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寧,我沒有回宿舍,在就近的廊亭裡坐了下來,清風吹散了六月的燥熱,隱隱能聽見長廊的另一端傳來的英文朗讀聲,應是低年級的同學,以前的自己也總喜歡來這裡背單詞。
打開江寧送的禮物,我微微一怔,難怪江寧說我看了也許會生氣,我搖頭笑了一下,若是以前的我或許真的就著惱了。
這是一本相冊,一本記錄了我日常的相冊,有靜默佇立在路邊操場的我,有在圖書館側頭靜思的我,有在窗邊凝望著遠方的我,有倚樹而眠的我……或憂鬱沉思,或微笑閒適,我從不知道自己平時在別人眼中是這樣的,看著倒也賞心悅目。
不過好在她沒有去拍我和溫揚兩個,不然我就真的著惱了。
清風吹送,陽光透過廊庭的枝葉灑落一串金色的斑點,削弱了原本的炙熱,落在臉上舒服的讓人忍不住瞇了眼,背靠在廊柱,雙腿交錯的搭在橫板上,整個人都困頓的昏昏欲眠,陷入一種淺眠的狀態。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手中的相冊在被人慢慢的抽出,我猛的抓住那個作祟的手,睜開眼睛,狠狠向前一貫。
卻見溫揚一臉詫異的看著我,我也愣住了,震驚的看著他,結果手上收力不住,拉著溫揚向後倒去,做了人肉墊子被壓在身下。
呼吸相觸,炙熱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服傳遞過來,我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看著上方的溫揚道:「怎……怎麼是你?」我手足無措的推開他,想要起身。
「等,等等——腳痛。」溫揚俊逸的臉容微微扭曲,痛的皺起了眉。
我嚇了一跳,剛才我是直接在橫板上仰過去的,而溫揚卻被我突然帶過來,根本躲閃不及。
我急道:「怎麼樣,都哪痛?」
溫揚雙手柱地,慢慢的從我身上下來,「沒事兒,我緩一會就好了。」
我趕緊起來查看,撩開溫揚的褲腳,腳踝搽破了皮,連帶著一片紅腫。
「對——對不起,我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不是去醫院嗎?」溫揚坐在地上,手搭著著受傷的左腿,對我眨了眨眼,笑的十分柔和,「只聽別人說,我也想看看你如何英勇的送我去醫院的。」
「……別開玩笑了,那種地方最好永遠都不要去。」我面色有些僵硬。
溫揚看了我片刻,收起笑容道:「只是擦傷,回宿舍處理一下就行,不用擔心。」
我慢慢的扶起他,嚴肅的說道:「不知道傷沒傷到骨頭,還是去醫務室看一眼。」
「不……不用!」溫揚似乎被我的態度弄得有些懵,只得道:「真沒事,就是一點小擦傷。」說完推開我自己向前走了兩步。
我緩了緩呼吸,壓下心中恐懼的情緒,輕聲道:「那走吧,先回去。」
我扶著溫揚,他把重量靠在我身上,不勝感慨的道:「我們三兒也學會照顧人,可以讓我依靠了。」
我啞然:「……這叫什麼話,你是說我以前不靠譜嗎?」
溫揚閉眼搖頭,緩緩露出了笑容:「三兒這麼好,我再離不開了,怎麼辦?」
……我背過有些發熱的臉,說道:「又沒說不管你,走……走吧。」
「就這麼走了?」溫揚道。
我疑惑的看他。
溫揚抬手指了指落在地上裝裱精緻的相冊,「剛才還誓死捍衛,現在不要了嗎?」
我忙鬆開溫揚,把畫冊撿起來,剛才不小心掉落,結果顧著溫揚的傷,把這個給忘了,這種東西若是被別人撿去,就不太好看了,不知道該怎麼被人傳呢,大小咱也是上過學校佈告欄的人物,總不能在最後的時候給人留下笑談。
溫揚靠著廊柱,說:「果真是重色輕友啊。」平素懶洋洋的語氣,聲音卻顯得有些清冷。
「……」這話倒也沒錯,只不過想也知道溫揚把色和友弄反了。
我讓溫揚幫我拿著相冊,我扶著他往回走。
「吃飯了嗎?」我突然想起來問道,從醫院回來,我一直監督著他吃飯,本來我們四個就是打算去食堂吃飯的。
「沒有。」
我不悅的皺起眉,問道:「……你怎麼不去,胃剛好一點。」
溫揚柔和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淡起來:「總要習慣,現在有,以後沒有了,那莫不如一開始就習慣。」
我眉頭揪得更緊:「你在說什麼,這能一樣嗎?不吃飯這件事兒要怎麼去習慣?」
「是嗎?」溫揚突然推開我,自己向前走了幾步,說道,「你看,雖然疼一點,但不是不能自己走,可一旦習慣了這種時候有人攙扶一個人反而就走不下去了。」
看著這樣的溫揚覺得有些難過,平時面對別人的時候我可以伶牙俐齒,可每每遇到溫揚卻總是詞窮。
我低下頭,乾澀的道:「但我是可以依靠的。」我相信這世界上再沒第二個像我這樣為你而活了。
「呵呵……」溫揚意味不明的輕笑,「先是對你好,然後再毫無預兆的就對你惡語相向,沒人受得了這樣的落差,對於這樣的人,莫不如一開始就遠離習慣。」
我終於明白溫揚說的是我,他看似溫柔隨和,卻一直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接受不了背叛,若不然上輩子不會如此仇視我,上次的事兒並沒能讓他釋懷。
我自覺理虧,吶吶的開口:「你還在生氣,對不起,我那時不是故意的,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說我重生了,因為上輩子對你不好,所以你說下輩子再也不想看見我,這麼說就算不被當做神經病,我也不想讓溫揚知道那樣卑劣的自己。
溫揚回過頭直直的看我,目光沉得很深,聲音卻很輕,「我等著你解釋,這些日子我一直想知道你突然轉變的態度是為什麼,難道真的是你說的因為我家裡的原因?」
「不……當然不是。」我有些急了,抬起頭看著他,咬牙道,「溫揚你知道我的應變能力不差,這些日子它足夠讓我想一個好的借口來解釋,但是……我真的不想騙你。」我呼出一口氣,說道,「我現在不能說,以後同樣也不能告訴你原因,可我能和你保證的是,只要你需要,我就會盡一個好朋友的職責,再也不對你惡言相向。」
有些話不能再深說,不然就會超出朋友的界限,而讓溫揚生疑,做他最好的朋友這個定位足夠我這一生用來慰藉自己。
我走到他身側,重新扶住他,低頭軟語求道:「我真心的像你悔過和道歉,請你原諒。」
「我……」溫揚似乎被我鄭重的態度驚到。
看他這樣,我心裡倒是放了下來,假意的收回手,重又垂下眼去,落寞的道,「當然,如果你不能接受這樣的道歉……」
溫揚咳了一聲打斷我,然後背過頭去說道:「我最近在看房子,新東城附近,兩室一廳,缺個人和我分攤房租。」
我咧嘴一笑,重新攙扶住溫揚,「您看我行嗎?注重個人衛生,沒有不良嗜好,季交的房租也馬上到期……」
……
我們一起往回走,未等到宿舍,老遠就聽見裡面笑鬧的聲音,余明傑那個大嗓門不知道為什麼正興奮的吱哇亂叫。
我和溫揚相視一眼,真是一個比一個鬧騰,哪個都不敢帶出去現世的主。
我推開門,直了直身體,一本正經道:「小聲點你們兩個,還有沒有點秩序,整個樓道就聽見你倆吱哇亂叫,馬上就畢業了,你們能肩負起建設社會主義的重任嗎?靠什麼去實現祖國的偉大復興?」
正在打鬧的兩人看見我,突然露出一臉的壞笑,郭宇摸著下巴道:「石杉,這回你得你把相機的內存卡還我,咦……溫揚怎麼了?」
我把溫揚扶到座位上,頭也不回的道:「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怎麼還惦記你那內存卡,我還能貪了不成,我拷貝完,這就給你。」
「嘿嘿……」身後傳來一聲怪笑,余明傑的笑聲聽著滲人極了。
「我不管郭宇,你得請我吃大餐,不然我就把你寫的情詩印成大字報,分發出去。」
我回過身,目帶不解的看向他們:「什麼情詩?」
「哈哈……別不承認,你的字我還能不認識?聽著爺給你讀讀,啊……清風沉醉的夜晚,微風吹動心弦。顧盼間,月色迷眼……」
「嘶……好酸。」郭宇抖了抖肩膀,做出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我的臉突然變得慘白,心跳驟然加快,呼吸也開始不暢,整個人都忍不住晃了一晃。
我心底一片淒然,輕輕閉上眼睛,我想起了這首詩——
——
清風沉醉的夜晚,微風吹動心弦。
顧盼間,月色迷眼。
溫暖的……
彷彿能融化了時間
美麗的……
像開在漆黑天幕的花盞
朦朧的燈光下
悄聲盛開的地
是我碧潭般深沉的愛戀
靜靜地……
似甘泉沁潤心田
灼灼地……
燃燒了這一個夏天。
蒼榕漸老,葉落秋盡。
一眼誤一生
一聲喚一夢
驀然回首……
竟不知剎那就是永遠……
——
我低下了頭,喉嚨有些酸澀,這是我兩世都沒送出去的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