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隨風往事(一)

  我一直看著林菲雲的嘴。

  小小的,有著漂亮的弧度,塗著淡粉色的唇彩,陽光在上面歡愉而諷刺地滑動著。

  林菲雲告訴我,其實,溫撫寞一直喜歡的人,是她的表姐,安馨。

  安馨比溫撫寞年長三歲,兩人自小便玩在一起,感情很好。

  林菲雲說,她很早就知道了溫撫寞的心事。

  從溫撫寞每次看安馨時,那種溫柔如水的目光,她便知道了。

  後來,安馨高中畢業,到了美國留學,離開了他們。

  趁此機會,林菲雲向溫撫寞進行了表白。

  可想而知,溫撫寞拒絕了她。

  林菲雲固執地想要聽他親口說出原因。

  溫撫寞滿足了她,他說,他愛的是安馨。

  林菲雲勸他想清楚,因為安馨根本就把他當成弟弟看待。

  記得當時溫撫寞望著窗外,目光如浮雲一般柔軟,他說,沒關係,他會一直等待下去,他這輩子,只會娶安馨一個人。

  一年之後,安馨與一位華裔青年交往的事情傳來,林菲雲沒有任何猶豫,便將這件事,還有兩人親密的照片拿給了溫撫寞看。

  當時,溫撫寞的眼神,如荒蕪庭院。

  那是升入高中的那個暑假髮生的事情。

  原本以為,溫撫寞從此會沉寂下去,但沒料到的是,一年之後,他居然和我交往了。

  當看見我的第一眼,林菲雲便知道了原因。

  我的頭髮,總是披散在肩上的頭髮,像匹華麗的黑色絲綢。

  和安馨一樣。

  林菲雲說,從背後看上去,你和安馨真的很像。

  她說,溫撫寞不是正好坐在你身後嗎?

  她說,溫撫寞是不是很喜歡撫摸你的頭髮?

  她說,寒食色,你和我一樣,都是輸家。

  手中的咖啡在說話之間,熱度已經被空氣挾帶走了,只剩下一片冰冷。

  我忽然微笑,笑容比春日豔陽更為燦爛。

  我說,這又怎麼樣?現在溫撫寞就在我身邊。

  我說,我隨時隨地都能掐他的屁股,你能嗎?

  我說,男人嘛?享受他的身體就好,管心做什麼?

  我說,我比你,還是贏了那麼一點點。

  我說,好了,我走了,下次再聊吧。

  然後我起身。

  轉身時才發現,嘴角已經十分僵硬。

  打開咖啡店的門,白晝的光,如洪水一般,擠入我的眼中。

  一種酸脹的感覺。

  我的嘴角,依舊有著上揚的弧度。

  我還是在笑啊。

  我就這麼在街上走著。

  沒什麼意識,也沒辨別方向,只是人跟著腳步前進。

  身邊,似乎有許多人走過,但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聲音還是有的,只是變得模糊,像是蒙了一層紗,惶惶然地。

  就這麼一直走著,直到一道急促的喇叭聲讓我的神智恢復過來。

  像是猛地從夢中驚醒,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馬路中央。

  各種各樣的車,在我身邊急速而過。

  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一個穿著制服,脖子上掛著哨子的交通義務執勤大媽將我拉回了馬路邊,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妹妹啊,世界如此美好,空氣如此清新,今天的豬肉又降價了,為什麼你還是要尋短見?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要在我管轄的路口尋短見?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會害我這個月獎金泡湯嗎?來,姐姐告訴你,要尋短見,去前面那個路口,那裡車流量更大,絕對能被軋得頭頸分家,連你媽媽都認不出來,乖,去吧。

  我沒有去前面那個車流量更大的路口,也沒有尋短見,而是回到了家中。

  躺在床上,我開始努力鎮定下心神。

  從小看偶像劇長大的我,非常清楚一個道理,那就是,對於情敵的話,是絕對不能相信的。

  可是,她關於頭髮的那襲話,卻深深刺進了我的心裡。

  溫撫寞不是正好坐在你身後嗎?

  溫撫寞是不是很喜歡撫摸你的頭髮?

  是的,這些都是真的。

  我想起交往之前,溫撫寞注視我頭髮時的溫柔神色。

  我想起交往之後,溫撫寞撫摸著我頭髮時的愛戀姿態。

  還有上次,我問溫撫寞是不是覺得我的頭髮很漂亮,那時,溫撫寞的手,確實是有一瞬間的僵硬。

  這一切,都逼迫著我不得不相信林菲雲的話。

  是因為頭髮?

  溫撫寞之所以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我的頭髮?

  我躺在床上,每隔三秒鐘就開始翻一次身。

  最終,我爆發了,直接衝到樓下的煙店,買了包esse,拿回家,一根一根地抽著。

  雖然煙的味道很淡,可依舊將喉嚨熏得不成樣子。

  當一包煙抽完了,我也冷靜了下來,做出個決定--明天的事情還是明天想吧,今天就睡覺。

  於是,我翻出安眠藥,抓了一把,合著清水吞了。

  第二天醒來,頭昏腦脹的,慢慢睜開眼,發現溫撫寞不知何時坐在了我的床邊。

  我撐起身子,剛想開口,卻發現喉嚨又腫又痛。

  一定是昨天抽得太猛了。

  溫撫寞將我扶起,皺眉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其實,我很想拉著他,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戰略威脅他,用將眼淚鼻涕擦在他身上的方式來肆虐他,逼他說出實話。

  你喜歡的人究竟是誰?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我的頭髮讓你想起了安馨?

  我們是不是要分手?

  可是我不敢。

  我怕得知真相之後,我們便再也無法待在一起。

  我害怕。

  我害怕失去他。

  溫撫寞的手,那乾淨,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一下下,撫摸著我的臉頰。

  他問:「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他的眼睛,如春水般溫柔,我沉浸其中,不願離開。

  算了,溺死為止。

  於是,我環住他的腰,什麼也沒有再問。

  但心中有了根刺,之後,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動作大點,便會再次穿入皮肉,痛不可當。

  和溫撫寞在一起時,快樂便不再那麼純粹。

  從此,我很怕他摸我的頭髮,總覺得,那是他懷念安馨的方式。

  畢竟演技還是不行,雖然努力保持平靜,但旁人還是看到了我的悶悶不樂。

  就連童遙有次也跑來問我,說:「你最近怎麼都不開心啊?」

  我長嘆口氣,道:「我便秘啊。」

  他仔細打量了下我的臉,道:「嗯,看得出來,果然是一臉大便相。」

  我一腳把他踹開。

  添亂的傢伙,思想有多遠,給我死多遠。

  既然童遙都看出來了,那溫撫寞自然也起了疑心。

  可他性格就是這樣,不管遇到什麼,總是把話埋在心裡,自己卻什麼也不說。

  仔細想想,和我一樣。

  這樣悶騷的兩人,終究會出事。

  我開始無緣無故地發脾氣,溫撫寞不習慣和我吵,於是我們之間便只能冷戰。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大一下學期的暑假,那次,我們冷戰的時間很長,一個星期都沒有再聯繫。

  我整天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就盼著溫撫寞能夠打來電話。

  終於在這天,電話響了,但卻是溫撫寞媽媽打來的。

  那時,溫撫寞已經將我介紹給了他的家人。

  溫撫寞的爸爸是高級工程師,平時工作挺忙的,但人很和藹,並且是位帥大叔,溫撫寞的基因大多是從他的身上遺傳的。

  溫撫寞的媽媽則是家庭主婦,沒事就在家裡邀朋友搓麻。

  我從小熟練麻技,和溫媽媽打時,總是故意放水,讓她贏,逗得她開心極了,所以一旦她們幾個麻將搭子聚不齊,就一個電話將我抓去,陪著玩。

  所以這天,也是這個情況,溫媽媽讓我去陪她和另外兩名好友打成都麻將。

  我想了想,覺得這是個下台階的好機會,便去了。

  到了那,卻發現溫撫寞不在家,頓時有些失望,心情鬱鬱。

  所謂情場失意,戰場得意,我這天的手氣特別好,沒多久面前就贏了一堆的錢。

  當然,女人打麻將,免不了八卦。

  麻將桌上,三位阿姨將自己最近聽說的大新聞全說了出來。

  誰家的丈夫包了二奶啊,誰家的老婆紅杏出牆啊,誰家的狗在鄰居門前撒了一泡尿啊,她們全知道得一清二楚。

  聊著聊著,話題就回到我身上了。

  其餘兩位阿姨曖昧地笑著問我和溫撫寞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啊?婚後準備要幾個小孩啊?

  我實在不知怎麼回答,只能裝小家碧玉,做害羞樣。

  最後還是溫媽媽幫我解圍,大手一揮,道:「嗨,他們年輕人的事情,交給他們去辦,我們只享受搓麻就好。」

  那兩位阿姨忽然想起來,問道:「咦,你們家撫寞去哪了?」

  溫媽媽摸起一張牌,漫不經心地道:「不是安馨回來了嘛,他這幾天都在陪她……誒,二筒,我槓一個。」

  聽見那個名字,我的心,頓時糾結成了一團,泛起了刀割似的痛,而整個人,像被潮水劈頭蓋下一般,打得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