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什麼態度,跟他說這些幹什麼?」正在開車的秦奚有些不耐煩的回頭說了一句。
馮曉曼頓了一下,看了看我又道,「我知道你覺得我這種多管閒事兒的行為很可笑,但我也不是什麼人的事兒都管,不然秦奚整天就沒別的事兒能做了,只是你的遭遇和秦家有關,你又向秦奚求助過,我以前不信因果,經歷一些事情後,讓我不得不去信,幫你未必能增加德行,但放之不管就是孽業,你以後的路還長,我也不想你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我閉眼,自嘲的笑了笑,心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根本不想回頭。
遠處的建築越來越近,警衛把我們攔下來排查了一番才放行。
熟悉的高門大院,極目遠處的山峰,清雅別緻的綠化,正在忙碌著的醫生和護工們,這裡的一切都是我不願意想起的夢魘。
雖然是以探視的身份走進這裡,我還是控制不住的身體僵直,手心裡滿是汗水,尤其是當我看到前世一些熟悉的面孔,全身的汗毛乍起,像個隨時會開裂的木頭。
我本以為自己再不會回到這裡。
我不知道這所名為丘山的療養院當時關了我多久,那時候我長期精神恍惚,很多記憶都不太完整,但當那些曾經的病友在我身旁經過時,我竟也能想起來一些。
喜歡坐在樹下望天的中年男人,你要是坐過去他能一本正經的和你聊股市,說的頭頭是道,但總不能認人,直到我死也沒見他記住我;還有不肯穿鞋在草地上走來走去的女孩,總喜歡笑呵呵的自言自語,但你要是和她說話,冷不丁的就能給你一巴掌……
可能是突然間又想起太多的東西,下了車之後,我莫名的覺得頭暈的厲害,週身有些無力,還腦震盪似的想吐。
「你的臉色怎麼一直都這麼差,沒問題嗎?」馮曉曼有些擔心的問道。
我搖搖頭,說:「沒事兒。」
任我怎麼想,也不會想到秦暮會把秦甫關到這裡,竟是於我上一世相同的命運,也不知道秦甫到底有沒有瘋?
秦家的面子要給,我們一行由白院長親自帶路:「人在12區,情緒一直不太穩定,你們看的時候離遠些,以免被傷到。」
12區是我曾經呆的地方,攻擊性較強的病人會關在那裡。我在那裡呆了很久,直到後期我的精神不再狂躁暴動,但身體情況越來越差,精神恍惚的彷彿沒了知覺一般,整個人也瘦的脫了形,他們確認我沒有傷害性後,才把我從12區放了出來。
白院長叫過來一個醫護人員問秦甫現在在哪?
「還在自己房間沒出來,上次被十八床的寧東打了頭,說什麼都不肯出門了。」
我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有些覺得好笑,又有點可悲,不為秦甫,為我自己。讓秦甫在這裡感受我上一世屈辱的經歷,這固然很好,但我不知道秦暮能關他多久,畢竟當初秦甫害秦暮的時候,秦暮也沒真把秦甫怎麼樣,現在他會為一個外人關秦甫多久?
白院長一路上和秦奚相談甚歡,只要秦奚願意,也可以把氣氛弄得很融洽。
馮曉曼想是第一次來,對什麼都有點好奇,一直跟在秦奚身邊四處張望。
對面匆忙跑過來一個女護工,見到我們,有些慌張的道:「白院長,秦甫……秦甫不見了!」
白院長臉上一冷:「怎麼能不見了,地方都找全了嗎?」
「正在找……」
白院長的臉色很不好,轉頭對秦奚解釋道:「可能是走到別的地方了,秦總不如先到我會客室喝杯茶,我托朋友從雲南帶來的春尖普洱,口感不錯,咱們先等一會兒。」看來是並不擔心秦甫真的會失蹤,他對療養院的安保系統一向很有信心,只是覺得這事兒弄得一時面上不太好看。
但結果證明秦甫已經離開了丘山療養院,保安和警衛系統都出動了,沒有找到秦甫。
我緊緊的扣著自己的手臂,指甲恨不得嵌入肉裡,秦甫竟然跑了,我自然知道這裡管理上的漏洞,但丘山療養院並不是一般的地方,保全系統還是相當完備的,單憑自己跑出去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當初是有人幫忙,但秦甫他是怎麼做到的?誰在幫他?
白院長陡然變色:「快去調錄像!」
我靠在門上,看著他們圍作一團去看監控,思緒飄得有些遠,秦甫竟然逃了出去,他出去後會幹什麼?
一定不會回秦家,要麼出去先出去躲一陣子,要麼就是……
來找我?這樣也好,如果在是這裡,怕是也不好動手,或許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壞消息。
「陸風!」過了一會兒,我聽見秦奚對著監控錄像叫了一個名字。
「那是誰?」白院長有些茫然的問道。
我也好奇的把目光移向秦奚。
不巧,有個中年女護工從我身邊走過,我側了側身給她讓路,她衝我笑了一下,看著十分面熟的臉孔,卻又不記得任何與之相關的畫面,許是曾經照顧我的護工,確實記不太清了。
只是我突然莫名的有些頭痛,下意識的抬手抓住她。
對方一驚:「你幹什麼?」
我一手抓著她的胳膊,一手捂著似乎要炸開的頭,有些痛苦的說:「你等等。」
「石杉,你怎麼了?」馮曉曼從裡屋跑到我身邊。
頭腦中突然湧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真是可憐,這孩子已經半個多月都沒清醒過了,怕是真完了。」
「聽說是被人下了藥,也夠缺德了。」
「不會吧,怎麼可能,你聽誰說的?」
「李大夫說看樣子像,說是狂躁症吃藥多少能控制的,這孩子卻越來越嚴重,怎麼都治不好,不正常啊。」
「那可真是造孽——」
我頭痛欲裂,顧不得手上抓著的人,跪倒在地,忘了,全忘了,為什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
為什麼會忘記?
……一定還有的,到底還有什麼是我忘記的?頭好痛——
「你怎麼了?」
秦奚的聲音也從上面傳來,「是不是又要犯病,你藥帶了嗎?」
「別碰我!」我捂著頭痛苦不已,我一定要想起來,一定還有的——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腦中又響起一個陰冷至極的聲音——
「秦甫、梁米、溫赫、許靜邱……那些曾經傷害溫揚的人都已經得到了報應。」
誰,誰在說話?好熟悉的聲音。
關磊?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那麼猙獰,狠戾森冷的眼神直直的看著我,我感覺自己像是要被生吞活剝一般。
「你還不知道吧,秦甫死了,在西山近郊被人活活燒死的,可惜不是我動的手,不然怎麼會那麼的便宜他,怎麼也要讓他多熬一熬,感受一下什麼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關磊看著我,說的咬牙切齒。
「許靜邱母子被掃地出門,現在真是連乞丐都不如,溫氏也完了,溫叔還和我說什麼看在溫揚的面子上,溫揚都特麼死了,我看誰的面子?」
「還有梁米也得了艾滋病,上次見他還跪下來求我給他條活路,你說當初怎麼沒人想著給溫揚留一條活路呢?」
「他做錯了什麼,你們一個個都恨不得弄死他,我為什麼要給你們留活路,你們都該死!」
關磊像索命的惡鬼,狠狠的看著我,那表情刺的人渾身發痛:「最該死的人就是你,溫揚本不用死的,我們計劃好了一切,他說出去後戒毒,然後重新開始,可是臨了那天他卻改了主意,溫揚最後還是死了,都tm的是因為你!」
「都是因為你!」
……
「石杉,你到底怎麼了?」馮曉曼輕輕的推了我一下。
「走開!」我雙手拄在地上,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下來,還有的,我要想起來,關磊後面還說了什麼?
「石杉,你要是還是這種狀態,我就把你打暈,咱們就近治療。」秦奚威脅道。
我靠坐在牆邊不停的喘氣,然後抬頭憤恨的看著秦奚。
馮曉曼拿出紙巾替我擦汗:「你這是怎麼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彷彿掉入了一個冰窟。為什麼,為什麼全都忘了,如果我記得這些,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如果我能早些記起來,我就不會再次成為一個瘋子。
關磊曾經來過這裡看我,但那時候的我已經幾乎沒什麼意識了,或許有一些淺顯的意識,卻不足以讓我當時作出什麼反應,他在對一個沒有意識的仇人發洩怒氣。
算起來溫揚上輩子得真心相待的朋友就只有這麼一個,溫揚死後,關磊一直在替他報仇,把那些傷害過溫揚的人,一個個的送入地獄,而作為罪魁禍首,關磊最恨的就是我,
不管是不是因為藥物,我都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我覺得自己是受害者,但溫揚卻比我更無辜,他完全是受我牽連,如果沒有我,溫赫和梁米根本不可能把溫揚怎麼樣的,我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我會讓那些人都提早得到報應。
對了,秦甫——
我猛地站起身往外走。
「石杉,你要去哪?」
我拖著疲累的身體越走越快,秦甫不一定是自己逃出去的。
西山近郊,時間不對,但是蝴蝶的翅膀一旦煽動,沒有什麼是一定的。
我一定要趕在那個人的前面,不然我所有的憤恨都無從發洩,我一定要親手送秦甫下地獄。
我快步走出大樓,直奔秦奚來時開的那輛賓利。
後面是秦奚高聲的呵斥,「石杉,停下,你要去哪?」
「去找秦甫,你要是願意,就跟著來,別攔著我,勸你別跟一個瘋子較勁,不然我什麼事兒都做的出來。」說完我就啟動了車子。
…………
我把車子停在了山下,秦奚他們也跟著趕了過來,我抬頭看了一眼山上,剛下了一場雨,山路泥濘,空氣中還伴著潮濕的水汽,空氣很好,醒腦提神,我心中卻從來到這裡開始升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直到我看到那具焦黑的屍體,聞著令人作嘔的肉糊味,有些反應不過,大腦一片空白,秦甫死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這麼輕易的死了。
面前的木屋還冒著青煙,火卻早已被雨水澆滅,我感覺這就像個笑話,怎麼就這麼死了,誰能證明這死的人就是秦甫?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想秦甫死。」秦奚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身側,看著地上的屍體淡漠的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