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鋸木頭的小乞丐

  這時,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性-欲果然像小時候老爸教授的那句話一樣「自由地旺盛地像阿瞬家的哥哥一輝的小宇宙那樣燃燒了」。

  也就是那時,我才知道父母是多麼地有遠見之明,他們居然從剛出生的泡了七個月羊水因而皺巴巴得像小老頭的我的臉上,看見了「色」的特質。

  這便是政治班導說的,透過現象看見了本質。

  思想漂浮到這,我猛地搖搖頭,企圖將溫撫寞這三個字搖出腦海。

  寒食色,不是說好不再想他嗎?

  長長吁口氣,閉上眼,直到那張清秀得纖塵不染的臉漸漸變淡,才重新看向鏡子。

  裡面的那個女人,有著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有著凌亂蓬鬆的頭髮,有著滿臉油光的皮膚,對了,眼角還有一粒眼屎。

  真是夢中的女王,現實中的頹唐女啊。

  實在是不忍多看,趕緊洗臉,擦爽膚水,乳液,隔離霜,撲一層蜜粉,接著勾眼線,涂睫毛膏,最後是淡淡的唇彩。

  一個個步驟,馬虎不得。

  以前大學期間看言情小說中了毒,認為素面朝天,接著剪個清湯掛面頭型就一定能成為灰姑娘,等著被多金英俊的王子從一堆濃妝豔抹的壞心女配中給拯救出來,穿上水晶鞋。

  於是,我拒絕任何化妝品,連潤唇膏都不用。

  但後來終於醒悟,小說中那種皮膚好得不化妝也會在陽光下呈現完美無暇晶瑩剔透狀態,睫毛天生又濃又翹,唇不點而紅的女主,人家那是百年才出一個的啊。

  再看看自己,嘴唇皴裂乾燥,皮膚暗沉有油光,雙眼無神,這樣子素面朝天只能等著升天。

  而且身邊那些壞心女配類型的大美女們也不傻,誰會沒事在臉上抹漿糊,在嘴唇上涂血水啊。人家個個畫裸妝,皮膚晶瑩了,眼睛有神了,卻還是一副清水芙蓉摸樣。

  在東想西想之間,頭髮整理完畢,衣服也換好,我拿起提包,出了門。

  當我從市某醫科大學畢業後,老爹將自己-胸-口一拍,道,女兒,我一定託人讓你輕輕鬆鬆地進入三級甲等醫院。我那個高興啊,還認為自己以前是瞎了眼,居然認為老爹就一不學無術的主,簡直是不孝。

  果然,老爹實現了諾言,走了下關係,將我輕輕鬆鬆地塞進三級甲等醫院--不過,卻是一間男科醫院。

  也就是說,我每天都必須要和男人的那些事打交道。

  實在是讓人無語凝咽。

  不過好處就是,自從我接受了這份每天檢查男性同胞的性-器官的工作後,我娘手上願意跟我相親的名單便大幅度縮水,讓我樂得輕鬆。

  最開始工作時,還非常有激情,畢竟三不五時的,還能有一兩個帥哥出現。

  這是最快樂的日子,因為我可以外表嚴肅內心淫-蕩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對帥哥上下其手吃盡豆腐,最後還要帥哥掏錢付費。

  連武則天武姐姐也沒這個本事啊,我自豪。

  但日子久了,神經漸漸麻木,男人那話看多了,就膩煩了,每天就覺得一大堆雞腿菇在眼前晃悠。並且,就算是超級大美男,可他展現給我的略帶噁心的患病部位,卻毫無美感可言。

  所以現在,我每天就面無表情地坐在診室中,等著病人進來,脫褲子,檢查,開藥,交錢,走人,接著再喚一聲:「下一位。」

  柴柴有天若有所思地說道:「食色,我覺得你的工作和那些性工作者沒什麼兩樣啊。」

  童遙贊成:「並且你還是穿白大褂,簡直是制服誘惑。」

  我無言以對,默然接受。

  工作的男科醫院就在我公寓的對面街上,每天上下班還是很方便的,只需要走過一個地下通道就成。

  地下通道兩旁,一般都有幾個賣小物品的攤販,比如說盜版碟啊,紐扣頭繩之類的,但最近一個月,這裡多出了一個乞丐。

  那乞丐看上去年齡挺小的,十七八歲的樣子吧,總是拿著一把小提琴,在不停地拉奏著。說實話,這孩子身上確實有那麼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貴氣。

  因為我沒什麼音樂細胞,不僅同意劉亦菲美女的「彈鋼琴的和彈棉花的沒有多大差別」,還比她更進了一步,認為拉小提琴的和鋸木頭的沒多大差別,所以實在不清楚這孩子拉的是好是壞。

  再說句實話,他雖然臉上黑黑的,但從輪廓看得出,模樣絕對不差。並且那雙眼睛很漂亮,燦若星辰,水盈盈的,估計是--餓出來的。

  這是有事實根據的,我節食減肥那兩天,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時候,眼睛就會發光,看見人閃綠光,看見食物閃紅光,差點被交通局聘去當人工智能型紅綠燈了。

  看著這孩子,我頓時心生同情,便掏出一塊錢,放入他面前的小紙盒中,接著--從裡面再拿出了兩張五毛的。

  最近食用油漲價,那天殺的牛肉麵從六塊漲成了六塊五,害得我不得不從小乞丐這換零錢。

  拿完之後,看也不看小乞丐一眼,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淡定往前走。但走著走著,忽然覺得有股憤怒的灼熱的光在灼燒背部,怪事。

  -

  醫院門口這間麵館賣的牛肉麵特別合我的胃口,但一想到漲了五毛,我就肉痛,所以舀了三大勺辣椒油放在面裡,這才心理平衡了些,但下手下重了,太辣,不得不再掏腰包買碗銀耳粥,三大三塊,我又虧了撒。

  雖然醫院裡有食堂,但大家還是不約而同地選擇到外面這些小吃店來吃飯。

  不能怪我們,主要是醫院食堂做的飯菜實在是高端得太有技術含量了。

  以前我們那所大學的食堂,做得最過分的事就是平均三粒飯裡加一粒砂,或者是辣椒炒肉中的肉只能借物理系同學的顯微鏡來尋找。

  總的說來,還是正常的,只是偷斤少兩,騙點錢。

  但咱們醫院這所食堂,那不僅是騙錢,還騙命啊。

  親身經歷,我第一天上班時,人生地不熟地,弄不清情況,傻乎乎地跑去食堂吃中飯。裡面那叫一個門可羅雀啊,我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安。接著那打飯的大嬸看見我,像看見自己失散多年的親閨女似的,眼中閃著淚光,拚命往我飯盒裡塞飯,還喃喃道,盼了這麼久,終於有新人來吃飯了。

  打完飯,我抱著飯盒,猛吃到一半,卻忽然發現裡面居然有只還在慢慢爬動的活生生的蝸牛!

  肉融融的脖子,殼與身體之間的黏液,還有那左右擺動的觸角,簡直是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我跑進洗手間,吐了個昏天黑地。

  後來,我從同事口中,認識到了關於這所食堂的可怕之處。

  給我一根裡面賣的油條,我可以用它翹起整個地球。

  給我一個裡面賣的麻團,我能做油條的支點。

  給我一個裡面賣的燒餅,我就能砸斷那根油條。

  據說,自從食堂的吃飯率下降後,醫院的死亡率同時也大大下降了。

  所以我說,這食堂的凶殘度簡直快趕上日本731部隊了。

  牛肉麵吃完了,我起身,邊走進醫院電梯,邊回思著早上的那個夢。

  弗洛伊德大叔說,夢,並不是空穴來風,不是毫無意義的,不是荒謬的。

  可我做的夢,卻從來都是荒謬的。

  比如今早的六個病患脫褲子,比如天上掉下的金元寶砸在我頭上時卻變成了黃燦燦的屎,再比如說溫撫寞突然從美國回來敲我家的門,說寒食色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打住打住!

  怎麼又想起他了?

  我閉上眼,瘋狂地搖頭,忘記忘記忘記,快點把他給我忘記!

  一直搖了半分多鐘,我才停下來。

  睜眼,竟發現電梯中的人全用見鬼的眼神看著我。

  我深深吸口氣,輕聲解釋道:「沒錯,我在嗨藥。」

  說完,打開電梯,留下倒地不起的眾人,快速走了出去。

  來到診室中,換上白大褂,整理好桌子,開始翻閱新一期的《知音》。

  剛看完一篇文章,今天第一位病人來了。

  是一位大叔,四十歲左右,頭頂中央的一圈已經成為了地中海,只能採取地方支持中央的原則,用旁邊的頭髮小心翼翼地蓋住那鮮紅色的頭皮。

  而陪伴著他的那位「一臉關切」的中年婦女,估計就是大叔的老婆。

  我問:「哪裡不舒服?」

  這大叔估計是見過世面的,對我女性的身份毫不在意,大喇喇地一指,道:「下面不舒服。」

  這不廢話嘛,來這裡的男的哪個不是下面不舒服,難不成你牙疼還來找我了?我汗,只得繼續深入:「具體有哪些症狀啊?」

  大叔想了想,道:「癢,還長了些小東西。」

  我指指旁邊的屏風:「到裡面去,我檢查一下。」

  他依言照做,跟著我來到屏風後,褪下了褲子。

  我看了一眼,頓時明白了,張口,說出了那四個字的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