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當天夜夕去的時候,鳳音已經睡下了。葉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給夜夕安排完廂房,便同百里各自回去睡覺,預備明天。可是睡都不知道,那天夜裡,當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後,夜夕披了外衫,從自己的房裡走了出來,停在了鳳音門前。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緊閉著的寢宮大門。

  他一直看著,一直站著。許久後,當第一顆啟明星升起來的時候,他突然拔出了劍,猛地在地上劃了一條不深不淺的印。

  然後他低笑起來,垂下的髮遮住了明亮的眸。

  「跨界者死。」

  他喃喃出口,也不知是在同誰說話。只是說完後,他面上浮現出了鬆了口氣的笑容。彷彿是終於解決了什麼事兒一般,滿是歡快輕鬆。然後他轉過身回了房,誰也不知道,他曾經這樣站在她門前,一直守候到清晨。

  第二天鳳音起床的時候,夜夕拜見了一下她,兩人客套了幾句之後,鳳音就派人將他送走了開去。把他送走了,葉笑又來找了鳳音。

  鳳音一看到她就頭疼,大老遠便道:「來說大道理就滾。」

  「我不過就說些事實。」葉笑不要臉的走了進來,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第一,他活得很好,你活得不好,心裡會不會有些不平衡?所以你得活得比他好。這也就是我叫他來最大的作用了。第二,我有個事兒,想告訴你。」

  「說。」

  「君華發現了清和的魂魄碎片,你欠了清和這麼多,是不是該還他?」

  這話,葉笑已經用極其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來了。鳳音微微愣了愣,片刻後,她終於反應了過來,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麼?」

  「我說,」葉笑吹著茶,慢慢悠悠開口:「清和還有得救,你救不救?」

  「救。」鳳音咬碎了一口銀牙:「必須救,怎麼能不救?」

  ——要是真不救,她就太他媽不是人了。

  引子放了出來,剩下的內容,找了百里君華詳談,大致也就明白了要做的事兒。

  首先要把清和的魂魄找回來,其次再把清和的元身找回來。

  清和的魂魄太散太碎,不可能一塊一塊碎片去找,只能用結魂燈來結魂。然而這世上唯一一個結魂燈早已沒了蹤影,她要找,只能自制。

  長恆山紫霞竹作框架,洪荒紙靈獸皮做籠面,再注入上神五萬年的仙力,方才成燈。

  「這三樣裡,除了第一樣還算好找,剩下的都不容易。」百里君華翻著古書書頁,指向書頁上那隻巨大的怪獸圖道:「尤其這紙靈獸,性情凶殘,善於隱匿,許多神仙這輩子都沒見過。便就是見了,也不一定能抓回來。你想要它的皮,的確是不容易的事兒。」

  「這個,我自有分寸。」鳳音微微沉吟,隨後便站起身來:「我去找人。」

  說著,就慢慢走了出去。葉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微微嘆息了一聲:「始終是治標不治本啊……」

  「先拖著吧。」百里君華翻著古書,神色淡然:「指不定,清和回來了,她就想開了,也說不定。」

  「這世上誰不失去些東西?只是說,她從年少開始就一直在失去,反應太大了些而已。如今讓她再重新獲得一下,也許就也就想開了。」

  「嗯……」葉笑嘆息了一聲:「也只能如此了。」

  鳳音從蓬萊島出來後,立刻就直奔長恆山。夜夕的底細,別人不清楚,她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在洪荒生活了那麼多年,紙靈獸別人難找,他卻是不一定。結魂燈這玩意兒,簡直是為夜夕量身定製,這天地間,怕是再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適合去找這些材料了。

  到長恆山後,鳳音先老老實實提交了拜帖,小廝進去通報,沒多久,就跑了回來,恭恭敬敬將拜帖還了回來道:「家主外出雲遊,帝君改日再來吧。」

  這狀況和以前她上門來找夜夕麻煩的時候是一樣的。不是在閉關、就是在雲遊;不是在雲遊、就是在閉關。以前她也不過就是無聊,並不多加追究,今天既然是要找人幫忙,自然不會再相信這種鬼話。

  於是鳳音勾了勾嘴角,直接推開了朱紅色的大門就往裡走,嘴裡尚還同小廝打著哈哈:「元君出去雲遊,在下為表誠意,就在仙府先候著吧。什麼時候他回來了,你們什麼時候來通報我好了。」

  「帝君……帝君……」小廝很是為難,追著鳳音的步子,滿臉無奈道:「帝君還是改日再來吧,我家主子真的不在。」

  「我也沒指望他在不是?」也不是第一次來夜夕的府邸,鳳音熟門熟路走進了大堂,無賴道:「我不就是坐坐等等他麼?」

  「帝君……這……」小廝很是苦惱,正還要勸阻什麼,一個清朗的笑聲就傳了過來,夾雜著刻薄的言語:「鳳音帝君真是不識趣,在下這是給帝君一個台階下,帝君都不明白麼?」

  說著,一個青衫男子就走了進來,面上雖帶著笑意,眼中卻是半點笑意全無,翩然走進大堂裡,便坐上了主座。

  見到來人,鳳音立刻就恭敬了起來。畢竟是求人辦事,這點自覺,鳳音還是有的。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收斂了輕浮的笑意,雙手放在身前,做足了姿態,方才慢慢道:「因有要事相求於元君,擅闖貴府,實屬無奈,還望元君海涵。」

  她從未對他這樣鄭重行禮過,夜夕直覺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幫忙。想脫口應下,但一張口,瞬間又打了個冷戰,反應到自己的念頭,他不由得沉下臉來,硬著聲拒絕道:「我從來就是個小氣的人,海涵不了,帝君請回吧。」

  「元君有什麼要求,大可提出來。」

  「無所求。」夜夕直接拒絕。鳳音面色僵了僵,腦中思緒千回百轉,卻也沒能理透,夜夕突然這般冷淡的原因是什麼。她只能繼續勸說道:「我不過求元君山中一株紫霞竹及一張紙靈獸的皮,帝君何必如此決絕,竟是考慮都不考慮半分?」

  「不必考慮了,」夜夕勾起嘴角:「我只是單純的,不想幫你這個忙而已。」

  這話一出,鳳音臉色猛的變得煞白。夜夕看著她突變的表情,心裡不知是怎樣的滋味。又慶幸,又難過,百味交雜,不得而知。鳳音強撐著笑了起來,繼續道:「元君是覺得,在下誠意不夠,還是籌碼不夠?」

  「都是。」夜夕順著答話:「鳳音帝君還是請回吧,在下就不送了。」

  說完,他打了個響指,柔和的金光就從他周邊開始瀰漫,逐漸擴大。那道金光一碰到鳳音一行人,便彷彿有了實體,像一堵牆似的,推著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鳳音慢慢走遠去,臨到門邊回頭看,他猶站在那裡,在那柔和的燈光中,看上去溫柔而美好。可是她卻過不去。他所設置的結界,針對了她,一步一步把她往外推。

  她只能迫不得已向外走,直到退出門口。

  夜夕府邸的大門緊緊關上,素淨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木子悠走上前來,猶豫著問:「主子,我們回去再想想辦法?」

  「別無他法。」鳳音看都不看他一眼,二話不說,當即就跪了下去。

  她這一生跪過很多次,跪天地,跪父母,卻從未這樣端正、這樣公開跪過一個外人。整個人挺直了跪在那裡,抿緊了唇,繃緊了背,恭敬而驕傲,哪怕是跪著,都猶自帶著鳳凰與生俱來的高傲。

  所有人愣在那裡,不敢言語。許久之後,木子悠顫著聲音開口:「主子……」

  「你們都回去吧。」她開口,聲音中滿是淡然,彷彿自己此刻不是跪在這裡,而是坐在這裡,猶自帶著所有的自尊與驕傲。木子悠還想再說什麼,鳳音一聲高吼:「退下!」

  所有人終於離開,留她一個人,靜靜跪在那裡。

  當天夜裡下了不大不小的雨,雨水打在她身上,浸濕了她的衣衫。她沒有說話,沒有埋怨,只是靜靜跪在那裡,做足了求人的姿態。

  第二天早晨雨水還在繼續,夜夕趕著到碧華那裡去吃早飯,大清早便收拾了準備出去,結果一開門,便看見了鳳音。

  她跪在那裡,面上一片冷漠,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堂堂一族帝君,竟這樣不顧尊嚴的跪在這裡,這是多少人的談資笑話?。

  然而她無所畏懼一般,面色一派清明淡然。夜夕站在門口,後面的侍從拿著禮物,撐著雨傘,前呼後擁的擠了上來。夜夕看著她,許久,終於是轉過來臉去,假裝那裡什麼人都沒有,帶著人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擦身而過的瞬間,鳳音突然開了口。

  「你說我誠意不夠,我就給你看我的誠意。」

  這話出來,夜夕便頓住了步子。鳳音繼續道:「你說我籌碼不夠,我就給你看我的籌碼。」

  「我的籌碼是——只要你說得出,只要我做得到。」

  夜夕默默聽著,也不知是在想什麼。片刻後,他卻是笑出聲來。什麼都沒回答,帶著一干小廝便走了開去。

  然後便就這樣,日復一日,也不知道她是跪了多少天,有一日小廝進來通報夜夕的時候,終於說,鳳音帝君昏了過去,您看怎麼辦?。

  「就這樣……」夜夕握著手中的書卷,極其艱難的開口:「就這樣,不用管她。」

  「這……她畢竟是鳳族帝君……」

  「我說不用管。」夜夕冷眼看過去,一雙眼裡滿是寒意,看得小廝當即便住了嘴,默默的退了下去。

  小廝下去之後,房間裡便只剩下了夜夕一人。他握著書,一直呆愣著,許久,卻是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

  他腦海中反反覆覆出現那麼一個畫面。

  那是洪荒的黃昏,如同他記憶裡一樣,昏黃而溫暖的夕陽,猶自帶著熱氣的黃土,他守候在自己呆了多年的小院前方,一直靜靜等待著誰。然後有個姑娘來了,和他穿著一樣顏色的衣衫,有著明亮的眼,張揚的笑。她歡天喜地朝著他走來,他就這麼靜靜看著,都覺得滿心歡喜。

  他就這麼一直想著,許久後,等反應過來時,已經是夜深了。

  他終於忍不住走出了院落,一個人走了出去。

  當時還在下雨,長恆山的秋季,總是陰雨連綿。他走到大門前,打開大門,然後便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女子。

  她已經跪了好多天了,原先華麗的衣衫都失了原本的顏色,繁雜的發髻也散亂開來。整個人倒在地上沾染著泥土和雨水。

  他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她的面色很是難看,眉頭緊皺著,似乎是忍受著很大的痛苦。

  他抱著她往屋裡走,半路中,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看見是他,竟是笑了起來。

  然後她伸出無力的雙手,輕輕環住了他的脖子,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

  「夜夕,」她沙啞著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也不知她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出聲,慢慢說了句:「我喜歡你。」

  聽到這話,夜夕猛地愣在那裡。他覺得心跳得飛快,彷彿這句話,已經是他等候了好多年的執念。

  當時細雨瑟瑟,夜夕忍不住,彎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