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抗旨的王弘

感覺到他的目光,陳容連忙避過。

望著低眉斂目,向車廂角落裡挪去的陳容,王弘隨手把捂著傷口的手帕一扔,伸手一扯,把她重重扯向自個懷中。

陳容身不由已地向他懷中一歪,手肘向側一偏,收勢不住地在他傷口處一撞。

瞬時,血流如注!那血,轉眼便浸濕了整個手帕,轉眼便如溪水一樣流向他的衣襟,也染向陳容的衣襟!

鮮血印滿白色衣裳,那情景,要多驚心便有多驚心。

陳容看著那染得通紅的一片,從懷中掏出手帕,輕輕按上。

她也不看向王弘,便這般盯向外面的護衛,低喝道:「藥呢?」

五個護衛朝著王弘望了一眼,低頭上前。

在他們地幫助下,王弘的傷口,很快便被包扎住了。連同他的裳服,也給換了一身。

轉眼,車簾再次拉下。

陳容摟著王弘的頸,溫柔的,軟軟地說道:「夫主,痛麼?」

聲音綿綿,情意無限。

王弘伸手抬向她的下巴。

可不等他抬,陳容已舉眸望向他。

她望著他,眸中波光流動,關切喜愛之情溢於言表。朝他溫柔地望上一眼,陳容低下頭,隔著裳服,在他傷口處輕輕印上一吻,低低說道:「很痛的,對麼?」

王弘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陳容白嫩滑膩的手指,順著傷口劃過他的下巴,青蔥玉指劃著劃著,她從咽中溢出一聲低歎,把臉貼在他的臉上,輕輕摩挲著,她學他那般,咬上他的鼻尖,吐氣芳蘭,「下次再有這事,阿容願替郎君擋下。」

她的話,字字溫柔。

她的眼神,含情脈脈。

她的表情,關切溢於言表。

這本是王弘希望看到的……可此刻這般靜靜地看著她,他卻感覺到了不安。

就在這時,外面鼓聲喧囂。

陳容連忙把車簾掀開,朝外看去。抬頭看了兩眼,陳容收回目光,自顧自地整理著扯亂的衣裳和秀發。

整理了一會,她朝王弘嫵媚一笑,問道:「容色可整?」

王弘一直在靜靜地看著她,聞言朝她上下打量著。

他伸出修長的手,如春風一樣指過她耳邊的碎發,那手指又滑到她後頸,把那頸後的皺褶弄順,他說道:「整了。」

「多謝夫主。」

陳容說了一聲。伸手把車簾掀開,向下跳去。

她的手臂被人扣住,王弘的聲音飄入耳中,「阿容這是往哪裡去?」

陳容回眸向他看來。

她看著他,抿著唇,笑得開懷:「夫主有所不知,阿容出身寒微,自南遷以來,一路戰戰兢兢,總是察人顏色,不敢有放松時。使如這建康城吧,阿容可是向往很久,卻拘於這身形長相,不敢放縱自己。現在好了,有了夫主,生有人記掛,死有人收屍。阿容終於可以放開了。」

她扯開他的手,縱身跳下馬車。

車簾晃動間,她嫣然回首,朝著馬車中的王弘福了福,說道:「夫主,阿容逛逛去了。」

說罷,她甩了甩衣袖,慢步向那鼓聲傳來處走去。

陳容才走了幾步,王弘的聲音便從後面傳來,「回來。」聲音舒緩,卻是命令。

陳容腳步一頓。

馬車駛動。

一支修長的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王弘低歎一聲,輕輕說道:「稍候時日吧。」他跨下馬車,牽著陳容的手,一步一步向馬車中返回。

陳容沒有掙扎,她順從地隨他上了馬車。

「走罷。」

「是。」

「去道觀。」

「是。」

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中,王弘摟著陳容,把她置於膝間,因為他這一動,他頸項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陳容看到,便伸手捂著那傷口不放。

王弘垂眸望著她,輕聲說道:「阿容不是知道麼?我不會允許你死的。」

他笑得雍容而輕淺,五指指過她的秀發,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呶,看看那人。」他指的是離馬車百步遠,一個背著背蔞的少婦,「那婦人,她是九公主派來的。喲,還有那,那,那也是。」

他低低一笑,朝著陳容的秀發上輕輕一吻,道:「那些人,會歡喜阿容落單的。」

陳容笑了笑,她的聲音有點無力,「知道了。」

她偎入他懷中,喃喃說道:「夫主真壞,都不許我任性。」她嘟囔道:「生不易,死不允,唉,夫主實在不是好人。」

聽到這話,王弘哈哈一笑。

一直以來,他的笑容都是淺淺的,淡淡的,如這般放聲大笑的時候,實是不多。

他伸左手,在車轅上‘啪啪——’擊打起來。節奏分明的擊打聲中,他右指放在嘴前,輕噓一聲,低低警告,「阿容,這話可輕易說不得……你在建康說我壞,可是會被人圍攻的。」

在王弘的大笑中,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西山道觀下,開始減速。

王弘微後一仰,他伸手撫著陳容的背,撫著她如緞的墨發,望著陳容嫵媚動人的側面。說來也是奇怪,這個婦人,自從那次失身於他後,整個人便變得明艷照人,嫵媚中頗有風流之姿。這種風流嫵媚,那是掩也掩不住,已是完全洗去她以前的欲艷卑微之氣。現在的她,便是做出卑微之姿,便是如以往那般,有**失據之時,那容止也不同於往昔,那姿態,也有高**之美。

似乎,現在的她,不再汲汲營營,不再在乎生和死……也是,她是變了的。

這般看著她,他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頸,低而溫柔地說道:「阿容越來越媚了,這可如何是好?」

聲音低喃。

陳容回過頭來。

王弘對上她流轉的明眸,手指輕抬,他撫過她長長的睫毛,嘴角微揚,輕淺溫軟地說道:「阿容讓我越來越放不下了,可如何是好?」

陳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郎君何出此言?你不是已經把阿容鎖於身側麼?這世間,便是無上珍味,吃多了便會煩膩。郎君所期待的煩膩之時,想來用不了多時。」

陳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就在她轉眸回望時,突然的,一陣鼓聲傳來。

那鼓聲,正是他們在街道時聽到的那鼓樂。可是,此時此刻,那鼓樂卻尾隨於她身後,出現在道觀下!

陳容騰地直身,伸手掀開車簾,望向外面。

那鼓聲越來越近,於彎彎曲曲的山道間,若隱若現。只是一眼,陳容便發現,那鼓樂隊的旁邊後面,還跟著上百數看熱鬧的人。

此刻,那鼓樂離她只有百步之遠。

馬車停了下來,陳容還沒有回頭,王弘的低吟聲傳來,「是皇帝的人?」

皇帝的人?

陳容一凜,側頭看去。

漸漸的,行人散開,那支隊伍出現在陳容面前。

這卻是一只皇家衛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太監。那太監手捧聖旨,在他的身後,是敲鑼打鼓的樂伎和天家護衛。

陳容想了想,跳下了馬車。

她堪堪走出兩步,王弘那低而溫柔的聲音傳來,「阿容,上車。」

聲音中有著他平素少有的沉冷。

陳容有點詫異,她回眸朝他看了一眼,見他盯著那支樂隊一瞬不瞬,心神微動,便應了一聲,二話不說地退到他身邊,爬上了馬車。

她一上馬車,王弘便把她摟在懷中,輕聲說道:「走。」

這是對馭夫說的。

馭夫應了一聲,連忙驅動馬車。

馬這麼會功夫,那支隊伍離他們的馬車只有五十步了。王弘的馬車剛剛一動,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弘韻子仙姑可在?」

那太監,是對著緊跟在王弘的馬車身後,屬於陳容的那輛馬車開口的。

一聲傳出,四下一靜。

無數雙目光,同時看向工容的那輛空馬車。

這時,身後的王弘輕聲說道:「上前吧。」

「是。」

馭夫駕著馬車走出兩步,來到那輛空馬車之前。

慢條斯理的,王弘掀開了車簾,讓他和陳容的面容,都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一下,四下看來的眾人,行是一怔,轉眼嗡嗡聲大作。

琅琊王七何等名頭?不用王弘露面,眾人也知道他在身側。可是,他卻是摟抱著一個道姑,這麼大賴賴地露出面容。

這架式,簡直是讓人無法裝聾作啞了!

那太監只是朝王弘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舉止這般自在,分明是早就心中有數,陳容的心猛地一沉。

那太監也不理會王弘,只是專注地盯著陳容,尖聲叫道:「可是弘韻子仙姑?」

陳容細腰被王弘鎖住,無法直身還禮,只得這般微微低頭,應道:「是。」

那太監盯著她,徐徐吐道:「有聖旨!」

聖旨?

陳容一凜,朝著那太監持手一禮,應道:「弘韻子接旨。」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四周傳來了一聲怪腔怪調地語聲,「好一個風流道姑啊。剛起男人塌,又接帝王旨。」

聲音不小。

陳容沒有理會。那太監身後的眾護衛,卻有一人回頭狠狠一瞪。這一瞪殺氣畢露,喧囂著的眾人同時一靜。

那太監盯著陳容,慢慢點了點頭,然後,他好整以暇地打開了聖旨,尖哨著聲音唱道:「弘韻子既慕紅塵,何必求朕賜爾女冠?既為女冠,又與男人廝混終朝,爾讓朕顏面何存?」

那太監尖著聲音,誦到這裡,向著身後之人使了一個眼色。

於是,三個宮女捧著木制托盤,慢慢上前。

幾乎是那太監的聲音一落,便是喧囂聲大作,而此刻,隨著這三個宮女上前,那喧囂聲,已是變成了驚叫吵鬧。

便是一直側倚於塌,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的王弘,這時也是挺了挺腰背,傾身望來。

這三個宮女手中捧的,是三樣物事。

一個精美的陶瓷,一塊白練,一把匕首。

……

這個天下,怕是無人不知道這三者的含義了。

看來,皇帝為了維持天家的威嚴,要賜死這個風流道姑啊。

隨著那三個宮女向前走來,喧囂聲越來越大,驚叫聲更是高漲。

無數雙目光,瞬也不瞬地盯向陳容,也盯向王弘。

陳容怔住了。

她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陛下,賜她一死?

這怎麼可能?

這時,那太監尖哨的聲音在她耳邊震蕩,「弘韻子,你敢不接旨?」

聲音尖利,殺氣騰騰。

陳容緩緩抬頭。

她迎上了那太監,然後,目光一轉,看向那三個宮女,然後,她的目光,掃過一眾圍觀的人群。

慢慢的,陳容回過頭來,看向了王弘。

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冷冷地盯著眾人的王弘,抬眼向她看來。

他對上了她的目光。

在王弘靜靜地注視下,陳容一笑。

這一笑,十分奇特,它有著淒然,也有著放松。因為這份淒然和放松,陳容的這個笑容,顯得那麼華美。

陳容定定地望著王弘,慢慢的,她嫣然一笑,低低說道:「七郎,」她的聲音溫柔而多情,目光如水,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他呢喃著,又是不捨,又是放松地說道:「七郎,你輸了。」

她揚著唇,淒迷的,喃喃地說道:「你輸了呢。」

癡癡地望了他一眼,陳容一笑,轉過頭來。

她慢步上前,向那三個宮女伸出手。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她伸手向那匕首拿下,在四周突然一靜中,她目光瞟向眾人,含著微笑,慢慢說道:「早該如此了……多謝陛下給我決心。」

就在她素白的小手,伸向那匕首時,王弘低而清悅的聲音傳來,「且慢。」

眾人一靜,同時向他看去。

在眾人地注目中,王弘漫不經心地朝那太監招了招手,道:「把聖旨給我看一看。」

「大膽!」

幾乎是王弘這句話一出,那太監便是尖喝出聲。他向後退出一步,瞪著王弘,冷然喝道:「帝王旨意,且是你這閒散人等想看就能看的?」

他喝到這裡,王弘一眼瞟來,剩下的話,便給噎在咽中……

那一眼,明明平和之極,可他卻是覺得奇寒徹骨。

不過,那寒冷只是一瞬,那太監想到自己出行時聽到的囑咐,咬了咬牙,對著陳容大喝道:「那道姑,你敢抗旨不成?」

這時,陳容的手,正放在匕首的柄把上,聽到王弘開口後,她便側過頭,任由長發如洩,溫柔的,靜靜地望著他。

那太監的急喝聲一傳來,陳容便慢條斯理地白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道:「你急什麼?」

她回望向王弘,微仰著頭,笑容慵懶中,隱藏著她不敢承認的渴望,「我這一生,難得有人這般護著。天使何必著急?」

那太監臉一沉,他不敢看向王弘,卻是敢瞪陳容的,當下,他上前一步,朝著陳容厲喝道:「大膽!來人,把酒給這道姑送上!」

那太監一聲令下,兩人上前。

就在這時,王弘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把那聖旨拿來。」

聲音傳來,那太監一怔。

他還不曾明白時,站在王弘身邊的一個護衛大步上前。他蹬蹬走來,幾步便走到那太監旁邊,伸手一扯,便把他手中的聖旨拿在手中。

那太監大怒,他急急尖叫道:「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拿下他,拿下他!」

他尖厲的喝聲,在群山中回蕩不已,可是,一直等那護衛走到了王弘身側,也沒有半個人上前。

那太監大怒回頭,他對上的,是一眾低頭退後,畏縮不已的身影。

望著這些人,那太監的臉白了白,轉眼,他想到手中的聖旨已然不在了,更是手腳發軟。

那護衛把聖旨送到了王弘手中。

王弘拿著那聖旨,就著太陽照了照,稍稍瞟了幾眼,他便慢條斯理地把那聖旨卷起,然後,施施然邁下馬車。

輕袍緩帶,衣袂翩翩地走到陳容面前,王弘朝她望了一眼,修長白皙的手,在她眼前一攤。

陳容眨了眨眼。

歪著頭,陳容傻呼呼地望著他,她一會,她明白過來,於是她把那匕首拿起,放在他的掌心。

這個動作一做,王弘便是一笑。

他廣袖一甩,大步走向那太監。

縱使他的手中,匕首寒光森森,那太監也沒有別的想法。他瞪著王弘,色勵內荏地尖喝道:「王七郎,你想干什麼?你敢抗旨?」

「抗旨?」

王弘一曬,他揚著唇角,淡淡說道:「原來你也知道我是王七郎啊。」一句話吐出,他右手便是向前一送!

這時,他已站到了那太監面前,這時,他的右手正拿著一把匕首!

於是,隨著他廣袖這麼一甩,隨著他這話輕描淡寫說出,眾人只聽到「噗」地一聲,匕首入肉的聲音傳來!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四周眾人紛紛後退,驚恐不已!

鮮血一噴而出。

王弘漫不經心的後退一步,避開了那股噴出的鮮血。他蹙著秀眉,甩了甩衣袖,「知道我是誰,也敢用假聖旨來狂我的婦人?」

說罷,他毫不在意地轉過身,甩甩衣袖,向著馬車走來。

這時,那太監的咽喉中,鮮血還在咕咕湧出,他手指著王弘,顫顫巍巍,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

這時,四周的人,已被這變故驚得只會尖叫。

這時,陳容正抬著頭,呆呆地望著王弘。

正當王弘走到陳容身側,朝她伸出手來時,山腰間,又是一個尖利的叫聲傳來,「弘韻子仙姑何在?有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