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安陽之死

自從定下回鄉,寶如便每日興興頭頭地收拾行李,購買京城的東西打點著要拿回去送禮,連淼淼和蓀哥兒都會問武進縣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寶如便繪聲繪色說起那邊的風景名勝,又許諾無數好玩的點子,兩個孩子聽著越發嚮往,每日裡說的都是什麼時候回去的事,許寧看在眼裡,心裡一想到寶如離開孤苦伶仃的日子,便有些難受起來。

沒想到即使是這樣,一件猝然發生的事情讓寶如回鄉的打算落空了。

安陽大長公主死了。

這是前世沒有發生的事情,前世雖然安陽與衛三郎的姦情被發現,也就是臭名昭著,太后申飭過罰過扣了些爵田享邑,衛雲祥被衛國公家法狠狠打了一頓,後頭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安陽作為一個無人管束的寡婦公主,還是過得很自在的,可並沒有這樣,早早就死了。

對外稱只是急病,寶如聽到此消息的時候,卻整個人都懵了。

許寧晚上回來和寶如說此消息的時候,臉色也很是難看:「並不是急病,她腹內有了孩子,已一月有餘,稱病去了莊子上養病,開了墮胎藥,結果不知誰在藥裡動了手腳加了附子,下紅不止轉為血崩去了,官家拿了她身邊的女官侍女及診治的醫官拷問,暫無頭緒,真是聳人聽聞的醜聞,沒敢往外說,官家找我去問的時候,我也覺得很突然,前世並無此事,官家十分重視,再三問了和前世不同的地方……」

寶如猝然看向,眼裡都是吃驚,安陽大長公主想必前世也是和如今一樣風流度日,然而唯有一處不同,便是她的情郎衛三郎,娶的人不同了。

許寧沉聲道:「我也想到此節了……官家一再追問細節,卻是對此事頗為惱火,倒是要查明此案,只是此事不好對外宣揚,此案他未交給三司,卻緊急調了裴瑄進宮,讓他協助永安長公主密查此案。如今已下了旨讓裴瑄調任公主府侍衛長。」

寶如吃了一驚道:「讓永安長公主暗訪密查此案?」

許寧道:「永安長公主少有慧名,曾替太后斷過幾樁宮內懸案,太后地位尊貴不便出宮,祝皇后又已有孕在身,此事事涉皇家名聲,又有奸事,只能讓永安長公主主查,調裴瑄協助永安長公主,一是裴瑄武藝高強,精於探查,又於市井中熟悉,再者,也方便與我隨時交換所查的情報,此事,官家也命我多多留意,事雖小,卻與前世不同,若是事情發展不同,那我所預知的東西,就不一定準確了,官家顯然也怕有什麼關係。」

寶如心下也明白,如今官家步步籌謀至今,自然怕一朝生變,只是,她微微有些生寒道:「會與宋曉菡有關麼?」

許寧沉默了一會兒道:「此事官家已派人暗訪,那日衛三郎與三奶奶,都在家中服侍弘慶大長公主,有弘慶大長公主親口說的,只是到底如何,還要細查,此事又不能明著查,否則真相實在太駭人聽聞。」

一個美貌的皇室公主,與外甥通姦、墮胎卻被人下藥謀害而死,這事的確若是洩漏,皇室名聲簡直一落千丈,又不知要被民間編出多少香艷故事來。按寶如和許寧這十數年重生的經歷來看,他們沒有干涉過的事,基本都能按著原來的運勢而走,而因為他們的影響改動過的事情,哪怕極小,也有可能一環接著一環,甚而完全改動一個人的人生。

而這一切,若是因宋曉菡而起,一切的一切,都緊緊源於寶如在端午畫舫上,一個無心的仗義相助。

只是,宋曉菡一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那日看起來又已十分不介意衛三郎的風流,只是一心讓自己開心,她雖然是侯府嫡女,卻未必有那樣的手段,去暗算皇室公主。

所以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這一夜兩夫妻都輾轉頗久未能睡著,許寧只是寬慰她道:「一切也不過只是猜測,或許只是其中又有了什麼變化,宋曉菡此人色厲內荏,面上精明,其實內裡沒那個殺人的膽子和精明,只看前世她也只是與你動些宅門裡的小手段,不曾真正做過甚麼害人的事——再則從情理上說,宋曉菡待衛三郎,也不過是一般人的夫妻情分,並不是那種癡心婦人,為了情愛什麼都可以不要的人,而宋曉菡的正妻地位,安陽公主是絲毫威脅不到的,她斷沒有那個理由去殺害安陽長公主,我聽說衛三郎婚前的那個庶子,如今也都還好好的在莊子上活著,可見她著實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不過是個尋常後宅婦人罷了。」

寶如將頭埋入枕內,過了一會兒才悶悶道:「感覺許多事情,活了兩世,都沒看明白。」

許寧歎了口氣道:「我有時候也有此感想,如今皇后有孕,侯行玉的伯父手裡也頗有了些權力,轉過年應該就會出宮掌兵,任經略使,我卻有些拿不準,是否要從中插上一手,有了侯行玉救蓀哥兒這一出,他如今待我倒是頗親近,這人到底能不能用,我著實有些拿不準。」

寶如閉上眼睛許久才道:「許二,我們若是撇開前一世的那些東西,只從這一世來判斷,會不會反而看得更清楚一些?」

許寧轉頭看寶如,寶如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清潤得如同被霜雪洗過,身上只穿著一身素絹中衣,面白似玉,表情沉靜,她定定與許寧對視,才道:「我這些天看著侯行玉,他性格軟弱卻善良,為人羞澀,目正神清,應當不像長大後反而會無端欺壓敲詐之人……再說皇后和安貴妃,前世安貴妃早逝,對官家來說是一段遺憾,這一世她活下來了,卻不見得還能在官家心裡能有前世那般的地位……若是凡事都有因果,那麼我們上一世的因果在哪裡,他們的因果,又在哪裡?我們這一世的果,是上一世種下來的因麼?還是上一世的因早就得了果,這一世卻善因才結了善果。」

許寧深呼吸了一下,也閉上雙眼,久久以後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我會再慎重想一想。他側過身子,輕輕摩挲著寶如的肩頭,寶如轉過身子看著許寧,兩人相對而視,卻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暗蘊的深情,這些年來,他們扛著兩世的記憶彼此扶持,卻彷彿越來越珍惜這一段再來的緣,寶如終於閉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許寧也極為自然的垂首去輕啄她的嘴角,兩人猶如鴛鴦交頸,耳鬢廝磨,繾綣含情,那肌膚相接帶來那種暗夜中相互偎依的體溫,給彼此都帶來了難以名狀的安心感,和一種從心裡緩緩生出來的情熱與情動。

第二日天明,永安長公主府卻來了人,請許夫人過府賞花。

寶如心知定然是為了那樁案子,交代安置好孩子,便換了大衣服出門,登車之時,卻看到裴瑄立於車旁,不免笑道:「怎麼派您親自來了?」

裴瑄笑了下:「長公主怕你心有顧慮,所以央我前來,只是為了查案,想必許相公也與你說明。」

寶如心一動,問道:「你可查到了什麼線索麼?」

裴瑄含笑道:「才領了任務,如今得了口供出來,且先查著那幾個可疑的人才好說,一會兒公主會和您說的。」

寶如看裴瑄一身侍衛服迎風而立,身姿挺拔孤直,側臉十分英俊,整個人英挺非凡,心裡暗歎一聲難怪盧娘子這幾年只對這一個動過心,哪怕知道他是個浪子,也很難不動心啊,就是自己在朝陽下猛然看到這樣一個八尺昂揚男兒,也會不覺要感歎一下這樣好男兒。

永安長公主含笑見了她,她今日穿了一身幽藍色的廣袖長袍,上頭有金線繡著的鳳鳥,料子顯然非常昂貴,柔軟的墜垂著,襯出她美好的身段和清貴的氣質,她實在是個非常靈慧的女子,寶如上前行禮,她卻連忙起來扶她請她坐下,才徐徐坐下道:「夫人莫要多禮,今日請夫人過來,為了何事想必夫人也當知曉了,只望夫人能給我一些幫忙,長輩行事我們不好置評,官家交代我的時候,也含糊說了句,只怕要從姑母平日裡來往慎密的男子入手,又特特與我說可與你商量著辦,我昨兒看了姑母身邊女官及侍女的口供,才知道官家果然明見,今日請了夫人過來商議,也希望夫人能給我些指點。」

寶如低頭道:「指點不敢當,公主過謙了,聽說公主自幼就寵非常,陛下將此事交給您,也是信重公主,但有什麼想問的,請公主只管垂詢。」

公主含笑拿了份折子低頭看了下,寶如看她手指修長彷如玉雕一般,捏著的那本折子,想必是口供一類的東西,公主看著折子道:「姑母去世後,身邊服侍的侍女、女官盡皆被圈了起來問話,她身邊信重的大丫鬟四福道,安陽公主與寧國公府的衛三公子來往慎密,聽說為此,弘慶大長公主還上門來鬧過一次,上次寶津樓一宴,我看衛三奶奶與您熟識,聽說從前隨父外放就已認識您,想必與您應該也是說得上些私密閨語的,卻不知姑母與衛三公子……此事,她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