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鐵舟臉上掠過一絲窘迫,卻也知道如今他被傳來問案,自己與公主的私情想必已被上頭盡知,卻也是嫌疑人之一了,如今少不得先撇清自己的殺人嫌疑,冷靜下來道:「沒有,臣從前當差之時與公主兩情相悅,但臣身有家累,又年歲不小,身份低微,不能求娶公主,公主卻不嫌棄臣,一再垂憐眷顧,臣感公主情深,遂時常與之暗中相會,只是近兩年來,公主與臣已不太來往,數月不見是常事了。」
裴瑄沉聲問道:「你們最近一次相會是幾時?」
方鐵舟道:「臣最近一次見公主,還是年初相國寺偶遇,公主命侍女傳了一枝花給我,花上有彩箋,約了晚上在老地方相見,我們從前約見都是在風華樓的包間,晚上便在那裡相會了一次,兩人相處……也還算融洽,只是那夜以後,公主卻再也沒有約過臣。」
裴瑄遲疑了一會兒問道:「公主冷落於你,你可有怨忿之心?
方鐵舟詫道:「是臣辜負了公主,豈敢有怨憤之心?若是公主別有懷抱,臣也只是慚愧自己不稱上意,豈敢怨懟!」
裴瑄凝視了他一會兒,方鐵舟坦然回視,裴瑄又逼問他:「你可知道公主與別的什麼人也有情?」
方鐵舟搖頭道:「方某不擅言辭,公主深知我意,與我相會,極少說話,只是……」他有些難以啟齒,過了一會才道:「只是貪戀魚水之歡……我與公主又身份差距甚大,得公主眷顧已是僥天之悻,哪有資格過問公主之事?便是公主不喜我的服侍,我也絕不會有個不字。」
裴瑄有點無語,過了一會才道:「先帶下去吧。」
那方鐵舟卻微微有些激動起來,問道:「敢問這位大人,公主到底是怎麼死的?若是知道兇手,還請告知方某!」
裴瑄面無表情揮手讓侍衛將他帶了下去,又吩咐下去:「帶駱直允上來。」
永安長公主輕輕對寶如道:「這方鐵舟應是無嫌疑,按陛下的旨意,這些人都先秘密羈押起來了,到時候會一總處理……我的意思是先審過將無嫌疑的人審過排除嫌疑,早日處置,將無辜的人開釋了也好,適才那事,您只管放心,今日您來聽審的事,我不會稟報陛下的,陛下一貫寬仁,夫人不必顧慮太多。」
寶如點了點頭,心下微微安心,只聽到鎖鏈聲響,駱直允被押了上來,手上腳上都上了鐐銬,原來那駱直允雖然家資巨萬,卻仍是個平民,這次被抓,顯然為了震懾於他,上了鐐銬,從裡頭看過去只見他約有三十歲,面容清俊,眼角有著細細的笑紋,嘴唇也是自然上翹,竟是一張天然笑臉,一見便讓人看著心中生了幾分好感,也是個美男子,與方鐵舟和衛三公子,顯然是不同類型的。
那駱直允上來跪下行禮,裴瑄問道:「駱公子,你突然被羈押到此處,應知是為了何事了,我只問你,你與安陽公主有私,有多久了?六月十五日,你又在何處?」
駱直允聽他問到安陽,神色有些恍惚和驚訝,垂首道:「草民與公主初相識,並不知是公主,公主到草民開的書畫古玩店中要買書畫,草民介紹了幾樣,與她交談甚歡,蒙公主見愛,有了私情,相約幾次後,才知她是公主,只是她既不在意地位身份,草民又如何能拒絕?這些年來,也還算得上兩情相悅,草民原配死去後,公主也不許草民續娶,只說會想法子讓我成為駙馬,與我謀一個天長地久,草民也只能聽從公主安排,始終不曾續娶,這些年來甚至為公主興建別業、花園,花費不菲,前幾天聽到公主忽然去世的消息,草民也感到十分突然,只是草民一直安分守己在家,除了得公主垂愛不敢拒外,並無其餘犯法之處,六月十五日草民正在灌陽採辦貨物,並不在京城,回京便聽到安陽大長公主去世的消息,十分吃驚,還請青天大老爺明察。」
裴瑄問道:「公主與你相好期間,可有其他情人?」
駱直允搖頭道:「草民不知,公主要見我都是派四福姑娘前來送信,然後我備下淨室靜候她芳駕來臨,絕不敢問別事。」
裴瑄厲聲問道:「焉知你不是因為公主花費你錢財太多,又不許你續娶,所以便給公主下了毒手害死她?」
駱直允雙目圓睜吃驚喊冤道:「這樣說實在冤枉草民了!還請青天大老爺明察!不敢欺瞞老爺,我們民間納個妾,還要買些花粉華衣討她歡心的,更何況貴為公主,草民豈有不竭盡所能討她歡心的?再說續娶一事,草民早有二子一女繼承香火,又有妾室在,不過是不續娶罷了,並沒有甚麼損失,再沒有怨恨一事!更何況公主也給草民介紹了些生意,並不是一味虧本的……草民也只是聽說公主急病忽然去世,草民十分傷心還在家裡痛哭了一場,現去查家裡還設有牌位致祭的,公主府草民從未有幸進門過,更與公主身邊的侍女一無交往,要說謀害公主,那可是抄家滅族的欺君大罪!那是萬萬不敢的!」
裴瑄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命人將他帶了下去,轉頭往碧紗櫥裡走來行禮問永安公主道:「剩下就是衛三公子了,為著怕打草驚蛇,之前並未提審。」
永安長公主道:「有勞裴大人,衛三公子這邊,我卻有一想法,說出來還請兩位參詳一二,謀害姑母,這人身份無非兩種,一種身份極高,因此並不畏懼皇家權勢,敢下殺手。姑母並無實權,不過是個閒散寡居的公主,為何招人恨至能下殺手,一則她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二是她擋了別人的路,從這一點來看,三個情人中,一個是閒散爵位賦閒在家身上並無差使且年已過半百雖有家室卻因為已賦閒本身就沒什麼前程,一個是家資百萬的富翁鰥夫,因與大長公主有私,懼於公主權勢,並未續娶,只有幾門小妾,兩人都與姑母有私多年,公主身份於他們並無妨礙,暴露也不過多些流言蜚語,不至於如今才下死手,所以如今倒是衛三公子這邊嫌疑最重,他年輕又貌如潘安,偏偏與姑母有著輩分,因此與大長公主這事若是被人知道,則前程盡毀,他的動機最大,又或者是與他關係密切的人,為了保護他的前程才下殺手,這也符合我之前說的,身有地位,因此對皇室並不甚畏懼。」
寶如默默不言,心知如今看來的確這邊嫌疑最大,但是前世衛三郎和弘慶大長公主都沒有下手,這一世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恐怕還是要從宋曉菡身上查原因,只是這話卻不能明說。
永安長公主卻又道:「第二種情形,就是與高門相反的另外一種人了,即為草根平民甚至賤籍的身份,無家無累,純粹為了某種原因仇恨姑母,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這種人因為身份低微,欲逞一快而下手,甚至有可能是衝動之下犯案,而這小人卻因身份低微,要進入公主府投毒,不是府上的奴僕便是與奴僕有關,即便是第一種情形,也必須要能近身伺候公主的人才能下毒。」
寶如和裴瑄都看向永安公主,永安公主道:「因此如今查案的方向,一方面是繼續細問公主府上下的侍衛、丫鬟、奴僕等人,看看是否有人因細事攜怨報復,查衛三公子這一頭,我打算這幾日為姑母在相國寺舉辦往生法會,邀請衛三奶奶和大姑母過來,想先從內眷這邊打探下消息,到時候還請許夫人幫忙配合,不知許夫人可願幫我?
寶如道:「公主差遣,敢不聽從。」
永安長公主微笑道:「有勞許夫人了。」一邊又看向裴瑄道:「這兩日還請裴侍衛一是派人看衛三公子的行蹤,二是勞您費心,再多問問姑母府上的侍衛,看看那些……」她臉上一紅,聲音小了些:「那些陌生男子,是否有線索,雖然不太可能,卻也不能遺漏。」
裴瑄躬身道:「屬下領命。」
永安長公主低聲道:「其實此案蹊蹺,衛三公子算得上是我表哥,平日觀其為人,雖然略微輕佻些,卻絕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幾人其實都全無頭緒,又推敲考慮了一番行程,才各自散了。
寶如回到府中,少不得與許寧又參詳了一番,許寧先是愕然,後來也歎息道:「真不知說什麼好,若是安陽公主沒死,這兩個男子也不會被牽連進來,就算人不是他們殺的,官家再仁慈,只怕也免不得受些牢獄之苦,罰銀杖責的,闔府奴僕下人只怕這次都拉不下好,但是若是她沒死,又不知還要禍害多少良家子。」
寶如想到今日那四福說話,忍不住笑道:「只怕那些男子還以為遇到了仙子或者狐狸,艷福無邊呢,多少男人會拒絕到嘴邊的肉?」
許寧正色道:「我就不會。」
寶如抿嘴道:「這可說不準,我看那些志怪小說上說的,都是讀書人寫出來的故事,可見心裡都是這麼想著的……夜讀書齋,狐女添香……」
許寧點頭:「那些都是些不得志的書生瞎想出來的,你相公我絕不是如此。」一邊又笑問:「裴瑄這些日子可夠忙吧?官家今日叫了我去,又說到這事,說這事查不明白,他越不能安心。」
寶如卻被他轉移了話題,早忘了那狐女的話頭,只道:「我看永安長公主思路是清楚的,只不知這事真相究竟如何了。」
許寧道:「只要查出投毒之人,此案便能破了七成了,只不知這公主府難道是篩子不成,連個煎藥時投毒的人都查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