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誓言

在原老的大笑聲中,陳容那雙迷茫的眼睛,漸漸轉亮。

她慢慢側頭,順聲望去。疑惑地盯著面目陌生的原老,陳容干枯的嘴張了張,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侯在一旁的婢女,連忙端來一杯水,放在她唇邊讓她小小地抿了一口。

聽著陳容喝水發出的吞咽聲,原真人點了點頭,他走到塌幾旁,把那藥方一指,道:「如此使用一月,便可都無大礙。」

整理完畢後,他盯向一側地面,哼了一聲,不滿地叫道:「姓王的小賊,老夫要走了,你還攔不攔?」

姓王的小賊?

陳容雙眼大亮,她迫不及待地轉過頭,順聲望來。可剛剛一動,便牽看到傷口,陳容只得安靜下來。

這時,她看到一片白色身影走來,那身影朝著原老深深一揖,她的郎君那溫柔的苦笑聲傳入耳中,「真人說笑了。弘欠了真人一個人情,他日有緣,必報之。」

「這還像話。」原真人撫著白須道:「小子,記得你今日所說的話。」

說罷,原真人揚長而去。

陳容迷惑地看著原真人大步離開,蹙起了眉頭,在她的記憶中,還真的沒有見過有人會如此跟王弘說話。

這時,一人向她走來,他低著頭,靜靜地靠近了她。

陳容還沒有抬頭,便朝他展開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她仰望著他,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上含著笑,「七郎。」她費力地伸出手,慢慢落在他的手背上,目光眷戀地落在他灰色的白衣,沙啞無力地說道:「怎這般髒?」

她一醒來,不曾問自己的傷勢,不曾問自己的毒,不曾問孩子,卻只是擔心愛潔的他的衣著。

王弘慢慢伸開五指。

五指伸手,他白皙的掌心,伏著她白嫩的小手。慢慢一合,他把它包在手中。

「阿容。」

他的聲音有著沙啞,「你還痛嗎?」

陳容連忙搖頭,不過只搖了兩下,她便暈眩得連忙止住。微笑地望著他,她低低說道:「不痛。」

望著他,她唇動了動,好一會才輕輕問道:「我,我怎麼還活著?我這般活著,可會連累於你?」

依然是不問自身,不憂自身,只擔心他的安危。

王弘閉上了雙眼。

他慎重地捧起她的小手,低著頭,他吻上她的手背,說出的聲音,沙啞中似帶著鼻音,「我很好。」頓了頓,他低低說道:「阿容。」

他抬起有點泛紅的眼眶,認真地看著她,輕輕說道:「我寧可被你連累,也要你活著。」

陳容哪裡想到,王弘有一天,會跟自己說出這樣的情話?

她眨了眨眼,不見血色的唇向上一揚,燦爛一笑。只是這麼說了幾句話,她已很疲憊。陳容把頭落實在玉枕上,手指緊緊地勾著他的手指。好一會,她輕輕應道:「恩。」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幸福地輕應一聲。

王弘垂眸。

他把她白嫩的手背,摩挲著自己的唇,吐出的聲音,低而纏綿,「阿容,我以後不會用你受傷。」

被王弘異於常時的溫柔情話震得說不出話來的陳容,只是疑惑地眨著眼。好一會,她想道: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蒼天不絕我啊。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低低的,軟軟地應道:「恩。」

他一根一根地分開她的五指,憐惜地把那白嫩豐腴的指尖含在唇瓣間,王弘看向陳容的眼睛,因泛著紅,閃著晶光而媚色流露。不知不覺中,陳容看癡了去:這便是她的郎君啊,她的郎君真是美好無雙。

王弘的紅潤的雙唇,含著她白嫩的小指頭,低低的,含糊地說道:「阿容,你要永遠如此愛我,不論何事,不論何時,你都要永遠這般愛我。」他的聲音還帶著鼻音,這個俊逸清華的男人,用他那雙清澈中閃著晶光的雙眸,溫柔如水地望著她,墨發飄拂,高貴如神祗般,卻說著這樣近乎孩子氣的話,還這般執著。

陳容雙眼一瞇,雖是說話太多,有點暈眩,她還是快樂的,忍俊不禁地應道:「恩。」

「你立誓。」

王弘卻異常執著。他執著地盯著她的雙眼,眼巴巴地等著她開口。

陳容忍著笑,溫柔的,虛弱地說道:「我陳氏阿容發誓,我會永遠愛著我的七郎,不論何事,不論何時。」

得到她這個誓言,王弘孩子氣地咧嘴一笑。只是笑著笑著,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了陳容的掌心中。陳容剛疑惑著,便感覺到掌心一涼,接著,幾滴淚珠兒順著她的指縫,緩緩流下。

陳容一驚,她用另一只手撫上他的臉,軟軟地說道:「七郎,別傷心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中帶著甜,含著美,帶著歡喜……終於,在她視若珍寶的男人眼中,她也是珍寶了嗎?

聽著陳容的軟語安撫,王弘一動不動。

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向後一倚,慢條斯理地從婢女的手中拿過熱毛巾,王弘緩緩的把臉上的泥土和灰塵拭干。

然後,他站了起來,張開了雙臂。只是一轉眼間,剛才脆弱的,憐惜的,溫柔無比的王弘已然不見。這般張著雙臂的他,宛如一個帝王,雍容,高貴,不可攀及。

他一站起,幾個婢女同時上前,把他弄髒的外袍脫下,重新換了一套嶄新的白袍。給他把凌亂的墨發重新梳好。

幾婢退去時,眼前的王弘,又恢復了風姿絕倫的謫仙模樣。

他低著頭,溫柔地看著陳容。

陳容仰望著他,對上他雖然清澈平靜了,卻依然溫柔如水的雙眸,陳容虛弱的一笑。

陳容望著他,輕喚道:「七郎。」

「恩。」

「你可好?」陳容的眼神有點緊張,「你沒有做什麼事吧?」

王弘慢慢搖頭。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著陳容的長發。一邊梳理,他一邊低低呢喃,「有點結了,恩,你身上有傷,呆會我幫你抹洗一下。」

一聽這話,陳容不由搖了搖頭,只搖了一下,她便因為暈眩得厲害止住了,「不要。」

「為何?」

為何?自是因為不好意思。陳容咬著唇,瞅了他一眼,羞澀地說道:「喚婢女便可。」

王弘看出了她的羞澀。

他上前一步,輕輕把陳容扶著坐直,然後,他坐在她身後,讓她半靠著自己。靠著他,陳容喃喃說道:「我身上有血腥味,會熏了七郎。」

王弘卻是不理,他把自己的臉擱在她的頸側,久久一動不動。

就在陳容好奇地想要回頭時,他含著鼻音的聲音再次傳來,「卿卿,終弘一生,將不再負你。」

……

陳容完全給驚住了。

她瞪大雙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過了好久好久,她顫聲的,哽咽地問道:「你說什麼?」

顧不得眩暈,她回頭仰望著他,流著淚求道:「七郎,你剛才說了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她睜大雙眼,任由淚珠兒從明眸中流落於頰,「七郎,求你了,求你再說一遍……你,你不能讓我胡亂猜想,我猜想不起啊。」

王弘低頭,他的唇貼著她的額心。

溫柔地貼了好一會,他輕輕的,吐詞明白地說道:「卿卿,我已不再是我了……這一日,我嘗盡世間諸般煩惱。」

他移開她的臉,溫柔無比地望著她,閉上雙眼,吻上了她的唇。

兩舌交纏,剛一接觸王弘便慢慢分開。他再次望著她,低低地說道:「我說,此生必不負卿。」

一句話落地,陳容哽咽出聲。

她把臉埋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著。在一下又一下地抽噎中,淚水轉眼便浸濕了他的新裳。

淚水橫溢中,陳容連疼痛也忘記了,她只是緊緊地偎著他,忍耐地哭泣著。

王弘五指如梭,穿過她如緞的長發,低聲說道:「我沒有報復任何人。」聽到這句話,陳容的哽咽聲一止,她開始抽嗒地傾聽著。

他的聲音宛如微風,輕微而暱喃,「九公主死了,不過皇室眾人也以為你難逃一死。」

聽到這裡,陳容伸手推開了他,她仰起淚痕儼然地臉,神情中的歡喜和幸福,慢慢轉為淒楚。

望著他,在王弘詢問的眼神中,陳容低聲說道:「七郎可知,我中毒了?九公主說她在刀上,塗了劇毒,無藥可解的劇毒。」

這時刻,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今日的王弘這般反常,又是當著她的面流淚,又是向她許諾,給她這麼美的期待……他定然也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吧?

陳容說出這句話,見王弘低眸不語,不由輕輕一笑,她笑得格外燦爛和陽光,側過頭,陳容漫不在乎地說道:「七郎休要在意,我這條命,本是撿來的。上天真人收了去,也就由得它了。」頓了頓,她的聲音轉為低弱,「七郎不必因為憐惜我,說出這樣的承諾。」她吃吃一笑,又說道:「一月便只三十日,哪有一生那麼漫長難熬……不過七郎說此生必不負我,這話阿容聽了真是歡喜。」她因太過激動,說的話太多,一時之間眩暈難當,便慢慢躺平,慢慢閉上雙眼。只是那眼角,兩滴淚水如珍珠兒一樣,緩緩滑落,一直沁入了王弘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