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王弘歸來

消息傳到孫衍耳中時,他正在城外。顧不得長者在場,他翻身上馬,掉轉馬頭便向城中急馳而去。

沖到城門處時,正是夕陽西下,在城門關閉的最後關頭入了城,心急如焚的孫衍,卻被潮水一樣的人流給堵得無法策馬。

跳下馬背,牽著韁繩急急朝著走去,在撞倒行人無數後,孫衍來到了王弘的府第外。這時,暮色已深,天地已暗。

府門外,各色人流時有出沒,府門卻是緊閉,輝煌的燈火配上悄然無聲的院落,有一種讓人害怕的平靜。

孫衍把馬匹一丟,翻身跳上圍牆。

他堪堪落地,四面八方沖出十幾個護衛,他們手中刀劍森森,同時急喝,「誰?」

喝聲一落,他們看到了滿頭汗水的孫衍的臉,同時一叉手,他們喚道:「原來是孫家郎君。」他們自是知道孫衍為何而來,相互看了一眼後,便向後退去。

孫衍大步朝著陳容所在的院落沖去。

轉眼間,他便跨入了拱門,人一沖入,他便是一個箭步扣住了一婢女的衣襟,提起她急聲問道:「阿容何在?」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她人可好?」

那婢女被他這樣提著,頸項勒住,臉孔漲得通紅,只知道手足亂舞,哪裡還能回答他的話?

就在這時,齊齊湧出的幾個婢女和護衛,同時看向孫衍身後,同時行禮,喚道:「郎君。」

郎君?王弘回來了?

孫衍嗖地回頭。

堪堪回頭,一道風便從他的身邊刮過,轉眼間,那道白色的身影已卷入了台階處,卷入房中。

看到王弘入內,孫衍連忙甩開那可憐的婢女,急急跟上。

兩人這般沖入,衣袂帶著一股風也飄入房中,瞬時,珠簾叮叮作響,紗幔四下飄飛,香爐中的裊裊清幽,也隨之搖晃不已。

孫衍幾個箭步沖到床塌旁,他剛伸手掀向床簾,一眼看到走來的王弘,手卻僵住了。

王弘的臉很白,非常之白,這種雪白的臉色,配上他幽深的雙眼,在這昏暗的房中,直讓他有點心驚。

在孫衍瞪大的雙眼中,王弘走到了他旁邊。王弘沒有看向他,他專注的,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床塌,伸出的拉向床幔的手,在不停的顫抖,顫抖。

他的手顫抖得非常厲害,好幾次抓住了那紗幔,卻無法使力把它拉開。孫衍見狀,手一伸,替他把紗幔扯開。

兩人同時低頭,看向床塌。

床塌上,雀金被下,陳容的臉灰敗如金紙。她睡在那裡,雙眼緊閉,嘴唇微抿,一只白嫩肥腴的手,還緊緊扣著被角。

燈火和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明明暖黃的色澤,可不知為什麼,卻讓她生生地染上了一分讓人心驚肉顫的寧靜。

慢慢的,王弘軟倒在塌前。

他顫抖地伸出手,費了好大的力氣,那手才伸到陳容面前。剛要碰觸,他的手便是一縮,好一會,那手才再次撫上了陳容的臉。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溫柔的,小心翼翼地游移在她蒼白的唇瓣上。

孫衍也伸出了手,他卻是扣向了陳容的腕脈。摸了一陣,他臉色鐵青地轉向王弘,壓抑的,哽咽地吼道:「你是怎麼看著她的?王弘,你怎麼連個女人也保護不了?啊?」

他吼叫時,唾沫都飛到了王弘臉上,可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只是小心翼翼地撫著陳容的唇,撫上她挺秀的鼻。

孫衍怒極,伸手便向扯向王弘的衣襟。

就在這時,王弘動了,他抽回手,雙手捂在臉上,低下了頭……一滴,二滴,淚珠無聲的從他的指縫中沁下,無聲地滴落地板上。

孫衍呆了呆,他直到這時才發現,王弘那一襲白裳,早就變成了泥衣,他的手指指節處,又青又腫又有血跡斑斑,那是勒緊了什麼東西才有的痕跡。

王弘雙手捂著臉,淚如雨下,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淚流得這般洶湧,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這情景怎麼讓人如此淒涼?

孫衍垂下伸出的手,嘴唇動了動,最終低喝道:「哭什麼哭?人還沒有死呢。」

他轉過頭,向著外面喝道:「都死哪裡去了?大夫怎麼說?」

喝聲暴烈,卻無一人回答。

孫衍大怒。

就在這時,王弘低啞的,帶著淚意的聲音傳來,「出來。」

見他終於不哭了,孫衍連忙回頭看來。這一看,他便是一愣:面前的王弘,俊美無暇的臉上,依然容色照人,眼神晶瑩清澈,姿態優美高貴,若不是身上還是一襲泥衣,若不是眼中還有淚意,他幾乎以為,剛才那個近乎失控的男人,並不是他。

王弘聲音一落,一個黑衣人便出現在角落裡。

王弘低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陳容,低啞地說道:「她說了什麼?」

那黑衣人回道:「一直不曾說話,不過在倒地之前,她曾對謝鶴亭交待了一句什麼,七郎,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要招禍。」這黑衣人的聲音十分古板,說起話來沒有半點起伏。重述陳容的話時,話中沒有半絲感情。

可他的話音一落,王弘放在塌上的手,便緊緊地扣住了錦被。他扣得如此之緊,如此之緊,直緊得全身都在不可控制地顫抖。

可饒是如此,他的臉色依然平靜,眼神依然晶瑩,姿態依然優雅。

孫衍瞪著他,重重一哼,他伸手成拳,正准備朝著王弘的臉上揮去一拳時。那伸出一半的拳頭,再次凝住:一縷鮮血,從王弘的嘴裡溢出,順著唇角,滴落地板上。

血一滴一滴地向下流,俊美無暇的臉,如緞的墨發,高貴的姿態,妖艷的鮮血,在這靜室中,匯成一副詭異的圖畫。

孫衍盯著他,見到他姿態優雅而緩慢地撫上胸口,才驚醒過來。重重一哼,孫衍冷笑道:「心痛就心痛了,何必還要忍著?」話音一落,他便轉過頭,用袖掩著臉,擋住了橫溢的淚水。

王弘沒答,沒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陳容安然的臉。慢慢的,他站了起來。

這時,孫衍記起了,他沉聲問道:「大夫怎麼說?」他雖然給陳容看了脈,可他連半調子也沒有,因此還是得問大夫。

沒有人回答孫衍的話。

而王弘,已慢慢站起,他傾身向前,緩緩地掀開被子,眼睛瞟向她緊緊包扎住的傷口處。

望著那傷口,他一手溫柔地分開陳容緊扣被子的五指。

陳容實在扣得太緊,他分了一下沒有分開。王弘低下頭,在她的唇上溫柔一吻,給她蒼白的唇染上一點血色後,他低低的,溫柔的,愛憐橫溢地喚道:「卿卿,松開手……來,讓夫主抱一抱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很溫柔很溫柔,宛如呢喃,宛如春風。

果然,陳容的手松開了。

王弘輕緩地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然後,他把她橫抱而起。

孫衍扣住他的手臂,沉喝道:「王七你瘋了?她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能動?」

王弘漫不在意地扯開了他的手,堅持把陳容橫抱而起。

看到他轉身就走,一直得不到真實情況的孫衍憤怒了,他低吼道:「能不能出來一個人,告訴我阿容到底怎麼了?」

在孫衍吼叫的同時,王弘溫柔如春風的聲音傳來,「情況如何?」

那黑衣人走出,低頭應道:「九公主死了,太后震怒,堅持要殺了光祿大夫,還要誅盡她的親人。不過在得知光祿大夫中了劇毒後,被陛下勸服。」

王弘低下頭,他如緞的墨發,輕緩地拂在陳容的臉上。望著她,他愛憐橫溢,輕輕在她鼻尖上咬了咬,他又問道:「謝鶴亭怎麼出現在那?」

那黑衣人答道:「謝鶴亭是跟著看熱鬧的人來的。陛下派來拿光祿大夫的人,便是被他勸散。」

孫衍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怒火中燒,他朝著王弘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問這問那的。王七郎,你告訴我,我的阿容怎麼了?」

這一下,王弘終於注意到了孫衍。他轉過頭來,盯著孫衍,他輕聲道:「你的阿容?」孫衍見他現在還糾纏這稱呼,雙眼瞪圓便要發火。

王弘卻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他低頭看著陳容,溫柔一笑,道:「普天之下,她只能是我的阿容。」

孫衍咬牙怒喝,「你***阿容到底怎麼了?」

王弘沒有抬頭,他在陳容的唇上印上一吻,輕輕說道:「無事,阿容只是,該死了。」

「什麼?」孫衍暴怒,他再也無法控制地揪上王弘的衣襟,咬牙切齒地喝道:「你***給我說清楚。」

王弘瞟著他,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拂了拂。

這一拂,哪裡拂得開。王弘眉頭蹙了蹙,終於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看著孫衍。盯著他,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打暈他。」

三個字一落,一陣風聲傳來。孫衍一驚,右手急急回擋。就在這時,另一側也是風聲傳來。只聽得「噗」地一聲,他頸項一痛,向後栽倒於地。

王弘瞟了倒地不起的孫衍一眼,輕輕說道:「把他送回去吧。記得好生對待,傷了他,阿容醒後會惱我的。」

兩個黑衣人同時應了一聲是,扛起孫衍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院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