。

她仰起頭來,目光憂郁地望著藍天白雲,以一種無雙悲憤,無雙惋惜的語氣說道:「若是早知道陛下也在注意我,我陳氏阿容初見天顏時,肯定不會求著陛下允我出家,而是求陛下頒下聖旨,把我賜婚給王七。哎,悔不當初啊。」

這話一出,皇帝先是一怔,轉眼又是放聲一笑。

不過這一次,他才笑了一聲。

重新躺在地上,皇帝又撿起那片樹葉蓋在眼睛上。他扁了扁嘴,說道:「你不必提醒朕!」

他的聲音有點惱怒!

這惱怒突如其來,陳容不由一驚。

卻見皇帝憤憤然扯下那片樹葉扔遠,悶悶地低叫道:「朕知道你是王七的人!哼!」

說到這裡,他騰地一聲轉過去,背對著陳容,像個孩子一樣生起悶氣來。

陳容先是一驚,待見到他的神態動作,又是想笑。

她也扁了扁嘴,悶悶地說道:「我還以為陛下會高興呢。」她說到這裡,背對著她的皇帝腰背直了直,雙耳也張了張。

陳容一笑,繼續娓娓說來,「想那日,要是當眾賜婚的話,琅琊王七肯定會目瞪口呆,他肯定會看看我,又看看陛下,再看看我,再看看陛下……」

在陳容用一種生動的語氣,重復想象中的情景。聽著聽著,皇帝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先是低聲笑著,可一想到那場那景,一想到琅琊王七那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情景,一想到群臣和貴族們面面相覷,那些腐儒目瞪口呆暗罵荒唐的情景,就覺得很是有趣,而且是越想越有趣。

皇帝再次哈哈大笑起來,連連說道:「不錯不錯,撼哉撼哉!」

皇帝心情極好,他騰地轉過身來對著陳容,清澈的雙眼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她,皇帝朝她湊了湊,低聲說道:「喲!沒人的時候,你就喚我司馬彰,我喜歡聽!」

陳容大點其頭。

皇帝向後移了移,清咳一聲,嚴肅地說道:「來人,上膳!」

命令一出,站在五十步開外,宛如木頭的太監宮女們動了。

酒肉流水般地送出。

這一席,陳容便坐在皇帝的對面,皇帝伸出筷子,夾了一個圓圓小小的肉球送到嘴裡後,親自端起那菜,朝陳容面前一放,含糊道:「好吃,你嘗嘗。」

陳容應了一聲,嘗了兩粒連連點頭。

不一會,皇帝胡亂吞著酒水,含糊問道:「宮裡的飯菜如何?」

陳容吐詞不清地回道:「甚好。」她點了點頭,道:「比觀裡的好。」

皇帝聞言,再次放聲一笑。

又一會,他親自遞來一個玉杯,裡面盛著一些黃黃的漿水,道:「嘗嘗。」

等陳容喝了一大口,他問道:「滋味如何?」

這時的陳容,正艱難地把它咽下去,聞言,她苦著臉回道:「甚澀。」頓了頓,她補充一句,「像酒渣煮出來的水。」

‘砰砰砰’,皇帝拍幾大樂,他笑得雙眼都瞇成了一線,連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他湊近陳容,悄悄地說道:「這本來便是酒渣煮出的水。」

在陳容瞪大的雙眼中,他慢騰騰地說道:「朕每次宴請宮妃大臣,便假裝喝這漿喝得津津有味的……你猜,後來怎麼著?」

陳容想了想,問道:「是不是宮妃們都喜歡上了?」

皇帝大點其頭,他瞇著雙眼笑容可掬地說道:「朕這般做過幾次後,她們和那些馬屁精,每逢有宴,必有此漿,每有此漿,必飲一樽……你也嘗出來了,這漿極澀,又刺喉,他們飲過後,便再也沒有了食欲。哎,這兩年中,不知瘦出了多少美人。」

陳容一呆,轉眼,她以袖掩嘴,再也忍不住的格格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又引來無數關注的目光。

這一頓飯,兩人足足吃了一個半時辰。那菜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不知不覺中,兩人也是越湊越近。聽著九五至尊的陛下把自己從小到大所做的糗事一一說出,陳容是捂著肚子,笑得差點轉不過氣來。

林蔭道中。

那小太監恭敬地走在前面,說道:「郎君,他們就在那裡。」

說罷,他向後退出半步,讓那個白衣勝雪,寬袍廣袖,飄然若仙的美少年越過自己,穿過柳樹而去。

美少年剛剛靠近,便聽到一陣大笑聲傳來。

這是皇帝的笑聲,他是清楚的。

可是,在皇帝的笑聲中,還合著一個清悅微靡的女聲!

這女聲笑得很歡快。

美少年前進的腳步不由緩了緩。

就在這時,越過柳樹,來到離兩人不足二十步處的美少年,剛要現身,便聽到皇帝喚道:「阿容。」

陳容含笑轉頭,她的眼中還有著笑出來的淚花。那淚花襯得她紅樸樸的小臉,美到了極點。

皇帝望著這樣的陳容,目光滯了滯,不知不覺中,他向她湊近少許,溫柔的,有點認真地說道:「阿容,如你這樣的女郎,朕是平生僅見……不若,你嫁與我吧。」

陽光下,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燦爛,「琅琊王七不能娶你為妻,朕卻是不顧的。你等個二三年,朕必封你為皇后。如何?」

皇帝的聲音清清朗朗,笑容燦爛明亮,它如春天盛開的花,如夏日的太陽,明亮的,直接的,光彩灼亮的,刺人心眼。

柳樹下,綠葉中,廣袖扁然的美少年,一動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