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如一看到公婆這般模樣就心裡有了數,上前一邊問候:「爹娘如何來了?也不捎個信來我們好早作準備。」一邊將幾人讓入院子內。
羅氏一邊四處打量小院子一邊道:「二郎呢?想必是還在上朝未歸?」又皺眉道:「怎麼住得這般狹小?比我們在縣裡新買的房子還不如!」
許留道:「京裡地貴,能買這麼間小房已是難得——二郎應該還未夠資格上朝,不過聽說應當在翰林院值守的。」
寶如道:「這小院卻是賃的,價格若是在武進能買幾畝地了——爹娘如何突然來了?」
羅氏眉飛色舞道:「前些天地方老爺送了朝廷封過來,說我己被封為太儒人了!縣裡鄉紳夫人們盡皆來祝賀,好不榮耀!二郎這一番孝心可貴,我們兩老也有些想他了,我們琢磨著二郎如今想必是在京裡站穩腳跟了,敬哥兒也已到了開蒙的時候,竟是不如趁我們如今還走得動的時候,到京裡來住著,敬哥兒也能得了二郎指點,將來讀書上也出色些。」
許留輕輕咳嗽了聲道:「主要是如今大姐兒也快滿週歲了,你們也該再要一個了,你們小倆口在京裡沒個長輩幫忙著操持,只怕平日多有不周全,我們趕著過來也是打算給大姐兒賀一賀週歲。」
寶如輕咳了一聲道:「爹娘有所不知,前個月相公觸怒官家,已是被貶謫至蜀地青城縣那兒了,如今早赴任去了。」
羅氏吃了這一嚇,尚未反應過來:「什麼?」
寶如不說話,許留蹙眉道:「因何事觸怒官家?這也是好耍的?一不小心便是欺君之罪,如何得了?二郎怎麼這麼不小心?」過了一會兒又道:「知縣也是七品官,想是官家也沒怎麼生氣,只是從京官到地方,差得也太遠了,若是沒個門路,將來一輩子留在外頭都有,這可如何是好?」
寶如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也不知道呢,相公什麼多不和我說,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出京。」
羅氏本滿懷一腔享受京城繁華的熱血而來,如今先被這狹小院子驚了一下,又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頗有些不冷靜起來:「二郎去了蜀地,你如何不跟去?」一邊又懷抱著一絲希望:「我看咱們縣老爺也十分有派頭,他家夫人、老夫人都是人人趨奉,十分富貴的。」
寶如道:「我倒是想去哩,只是相公說一路上不太平,他赴任有時間的,一定要按時到,帶著女眷和孩子路上不便,讓我先在京裡等著,果然前些日子接到信,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山匪!要不是帶了護衛,身上又沒什麼錢,還不得平安到任哩!真真兒是凶險!」
許留和羅氏雙雙嚇了一跳,慌忙問:「可有受傷?」
寶如道:「聽說傷了一臂,是皮肉傷,已是調養好了。只是那邊的縣衙極是破,地方又窮苦,買什麼都不好買,十分不好休養。」
羅氏不可思議道:「縣老爺那也是一縣父母了,難道地方上竟坐視父母官如此窮困?」
寶如笑了聲:「那地方太窮,聽說山匪橫行,十分不太平。」
許留緊皺眉頭道:「這地方官也有肥瘦之分,既然是官家龍顏大怒,那自然不是甚麼好地方。」
羅氏極是不滿道:「既如此你為何不跟過去,也能照顧他一二。」
寶如睜著眼睛說瞎話道:「我當然想過去的,只是前兒我身子覺得不太舒服,請了大夫來看原來已是有孕了,此去蜀地山長水遠路上匪徒又多,我有孕在身又帶著女兒,哪裡好走的。但是這小宅子年底便要到期了,要再賃又要添錢,相公不在身邊,俸祿也不好領了,只留下一點子家用,交了租金不剩下多少,這京城裡沒有地,連一把蔥都要現買!還有沒有井,水每日也要買的,這屋裡還要養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天天一睜開眼就要花好多錢,一想到我就發愁得很,正好爹娘來了,我心裡也寬了,正好替媳婦分擔一二,」
許留尚未說話,羅氏已是驚道:「我們哪裡帶了多少錢!」
許留皺著眉頭道:「既然花銷大,那不若換個小點的院子,再賣了那兩個養娘好了。」
寶如道:「這也使得,只是我如今有孕在身,大夫說這一胎有些不太穩,皆因太過擔憂相公的緣故,因而要少動氣少走動,家事不可勞累,冷水也碰不得,平日裡家事全靠小荷和銀娘使喚著,如今是太皇太后國孝期,所幸我是之前便有了孕的,但是到底不好出門招搖,省得別人瞎猜疑以為我是孝期得孕,那是要影響相公的前程的。因此找院子、家事,恐怕要靠爹娘操勞了,並不是媳婦想躲懶,我肚子裡頭這一胎若是個兒子,那可是我唐家的香火根兒,萬萬不能有閃失的,想必爹娘也是知道我的難處的。」
羅氏驚道:「懷一胎如何就這般嬌貴起來?我當年懷著二郎三郎不也一樣地頭送飯拔草的……」
許留連忙道:「唐家就等著這長子呢,我們當然能理解,只是這京裡我們初來乍到,也還不太熟悉,且先再看看先,如何當時不多賃上幾年?」
寶如道:「爹娘有所不知,這京裡多是短租,四方客商、趕考舉子、百工巧匠日日都來,院子根本不愁租,若是租長了,反倒虧呢,因此多不肯長租的。」
許留皺眉道:「也罷,那先安排我們住下吧。」
寶如又道:「這院子裡頭只有兩進,一進我和相公住的,如今公婆既然來了,那只好讓小荷、銀娘和大嫂都和我住裡邊那進,委屈爹娘住在外院了。」
羅氏十分嫌棄地看了一眼外間緊挨著廚房的廂房道:「這裡也能住人?」又道:「連我們鄉下的房子都比這裡寬敞些。」
寶如為難道:「那爹娘不如到隔壁去將隔壁的房子賃下來?這樣住得也寬敞些。」
許留道:「且先將就住下,明天再說。」
寶如心裡暗笑,一邊懶洋洋道:「也好。」一邊叫銀娘:「銀娘快出去買些菜來給爹娘做飯哩。」又問「小荷呢?讓她去送個禮如何這麼久也不回來?這前頭亂糟糟的,要收拾了才好讓爹娘住下,難道要我動手才行?」
銀娘看寶如這一番作態,她是唐家雇了來專門伺候寶如飲食的,當然是幫著自己家的人,連忙開腔道:「買菜容易,只是你這些日子飲食不定,一會兒要吃羊肉一會兒又要吃鴨肉的,這買菜的錢卻只剩下半貫了,還有油、鹽都不太夠了,也得買,還有親家老爺、夫人來,那自然是要買些被褥,家裡的被褥哪裡夠使呢,還有相公那邊的長官要走禮……」
寶如道:「少囉嗦,如今爹娘來了,還怕沒錢麼?且先去買上一隻雞一隻鴨來,好好給爹娘接風才是,被褥也只管買,還有眼看入秋了,乾脆多買幾床棉被才好。」
羅氏慌忙道:「不必這麼浪費,家常菜便好。」
許留也道:「二郎不在,我們還是儉省為上,這裡處處都要用錢,依我看媳婦倒不如隨我們回武進去養胎的好。」
寶如道:「大夫說了這一胎要好好的養,萬萬不能旅途勞頓哩,再說了這是我唐家的長子,我總要吃好睡好,才能養好孩兒。」
許留只好道:「媳婦說的也是。」
銀娘便出去買菜不提,寶如便道:「小荷也不知何時才回來,這前頭亂糟糟的,只好麻煩爹娘自己收拾一下子,大嫂且帶著敬哥兒進來,我帶你在相公的書房先住下,那裡相公走後就沒住過人,也需要收拾一下子。」一邊說著一邊低頭去牽了敬哥兒的手,洋洋地進去了,段月容只好跟著進了來,只留下許家兩老面面相覷,只好勉強收拾著。
待到晚上銀娘好不容易才買了菜來,不過一隻瘦雞,居然就要了幾十錢,連那燉雞用的薑蔥蒜,也要幾個大錢,許家兩老一邊看著微微心驚,然後看著寶如果然進去後就沒出來,過了一會兒小荷回來了,卻又被叫進去說是要幫淼淼洗澡餵飯,要問寶如在做什麼,銀娘只是說「娘子身上有些不舒服在歇息」,「娘子有些困乏」這樣的借口,段月容倒是收拾了一會兒便出來跟銀娘一起做飯,晚上一起吃飯,寶如又說京裡的生活如何不易,一邊又道:「我平日裡也說,相公好不容易當了個官兒,想必平時面上排場走禮樣樣開銷都大,何必還非要次次將俸祿一半都讓人捎回去哩?相公說,好不容易到了京裡,爹娘在家裡就指著兒子給自己爭氣,若是一點銀子都不捎回去,爹娘只怕要失望,所以寧可自己節衣縮食,也要將錢寄回去給爹娘哩。」
羅氏有些失落道:「本來也是,那銀子在武進已是能過得不錯,在京裡卻不見錢,倒不如寄回去我們攢著多買些田地也好。」
寶如笑道:「說是這麼說,只是翰林院清貴卻沒甚麼進項,如今去了個窮地方當縣令,也是個破落戶,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依我看倒還不如在武進做個富貴鄉紳,開開香鋪,收入竟比做官好多了,日子也好過。」
羅氏贊同道:「這倒也是……」
許留斥道:「婦人就是眼光短淺,這初當官自然是這般的,需要得找些門路,謀些肥缺,才能賺回來,來日才能飛黃騰達。」
寶如欣然笑道:「爹說得是,我前兒正聽說有人有門路,三千兩銀子便能找個地方肥缺外放,六千兩便能在六部謀個肥缺,我琢磨著哪怕是外放,能到個富庶的地方也是好事,正想著如何湊這三千兩銀子呢,如今爹娘來了也好,正好替二郎打點打點,二郎若是得了肥缺,爹娘也只有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