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賦和雲舒的婚事就這樣成了定局。成婚那天,倉賦也沒有讓大家太難堪,按部就班做完了一切之後,關上大門他轉身就對雲舒吼了句:「別以為有父神罩著你我就拿你沒辦法,咱們走著瞧!」
說完,他氣勢洶洶的走到她旁邊來,一把掀開她鮮紅的蓋頭,憤怒道:「今晚你睡地上!」
雲舒看著他,眼裡沒有惱怒,全是看孩子一般的無可奈何。倉賦被她這眼神看得又惱怒了幾分,正要再說什麼,雲舒卻就站起身來,真的從一旁的衣櫃中翻出了棉被,在地上打了個地鋪,徑直脫了外面的華服躺進了地鋪裡。
這樣聽話的舉動倒讓倉賦愣了許久,他靜靜看著女子躺在地上的背影,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麼。
其實本不過是氣話,他哪裡又真的會讓一個姑娘去睡地鋪呢?於是想了想,他忍不住又吼:「在地上睡像什麼樣子!還不給我滾上來!」
雲舒大囧,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又起身回到了床上,翻過身打算繼續睡覺。倉賦在床和地鋪之間選擇了許久,終於是睡到了地鋪上。
地鋪又冷有硬,睡到半夜,一貫養尊處優的公子終於是忍受不住,爬回了床上。
看著床上睡得安穩的女子,倉賦心裡覺得更加不平衡了。明明是想收拾她,怎麼到頭來收拾的是自己?
於是忍不住就大吼出聲來:「睡什麼睡!還不給爺讓個位置睡覺!」
被從夢中驚醒的雲舒終於暴怒,當即一腳就將倉賦踹下了床,怒吼了句:「有完沒完?!再吵就殺了你!」
畢竟是真的上過戰場的戰神,一個殺字出來,瞬間殺氣四溢。被一腳踹下床的倉賦愣了很久,他想了想,最後還是默默爬上床去,握住被子一個小角搭在在身上,把自己努力縮小一點,睡在了床上。
兩人就這麼相安無事的睡了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時,雙方都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就和對方抱在了一起。
倉賦熟知自己的風流本性,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往下看衣服,確定了衣服沒事兒之後,他才舒了口氣。而這時,雲舒已經從床上起身,拉扯著自己衣服漫不經心道:「放心吧,我沒有對你做什麼。」
「那就好……」倉賦順口回答。然而等會答完後,他又湧上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來。
這種……好像他是個女人的對話是怎麼回事!
他瞬間憤怒得又想罵人,然而抬起頭來,卻發現對方正站在窗前,慢慢開了窗。
那時正是太陽初起的時候,她赤著腳、散著發、穿著鮮紅的中衣,靜靜站在陽光下,笑得溫柔而簡單。失去了平日的華貴與尊傲,她竟就像一個小姑娘一樣,帶著一種素淨的美好,瞇著眼看著升起的朝陽。倉賦一時失了言語,愣神了片刻之後,忽的又慌亂起來,從床上摺騰著起身,又帶著雲舒去見爹娘。
老一輩的人對為天界出生入死的雲舒自然是滿意,無論看在父神還是看在雲舒本身身份的面子上,都不會太過難看,反而是拉著倉賦不停地嘮叨著關於一些婚後生活的問題。其中甚至包括了主持內院等等事務,倉賦終於忍無可忍,私下無人的時候問了句:「娘,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他娘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溫和道:「雲舒身為戰神,平日自然是要忙些,這內院事務,估摸著就是要交給你打理了。你也不要太好面子,多多體諒妻子,有空管管家,不要在外面沾花惹草……」
聽著這些話,倉賦臉色變來變去,最後,他只能咬牙切齒的強調了一句:「娘,我是你『兒子』。」之後,摔門離開。出了門,他就看到正在門口等他的雲舒,她似乎等了他許久,見他出門,便走了過來。步步生蓮,面如桃花,完全不見他們所說的那些種種凶神惡煞,其實也不過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其實換一個身份,換一個相遇的方式,也許他也不會這樣排斥。
可惜就是在了這樣錯誤的時間,也可惜,就是在了這樣錯誤的地點。
她走過來,主動握住他的手,細聲道:「回去吃飯吧。」
他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兩人就這樣拉著手,一路騰雲駕霧,等到靈華山門口時,倉賦才甩開她的手掌,冷著聲道:「我今天不在家吃飯。」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雲舒站在門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愣了愣,片刻後,卻也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當天晚上,倉賦一個人跑去喝了一晚上的花酒。等到天明時分,他滿身酒氣歸來的時候,雲舒坐在大堂之上,依舊是昨日那條長裙,似乎是一夜未眠的模樣。
她靜靜看著他,目光裡一派平靜安然。
他想,她一定要問他去哪裡,一定要找他無理取鬧。
是啊,女人在這種時候,就是這麼煩。
他都做好了同她大打出手的準備,然而過了許久之後,雲舒卻也只是站起來,笑著說了句:「回來就好。我先去歇息。」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大堂。彷彿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這倒讓倉賦納悶了一下,但也不過就是片刻,他立刻歡慶起來。
沒有老婆的管教,倉賦也就像以前一樣放肆,常常是早出晚歸,或者一去乾脆就是幾日不回。雲舒也不做聲,只是每次他回去的時候,常就看她坐在大廳裡,面色安然,似乎在等著誰。
但他想,這樣的女子,又會真的是等著誰。
於是日復一日,不知又是過了多年時間。直到有一天,他回去的時候,看見她穿了戰袍坐在大廳裡。
寒光凜冽的戰袍,映襯著女子雪白的容顏。
不知是何時開始,她眼裡有了血絲。她坐在大廳上,沉默著看著他,許久後,終究是淺淺一笑,慢慢道:「你回來了。」
「我等了你一夜,」她低聲喃喃,微笑道:「總算在我走之前,趕過來了。」
說完,她竟就這麼站起來,走出門去。
外面是侯了許久的軍士,一列排開來,看上去氣勢軒昂。
她逆著晨光向外走去,臨到騎上天馬前,他這才反應過來,高吼了句:「喂,你去哪裡?」
「哦,北海那邊出了點亂子,我過去看看。」
她騎上馬去,微笑道:「近日不在,你要多多照顧好自己。」
說著,見他許久沒有應答,她便帶著人騰雲駕霧離開。倉賦看著那遠去的黑影,過了很久,才終於反應過來。
那是成親後他們頭一次分開,起初倉賦以為,他自己會過的很開心。可從第二天開始,他就發現不對勁。
早上醒來的時候,侍女選的衣服不合心意,沏的茶太燙,布的菜搭配不好……他一天都不順,等去外面風流歸來時,看見那只有泛著寒意的燈籠高掛在大門前,他突然發現,他想她了。
居然就這麼想她了。
發現這個想法,他心裡不知怎麼,竟就這麼害怕了起來。
他乾脆連家都不回,日日流連於人間的青樓楚館,一個月後,自己宮裡的人急急忙忙衝了來,將他從溫柔鄉請了回來。
他回到家裡,看到的是來來往往的人,侍女端著清水走進去,又端著血水走了出來。他站在長廊處,透過窗子看著半臥在榻上嘔著血她,心裡又害怕,又歡喜。
許久後,他終於走進去,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感覺有人站在他面前,仰起頭來看,原來是他。
他身上猶自還帶著脂粉香,不用想也知道是從哪裡來。
她艱難的勾了勾嘴角,想說什麼,但終究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是沙著聲音問了句:「你回來了?」
話說出口,又覺得多餘,接著便道:「北海的海花很漂亮,我給你摘了些來。你看,」她抬起手,指向桌面上那仍還帶著水珠、沾染著血色的碧藍色的花朵,慘白的面上終於染了些顏色,帶了討好的笑:「是不是很漂亮?」
倉賦不說話,他看著她的笑容,不知怎地,怒火突然就湧了上來,然而又不能對著傷重的女子大吼,最後只是廣袖一甩,怒氣衝衝的衝了出去。
雲舒愣愣看著他離開,終於再忍不住,閉上眼,嘆出聲來。
倉賦出了門就去打聽這場戰事。
戰神出馬,理所應當的大獲全勝,只是在末尾是被奸細所傷,這也不是大事。
傷她的是北海龍王的么子,曾經和倉賦廝混多年,傷了雲舒後便不知逃到了哪裡,任誰都找不到。
聽完這些消息,倉賦提著劍就離開了靈華山,一個多月沒有回來。雲舒派人出去查探,卻發現自己作為一個妻子,竟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裡。
一個多月後,他終於回來。
那時她正帶著人要出門,一開門便看見了他。
衣衫襤褸,傷痕纍纍。一貫風流華貴的俊公子,竟像一個凡人浪客一樣,以著這樣狼狽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
他一手握著劍,一手握著一個染著血的木匣。雲舒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
他卻是衝她咧嘴一笑,手一揚,木匣便衝著門飛了過去,飛到一半,木匣突地打開,一個圓滾滾的人頭便落了下來,剛好落到牌匾之上,端端正正的放著。
「就這樣,掛三天。」他滿意的看著那顆人頭,笑得得意。雲舒仰起頭來,看見那張在北海時傷她的面孔,終於知道他去了哪裡。
她仰頭看著那顆人頭,許久之後,竟是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