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王弘那傷,本沒有傷及髒腑骨骼,用的又是最名貴最有用的藥材,不過五天功夫,便已大好。只是正值傷口長肉的時候,那處癢得緊,搔又搔不得,特讓人煩躁。
坐在塌上,王弘的秀致的眉頭微微蹙起,唇也抿成一線……他這般模樣,已有一些時辰,侍婢和僕人們都是輕進輕出,唯恐惹惱了他。
好一會,王弘低啞的聲音傳來,「叫秀姑來。」
「是。」
片刻後,那服侍陳容的婢女中的年長者走了進來。
盯著她,王弘問道:「她在干什麼?」聲音平淡,皺起的眉峰卻顯示出他的不快。
秀姑一福不起,稟道:「女郎定時服藥,偶爾翻翻書簡,對著窗外出神的時候良多。」
「休得叫她女郎她已不是女郎」
這命令突如其來,秀姑一驚,連忙應是,只是心中暗暗嘀咕道:這女郎兩字,還是得過你首肯的啊。
這時,王弘又冷笑道:「便不曾想來見我一見?」
秀姑一呆,好一會才訥訥說道:「奴,奴不知。」
王弘揮了揮衣袖,聲音恢復了溫和,「出去吧。」
不知為什麼,聽到他這溫和的口吻,秀姑心下更是懸得慌。她福了福,躬身後退。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時,王弘的傷已大好,傷口嫩肉已經長出,已可緩步行走。想來再過個二天,便可停下服藥了。
單肘撐頜,倚在塌上的王弘,慢慢睜眼,又喚道:「傳秀姑。」
「是。」
半刻鍾後,秀姑再次出現在王弘面前。
王弘側著頭,隨著他的動作,墨發如簾垂在他俊美清華的臉上,擋住了那雙清澈幽遠的雙眼。
見他不開口,蹲福著的秀姑喃喃說道:「她已能在扶持下走出兩步,傷口處也出現了瘙癢。」悄悄朝著王弘看上一眼,見他神色不動,她繼續說道:「這幾天清晨起來,時有嘔吐。每日裡,她會詢問一些穩婆方知的孕育生產之事,她還令我等把外界變化一一告知於她。」
秀姑住了嘴。
半晌,王弘清潤溫柔的聲音傳來,「不曾提到我?」
……「是。」秀姑的聲音低得可憐。
王弘一曬,他慢慢站起,隨著他長身而起,那緊貼著精實身軀的白袍,隨著風一陣飄揚。
「走吧。」郎君的聲音明明帶著笑,秀姑卻覺得這聲音底有點冷,有點煩躁。只是這感覺轉眼便消失了,再入耳時,那聲音更添了幾分綿軟溫柔,「看看她去。」
「是。」
在婢女們地籌擁下,王弘很快便來到了陳容的院落裡。
望著那悄然無聲的寢房,他腳步一頓,呆立半晌,王弘的腳步突然加快。
轉眼,他便大步跨入房門,走了進去。
此時的陳容,正背對著他,扶著紗窗看著外面的風景。她一身火紅的衣裳。那裳服在晨光中,散發著熠熠華光。
美人墨發凌空舞,紅裳染盡玉顏暈……這般看去,臉白如雪,發墨如墨,紅裳似火的陳容,艷得驚人,美得驚人。
王弘本是心中郁惱,不知怎地看到她,卻是郁惱盡去,剩下的,只有心底的無比柔軟。
他向她走近。
慢慢走到她身後,王弘伸出手。他摟上她的細腰,在陳容情不自禁的顫抖中,把頭埋在她的頸間。
呼吸著獨屬於她的馨香,感覺到她的存在,王弘的嘀咕聲有點郁郁,有著相思,「怎不來看我?」
陳容扶在窗欞上的纖手,慢慢揚起,剛剛揚起,卻又無力地落下。
垂著眸,陳容低低地說道:「那日在門外,聽到了七郎地安排……既已准備離去,何必要見?見了,徒惹相思而已。」
王弘聽到這話,摟著她腰的手臂一下收緊,他冷笑道:「既有相思,不離去便是。」這聲音頗有點咬牙切齒。
陳容有點詫異他的惱怒,她慢慢回過頭來。
對上她的臉,王弘一陣目眩。此刻的陳容,臉色雪白一片,雙眼卻晶亮晶亮地濕潤著。艷光逼人的同時,又有著讓人憐惜的脆弱。
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扶在窗欞上的手終於揚起,撫上他的臉,「七郎。」聲音很輕很軟,含著哽咽。
自見到陳容眼中的濕潤,王弘那緊蹙的眉峰便完全舒展開來。此刻聽到她話中的鼻音,他更是展顏一笑,開心應道:「恩。」
陳容低啞地說道:「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起淚水盈盈的雙眼,癡癡地望著他,低低說道:「阿容戀慕七郎久矣,可自始至終都沒有想到過,有一日能與七郎廝守。」
她顫著唇,淚水如珍珠一般流下雙頰,「七郎,我今日硬要捨你,還捨得下……」若有朝一日,她過慣了他給予的幸福,享受慣了她,他,還有孩子之間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再把她絕然的,毫不留情地推開,她怎麼受得了?
這一次,她與他在南陽時那般溫馨快樂,便連她被慕容恪帶去,他都放下一切,不捨不離地救她回來。這讓她有了枉想,有了不應該存在的渴望,直到那一刀。那一刀真讓她害怕。
想來,放在以前,他這樣對她,她是不會這般難以接受的。
王弘聞言,唇抿成了一線。
就在這時,陳容突然伸出雙臂,摟上了他的頸。
她摟得很突然,也摟得很緊。
陳容一動不動的,緊緊地摟著王弘。
王弘怔了怔,慢慢的,他伸出雙臂也摟上了她。
他緊緊地摟著她。
把陳容結結實實地摟在懷中,王弘低下頭來。
他的唇動了動,他想說,捨不下就不要捨了。
他又想說,人生苦短,何必這般想東想西的?
他又想說,你走不掉的,我不會放手。
他想了無數句,話到嘴邊,卻都咽了下去。
好一會,王弘輕聲說道:「我。」頓了頓,他喃喃說道:「阿容,你要我做什麼?你說出來,我都做。」他的語氣,破天荒地帶上哀求,「你別走,只要你別走。」
這樣的話,陳容簡直不敢相信是從王弘的口中說出來的。
這語氣她太熟悉了,她以往總是這般對他說話的,這是一種不自覺中,把自己降到塵埃裡的苦求啊。
陳容嗖地抬頭,瞪大不敢置信的淚眼看著王弘。
王弘側過了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陳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好一會,她低聲說道:「好。」
她含著笑,輕快地又說道:「好,我不走。」
四個字一吐出,王弘展顏一笑,這不加掩飾,甚至他無法控制的歡樂笑容,讓陳容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
她伸手摟上他的頸,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輕笑道:「檀郎,檀郎。」檀郎是時下的女郎們,對心上人的愛稱。陳容這般喚了兩聲後,感覺還不能表達自己的歡喜,又眉開眼笑地喚道:「七郎,有了這一刻,有了你這句話,便是有一天被你拋棄,便是一把火燒了我自己,我也無悔了,無悔了。」人啊,總得賭一回是不是?既然他心如我心,為什麼還要放棄呢?
她眼中有淚,這般眉開眼笑著,說不出的動人。王弘有點呆怔,他沒有想到,自己做了那麼多,想了那麼多法子,徘徊了那麼久,居然都抵不過這樣一句話?
側著頭,他蹙著眉疑惑地問道:「阿容因何如此歡喜?」
他是真的不明白,因此這話問得極其認真。
陳容卻是格格一笑,她摟著他的頸,倚在他的懷中格格直笑。
她沒有告訴他,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他愛著她。她戀慕他有多深,他便也戀慕她有多深。
這是第一次,她那漂泊的心踏實下來。第一次,她告訴自己,他不會再傷害她了。便是有朝一日她老了,而他遇上了年輕絕美的女子,他也會妥善處置,不會連退路都不給她。
她的檀郎啊,以前總是那般高高在上,便是對她的喜歡,也像是施捨。便是剛把她從胡人手中救回,轉眼便可算計她,置她於險地。他從來沒有讓她踏實過,除了這一刻。
歡喜如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湧來,陳容喜得無法控制自己的笑聲。
王弘又問了兩聲,見得不到她的回答,不由閉上了嘴。漸漸的,他被她的歡樂所感染,也微笑起來。
兩人這般相擁著,歡樂似是無窮無盡。
轉眼,十天過去了,陳容的傷勢大好。
這一天,雖然還只是清晨,那輪浮現在東方的太陽,已艷麗地照耀著天地間。
坐在馬車中,陳容望著越來越近的城門,低聲問道:「七郎,不會有人認出我吧?」
不等王弘回答,她又問道:「七郎,我們要出城嗎?」
王弘倚著塌,淡淡一笑,道:「放心,不會有人認出你了。」
這時,他的馬車跟在眾馬車之後,緩緩駛出了城門。
饒是得了王弘的保證,陳容也一直緊張著,直到馬車出了城門,她才詫異地問道:「他們為什麼不查?」
明明城門兩側站了不少皇家衛士的,為什麼都不上前查勘?
王弘不答,只是望著她的眼神中,帶著亮晶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