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誤落塵網中

  二百年後,神農山。

  神農山是神農王族居住的山,位於神農國腹地,共有四河九山二十八蜂,最高峰紫金頂是炎帝起居和議事的地方。

  因為近年來炎帝醉心醫藥,案牘文書等瑣事都交由王子榆罔代理,榆罔是炎帝唯一的兒子。神力低微,在神農族連前一百名都排不進,不過因為心地仁厚,行事大度,也頗得朝內臣子、各國諸侯擁護。

  今日朝會完畢,榆罔沒有下山,反而撇開侍從,乘坐騎悄悄趕往禁地草凹嶺。

  草凹嶺在二百年前被炎帝列為禁地,榆罔卻顯然駕輕路熟。他讓坐騎停在一處隱蔽的開闊地,分開荊棘荒草,抓著亂石,爬上懸崖。

  崖頂有一座依著山壁搭建的茅屋,屋內無人。茅屋外,雲霧縹緲,無以極目。不過丈許就是陡峭的懸崖,崖邊斜斜生長著蒼綠的松柏,參差錯落。幾隻白耳獼猴抓著野果吃得津津有味,兩隻鷂子一前一後飛來,落在樹梢,咕咕而鳴。

  榆罔站在崖邊,眺望著雲海,靜靜等候,半晌後,對獼猴和鷂子說:「只怕我還在半空,你們這些傢伙就已經和蚩尤通風報信了,怎麼還不見他呢?」

  獼猴啃咬著野果嬉戲,鷂子啄理著羽毛鳴叫,顯然並不懂人語。不能回答榆罔,懸崖下卻有語聲傳來,「我沒聞到酒香,自然就跑得慢了。」

  恰一陣風來,濕氣愈重,雲霧翻湧。猶如紗幔,籠罩四野,松柏飄搖,岩壁影綽,頓生天地淒迷之感。一道赤紅如血的身影猶如驕陽,從雲海掠出,飄飄蕩蕩地飛向榆罔,看似漫不經心,實際卻迅極快極。

  待紅影落定,雲霧散去,只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懶懶而立。衣袍皴皺,頭髮披散,渾身上下都流露著滿不在乎。一雙眼睛卻異常鋒利,以榆罔之尊,也稍稍低了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紅衣男子就是榆罔等待的蚩尤,看著榆罔空空的兩手,嘟囔:「沒有帶酒,溜入禁地找我何事?」

  榆罔笑道:「你若幫我查清一件事,我去父王的地宮裡偷絕品貢酒給你。」

  「你有那麼多能幹的下屬,我能幫你做什麼?」

  「聽聞祝融貪圖博父山的地火,把一座山峰做了練功爐,方圓幾百里寸草不生,博父國民不聊生,可竟然一直沒有官員敢向父王呈報。我想派一個神去查清此事,如果屬實,立即奏明父王,責令祝融滅了練功爐。事情不大,可你也知道祝融的火爆性子,沒有幾個神敢得罪他,思來想去唯有你不怕他。」

  蚩尤叱了兩聲,一隻白耳老獼猴躍上懸崖,恭恭敬敬地把幾枚朱紅野果捧到蚩尤面前,蚩尤一邊抓起野果丟進嘴裡,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是不怕他,可不表示我要去惹他。我和他的積怨已經夠深,你也該知道師父把此處劃為禁地,就是禁止祝融和我接觸,怕他一時控制不住殺了我。」

  榆罔知道蚩尤的性子吃軟不吃硬,愁眉苦臉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使出水磨功夫,「好兄弟,你就幫幫我。」

  蚩尤笑搖搖頭,「罷、罷、罷!我就幫你跑一趟博父山。」

  見蚩尤答應了,榆罔又不放心起來,「一切小心,只需悄悄查清傳聞是否屬實就行,其餘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千萬別和祝融正面衝突。還有,你把頭髮梳理梳理、衣袍整理整理,外面是人族聚居的地方,不比山上,你別嚇著那些老實人……」

  蚩尤皺皺眉,將一枚野果彈進榆罔嘴裡,縱身躍下懸崖。轉瞬就消失在雲海中,榆罔半張著嘴,愣了一瞬,笑嚼著野果離去。

  博父國外的荒野上,蚩尤腳踩大地,頭望蒼天。探查著過於充沛的火靈,感受著萬物的掙扎哭泣,祝融果然在此練功。

  他並不覺得祝融做錯了什麼,天地萬物本就是弱肉強食,榆罔卻心地過於良善,總喜歡多管閒事。不過,若沒有榆罔多管閒事的毛病,星夜追他回神農山,也就沒有今日的蚩尤。

  他收回了靈力,漫不經心地回首,卻看到—西風下、古道旁,一個少女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衣,從漫天晚霞中款款走來。四野荒蕪,天地晦暗,她卻生機勃勃,猶如懸崖頂端迎風怒放的野花。

  野風拂捲起她的髮絲,她的視線在道路四周掃過,落到他身上時。她展顏而笑,那一瞬,夕陽瀲流光。晚霞熙溢彩,煙塵漫漫的古道上好似有千樹萬樹桃花次第盛開,花色絢爛、落蕊繽紛。

  蚩尤心底春意盎然,神情卻依舊像腳下的大地一般冷漠荒蕪,視線從青衣女子身上一掃而過,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準備趕回神農山。兩百年來,他從一隻野獸學著做人,最先懂得的就是猙獰原來常常隱藏在笑容下,最先學會的就是用笑容掩藏猙獰,他不想去探究她笑容背後的內容。

  青衣女子卻快步追向他,未語先笑,「公子,請問博父國怎麼走?」

  他停住了步子,遲遲不說話,沒有回身。卻也沒有離去,只是定定地望著天際的紅霞,神情冷肅,眼中卻透出一點掙扎。

  少女困惑不解,輕拽住蚩尤的衣袖一角,「公子?你不舒服嗎?」卻不知道自己挽留的也許是一場殺身大禍。

  也好,就看看她的真面目吧!在轉頭的一瞬,蚩尤改變了心意,也改變了神情,笑嘻嘻地道:「我正好就是博父國人,姑娘……哦,小姐若不嫌棄,可以同行。」

  「太好了,我叫西陵珩,山野粗人,不必多禮,叫我阿珩就好了。」

  蚩尤盯著西陵珩,一瞬後,才慢慢說道:「我叫蚩尤。」

  阿珩和蚩尤一路同行,第二日到達博父城,尋了家客棧落腳。

  遠處的博父山冒著熊熊火焰,映得天空透亮,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片紙醉金迷。

  因為酷熱,店裡的夥計都沒精打采地坐著,看到一男一女並肩進來,男子朱紅的袍子泛著陳舊的黃,一副落魄相。夥計連身都懶得起,裝沒看見。

  蚩尤大呼道:「快拿水來,渴死了!」

  夥計翻了個白眼,張開五指,「一壺乾淨清水五個玉幣!」言下之意你喝得起嗎?

  蚩尤也翻了個白眼,的確喝不起!卻嬉皮笑臉地看著西陵珩。這一路而來,他一直蹭吃蹭喝,西陵珩也已習慣,拿出錢袋數了數,正好五個玉幣。

  「光喝水不吃飯可不行。」蚩尤很關切地說。

  「那你有錢……」西陵珩的話還沒說完,蚩尤一手攤開,一手指指她耳朵上的玉石耳墜,「就用它們吧,雖然成色不好,換頓飯應該還行。」

  西陵珩苦笑一下,把耳墜子摘下,放到蚩尤掌心。

  夥計手腳麻利地把玉幣和耳墜收走,臨去前,丟了蚩尤一個白眼,見過無賴,可沒見過這麼無賴的!

  夥計端上水和食物後,蚩尤趕著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西陵珩卻皺眉望著遠處的「火焰山」。

  蚩尤慢慢地啜著杯中水,眯眼看著西陵珩,眸內精光內蘊,猶如一隻小憩剛醒的豹子懶洋洋地審視著獵物。

  西陵珩若有所覺,突然回頭,卻只看到蚩尤偷偷摸摸地又在倒水。

  蚩尤見她發覺了,嘻嘻一笑,「喝嗎?」把水杯遞到西陵珩面前。

  西陵珩好脾氣地搖搖頭,「你多喝點吧!」

  西陵珩叫了夥計過來,「我聽說博父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幾十年前的博父國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博父山開始冒火。天氣越來越乾旱,水越來越少,人們為了爭奪水天天打架,在這裡水比人命貴!」夥計望了眼天際的火焰,嘆著氣說:「老人們說博父山上的火焰是天神為了懲罰我們才點燃的,可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一個山羊鬍、六十來歲的老頭背著三弦走進客棧,面色紫紅,額頭全是汗珠,顫顫巍巍地對夥計說:「求小哥給口水喝。」

  夥計早已見慣這樣的場景,不為所動地板著臉。老頭佝僂著腰,對店裡零星的幾個客人哀求:「哪位客官賞口水?」

  眾人都扭過了頭。

  「您過這邊來坐吧!」

  老頭兒忙挨到了桌邊,西陵珩要給老頭斟水,蚩尤緊拽著水壺,不停地給西陵珩打眼色,暗示她已經沒錢。西陵珩拽過來,他拉回去,只看水壺一會往左,一會往右,老頭的眼珠子也一會左、一會右。

  左右、左右……

  幾圈下來,老頭眼前金星亂冒,差點暈厥過去。

  西陵珩用力打了蚩尤一下,他才不情願地鬆了手,老頭兒也舒了口氣,軟軟地坐下。

  老頭一杯水下肚,臉色漸漸好轉,對西陵珩道謝,「多謝小姐活命之恩,小老兒身無長物,給小姐彈首三弦,講段異聞,聊盡謝意。」他調了調琴弦,清了清嗓子,「正好剛才聽到小姐詢問博父山的火,小老兒就冒死說出真話。其實,博父山火不是懲罰凡人的天火,而是火神祝融點燃的無名之火。因為博父山與地火相通,火靈充沛,祝融為了淬煉自己的火靈。引地火而上,將整座山峰變作他的練功爐,附近的村子本來和睦相處,如今為了搶奪水,頻頻打架。壯年男子要麼死於刀斧,要麼腿斷手殘,稍有些門路的人都逃去他鄉。剩下的都是些孤兒寡婦,還有那花草樹木,無手無腳,逃也逃不了……」

  蚩尤打斷了老頭的話,滿臉驚懼,「快別說了!非議神族,你不想要命,我們還要命!」

  老頭盯著西陵珩不語,似在祈盼著什麼,半晌後,收起三弦,靜靜離去。

  西陵珩遙望著「火焰山」,默默沉思。火好滅,祝融卻難對付!祝融是神族中排名前十的高手,傳聞他心胸狹隘、睚眥必報,若滅了他的練功爐,只怕真要用命償還。

  蚩尤湊到西陵珩耳畔,低聲說:「我看這個老頭有問題。說是渴得要死了,卻滿頭大汗,壓根不像缺水的人,不知道安的什麼鬼心眼。」

  西陵珩點點頭,「我看出來了,他不是人……不是一般的老人。」老頭是妖族,靈力不弱,可惜是木妖。天生畏火,想是看出她身有靈力,為救這裡的草木而來,雖別有所圖,居心卻並不險惡。

  趁著蚩尤休息,西陵珩偷偷甩掉了他,趕往博父山。

  因為地熱,博父山四周都充滿了危險,土地的裂縫中時不時噴出滾燙的熱氣,有些土地看似堅固,底下也許早已經全部融化。

  西陵珩小心地繞開噴出的熱氣柱,艱難地走向博父山。右腳抬起,正要踩下,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急忙回頭,看到蚩尤被氣柱燙到,摔倒在地上。她趕忙回去,把他扶起來,「你怎麼來了?」

  身後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滾燙的熱氣席捲而來,西陵珩立即用身體護住蚩尤,抱著他滾開。

  剛才她要一腳踩下去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滾滾蒸汽像一條白色的巨龍衝天而上,連堅硬的岩石都被擊成了粉末。

  西陵珩驚出一身冷汗,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她剛才一腳踏下去會怎麼樣。

  蚩尤摟著西陵珩,扭扭捏捏地說:「西陵姑娘,我還沒成婚,你若想做我媳婦,我得先回去問一下我娘。」

  「啊?」西陵珩心神不寧,沒明白蚩尤的意思,可看看自己壓在蚩尤身上。雙手又緊抱著他,她立即紅著臉站了起來,「我不是……我是為了救你。對了,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來了?」蚩尤反問。

  「我想滅……」西陵珩氣結,「我在問你!」

  「我也在問你啊!你先說,我再說!」

  西陵珩早已經領略過了蚩尤的無賴,轉身就走,「你也看到了,這裡很危險,趕緊回去吧。」

  小心翼翼地行了一段路,看到一片坑坑窪窪的泥地,試探一下沒什麼危險,西陵珩正要跨入,又聽到身後傳來慘叫。

  蚩尤抱著被熔漿燙到的腳,一邊痛苦地跳著,一邊齜牙咧嘴地向她揮手。

  「你怎麼還跟著?不怕死嗎?」

  「見者有份,我也不多要,只要四成就夠了!」

  「見到什麼,要分你什麼?」

  「寶貝啊!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難道不是去挖寶?」

  「我不是去挖寶!」

  蚩尤搖頭晃腦地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你可別想騙我,我精明著呢!」

  到了這裡,再回頭也很困難,西陵珩無奈,只能走過去,「跟著我,別亂跑。」

  蚩尤連連點頭,緊緊抓著西陵珩的袖子,一臉緊張。

  因為蚩尤的畏縮磨蹭,費了一會工夫,西陵珩才回到剛才的泥地。看到一個黃色氣泡接一個黃色氣泡從泥土中冒出,蚩尤興高采烈地要衝過去,「真好看!」

  西陵珩一把抓住他,「這是地底的毒氣,劇毒!」她暗暗慶幸,若不是被這個潑皮耽誤,她已經走了進去。

  西陵珩帶著蚩尤繞道而行。走了整整一天,終於有驚無險地到了博父山山腳。

  熱浪滾滾襲來,炙烤得身體已經快熟了,蚩尤不停地慘呼。阿珩只能緊抓住他的手,儘量用靈力罩住他的身體,她自己越發不好受,幸虧身上的衣服是母親夾雜了冰蠶絲紡織,能克制地火。

  又走了一截,蚩尤臉色發紅,喘氣困難,「我、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別管我,自己上山挖寶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跟你說了不是挖寶!」把蚩尤留在這裡,只怕不要盞茶工夫,他就會被火靈侵蝕到煙消雲散。西陵珩想了一想,把外衫脫下。

  蚩尤還不願意披女子衣裳,西陵珩強披到他身上,蚩尤頓覺身子一涼,「這是什麼?」

  「你好好披著吧!」西陵珩勉強地笑了笑,她的靈力本就不高,如今沒了衣衫,還要照顧蚩尤,十分費力。

  蚩尤一邊走,一邊看西陵珩。她臉色發紅,顯然把衣服給了他後,很不好受。

  蚩尤走著走著,忽而嘴邊掠起一絲詭笑,笑意剛起。竟然一腳踏空,摔到地上,西陵珩想扶他起來,他卻一用勁就慘呼。

  西陵珩摸著他的腿骨,問他哪裡疼,蚩尤哼哼唧唧,面色發白,顯然是走不了路。

  「我背你吧!」西陵珩蹲下身子。

  蚩尤完全不客氣,嬉皮笑臉地趴到西陵珩身上,「有勞,有勞!」

  西陵珩吭哧吭哧地爬著山,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靈力消耗過大。只覺得背上的蚩尤越來越重,到後來,感覺她背的壓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小山,壓得她要垮掉。

  「你怎麼這麼重?」

  蚩尤的整個背脊都已石化,引得周圍山石的重量聚攏,壓在西陵珩身上,嘴裡卻不高興地說:「你什麼意思?你要是不願意背,就放我下來!我捨命陪你上山挖寶,你居然因為我受傷了就想拋棄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好重……」

  「你覺得我很重?是不是我壓根不該讓你背我?可我是為了你才受傷!你覺得我是個拖累,你巴不得我趕緊死了!那你就扔下我吧,讓我死在這裡好了!可憐我八十歲的老母親還在等我回家……」蚩尤聲音顫抖地悲聲泣說。

  「算了,算我的錯!」

  「什麼叫算你的錯?」蚩尤不依不饒,掙紮著要下地。

  西陵珩為了息事寧人,只能忍氣吞聲地說:「就是我的錯。」

  西陵珩背著蚩尤艱難地走著,又要時刻提防飛落的火球,又要迴避地上的陷阱。一路而來險象環生,好幾次都差點喪命,蚩尤卻大呼小叫,還嫌她背得不夠平穩。

  西陵珩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能真不顧他死活,只能一邊在心裡咒罵蚩尤,一邊暗暗發誓過了這一次,永遠不和這個無賴打交道!

  好不容易爬到接近山頂的側峰上,西陵珩放下了蚩尤。

  西陵珩滿頭大汗,渾身是土,狼狽不堪。蚩尤卻一步路未走,一絲力未費,神清氣爽,乾乾淨淨。

  西陵珩擦著額頭的汗,忽覺哪裡不對勁,這才發現聒噪的蚩尤已經好久沒有說過話。納悶地回頭,看到蚩尤正盯著她,眼神異樣的專注,簡直霸氣凌人,一副全天下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

  西陵珩心中一驚,覺得蚩尤換了個人,「你、你怎麼了?」

  蚩尤咧嘴而笑,腆著臉,抓著西陵珩的手說:「不如你做我媳婦算了,力氣這麼大,是個幹莊稼活的好手。」

  還是那個潑皮無賴!

  西陵珩懶得搭理他,甩掉他的手,仰頭看著衝天的巨焰,感嘆祝融不愧是火神,只是一個練功爐威力就這麼大。她若滅了火,只怕很難逃過祝融的追殺,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西陵珩拿出一個「玉匣」,看著像是白玉,實際是萬年玄冰,兩隻白得近乎透明的冰蠶王從玄冰中鑽出,身體上還有薄如冰綃的透明翅膀。

  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蚩尤抱著胳膊直打哆嗦。西陵珩把「玉匣」交給蚩尤,「站到我身後。」

  她運起靈力,驅策兩隻冰蠶王飛起,繞著火焰開始密密地吐絲織網。隨著網越結越密,西陵珩的臉色越來越紅,額頭的汗珠一顆顆滾落。

  終於,巨大的冰蠶網結成,西陵珩催動靈力。把網向下壓,火焰開始一點點消退,已經收進山口中時,地火一炙,又猛地暴漲。想要衝破冰蠶網,西陵珩被震得連退三步,差點掉下懸崖,幸虧蚩尤一把抓住了她。

  西陵珩顧不上說話,點點頭表示謝意,強提著一口氣。逼著冰蠶網繼續收攏,火焰依舊沒有被壓下去,反而越長越高。西陵珩的臉色由紅轉白,越來越白,身子搖搖晃晃。

  她喉頭一股腥甜,鮮血噴出,濺到冰蠶絲上。轟然一聲巨響,冰蠶絲爆出刺眼的白光,紅光卻也暴漲,吞沒了白光。火焰衝破冰蠶網,撲向西陵珩,西陵珩被熱浪一襲,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此時,街道上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遠處的博父山。

  本來燦若朝霞的漫天紅光被白網狀的光芒壓迫著一點點縮小,整個天際都變得黯淡起來,眼看著火光就要完全熄滅。可忽然間又開始暴漲,白網消失,火焰映紅了半個天空。

  就在火焰肆虐瘋舞時,忽地騰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扭轉頭、閉起了眼睛。

  等眾人睜開眼睛時,發現白光和紅光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變得難以適應的黑暗。

  天空是暗沉沉的墨藍,如世間最純淨的墨水晶,無數星星閃耀其間,襲面的微風帶著夜晚的清爽涼意。

  這是天地間最普通的夜晚,可在博父國已經幾十年未曾出現過。

  所有人都傻傻地站著,仰頭盯著天空,好似整個博父國都被施了定身咒。

  過了很久,地上乾裂的縫隙中湧出了水柱,有的高。有的低,形成了美麗的水花,一朵又一朵盛開在夜色中。不耀眼,卻是久經乾旱的人們眼中最美麗的花朵。

  看到水,突然之間,街道上的人開始尖叫狂奔。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都互相擁抱,老人們淚流滿面,用手去掬水放入口裡,孩子們歡笑著奔跑,在水柱間跳來跳去。巨人族的孩子拿起石槽,凡人的孩子拿起木桶,把水向彼此身上潑去,邊潑邊笑。

  西陵珩從昏迷中醒來時,看到了滿天繁星,一閃一閃,寧靜美麗。

  她愣了一會,才意識到她在哪裡,「火滅了,火滅了!」她激動地搖著昏迷的蚩尤,蚩尤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驚異地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沒、沒火了!你滅了山火?」

  西陵珩狐疑地盯著蚩尤,「我不知道是誰滅的火,也許是你。」昏迷前的一刻,明明看到衝天火舌席捲向她,她以為不死也要重傷。

  蚩尤立即跳起來,豪氣干雲地拍拍胸口,「就是我!我看到兩隻胖蠶要被火吞掉,就灌注全身靈力,把手裡的盒子扔出去,山火被我的強大靈力滅了!」蚩尤似乎想到待會下山,會受到萬民叩謝,一臉陶醉得意。

  他搶功般的承認反倒讓西陵珩疑心盡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來是誤打誤撞。這人連冰蠶王都不認得,把地火叫山火,也不知道從哪裡偷學了一點亂七八糟的江湖法術,就以為自己靈力高強。

  蚩尤不滿地說:「你笑什麼?」

  西陵珩笑吟吟地說:「你忘記這山火是誰的了嗎?這可是祝融點的火,火神祝融的脾氣可是比他的火更火爆,他只需輕輕彈一下指頭……」西陵珩盯著蚩尤,「就可以把你燒成粉末!」

  蚩尤打了個寒戰,神色驚懼不安,哼哼唧唧地想推卸責任,「其實我當時已經嚇糊塗了,看到火突然躥得老高,扔了盒子就跑,摔了一跤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西陵珩看到這個無賴也終於有了吃癟的時候,大笑著推著他往山下衝,邊沖邊大叫,「滅火英雄來了!」

  蚩尤緊緊抓住西陵珩的手,臉色發白,「別,別亂叫,我可沒滅火。」西陵珩笑得前仰後合,依舊不停地吼,「滅火英雄在這裡!」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跪倒在他們面前。

  西陵珩用力把蚩尤推進人群,走到眾人面前,氣壯山河地說:「是我滅的火。」她朝蚩尤眨了眨眼睛,逗你玩的,膽小鬼!

  所有人都朝西陵珩潑水,她一邊躲,一邊快樂地笑起來,「你們記住了,我叫西陵珩,如果有人來問你們是誰滅掉的火,你們就說是西陵珩。」

  沉浸在狂喜中的人們邊潑水邊笑著叫:「西陵,西陵,是西陵救了我們。」

  擠在人群中的蚩尤沉默地看著邊躲邊笑的西陵珩,眼眸異樣黑沉,唇邊的懶散笑意帶出了一點點若有若無的溫暖。

  第二日清晨,蚩尤醒來時,西陵珩已不知去向。

  夥計笑嘻嘻地拎了一壺水給蚩尤,「西陵姑娘已經走了,今日沒有人給你買水,不過現在博父國的水—免費喝!」

  蚩尤接過水壺,淡淡道謝。

  夥計一愣,覺得眼前的人似乎和昨日截然不同。

  天空中傳來幾聲鳥鳴,沒有人在意,蚩尤卻立即站起來,推開窗戶。

  碧藍的天空上,凡人的眼睛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黑點,不留意就會忽視。可他能看到,那是一隻巨大的畢方鳥,鳥上坐著號稱掌握天下之火的祝融。

  蚩尤十分意外,他想到了祝融會動怒,卻沒有料到他竟然震怒到不顧身份,親自來追殺滅他練功爐的西陵珩。西陵珩若被他追上,必死無疑。

  蚩尤立即放下杯子,提步離去,看似不快,卻很快就消失在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