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只欠東風

  聽著沈七爺的話,謝阮玉抬頭,目光順著燭火望去。佛主萬像,各有不同,可是沈七爺這座,不像佛,好似,好似個女子。

  一陣陰涼從腳底升到頭皮,看的謝阮玉驚恐不已。

  沈七爺的聲音適時在她耳側響起,「害怕了?」

  「七爺,這到底是什麼?」謝阮玉掩了唇,轉身看著沈七爺,眼裡刻滿了惶恐。

  「這是我的過往。」在謝阮玉的疑惑中,沈七爺飛速的掏出槍,對準佛像的胸口。

  砰——

  槍聲響起,驚了滿院的飛鳥,佛像薄薄地一層,應聲而碎,裡面將將放著三枚白色的玉盒。

  謝阮玉呆愣的看著面前的一切,沈七爺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這才是我的家人。」手指指著白色的玉盒,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我的母親、舅舅,還有胞妹,他們都在這裡。」

  這哪裡是佛堂,這是赤裸裸的靈堂!

  「害怕了?」沈七爺沒有不滿,他抬手拂去玉盒上的碎片,仿若珍寶。

  「為何…為何…」為何把骨灰放在佛像之中,世人不都講究入土為安嗎?震驚過後謝阮玉快速恢復了平靜。

  「對啊,我為什麼呢。」沈七爺眼神透著溫柔,話語卻透著濃濃的思念,「大概是想讓他們親眼看著那些人的下場吧。」

  那些人…是帥府的人!?

  謝阮玉腦子忽然清明了起來,回憶的碎片和現實相互交織,她想到了前世沈大帥過世後,沈七爺毫不手軟的血洗帥府,怕是對他而言,那些不是他的親人,而是凶手才對。

  「七爺…」

  「我的母親是個特別溫柔的人。」沈七爺把一切都攤在了謝阮玉眼前。

  大帥走了,他也終於可以毫無牽掛。

  此刻的謝阮玉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宣洩口,好多話,他壓了二十幾年,再也壓不住了,「她又聰明又漂亮,可是,她似乎不是很喜歡父親。」

  這是個很長很久遠的故事,沈七爺卻記得異常清楚,母親在的那段時間,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幾年。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遊走,他記得母親的好,也記得母親的眼淚,他還記得有天母親笑的特別開心,她說,不出幾日他要見到小舅舅了。沈培遠也很開心,他從來沒見過舅舅,母親說,他的舅舅是個英雄,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他等啊盼啊,終於盼到了母親口中的那個人,一身戎裝,只是與父親的灰色軍裝不同,那是一種藍,一種藍到墨色的藍。他把他抱在懷裡,笑的開懷。

  再然後,一切都變了。

  槍聲不絕的縈繞在耳畔,他被強行抱離了母親身邊,等他掙紮著從後院的柴房逃出來時,正看見沈夫人把白色的綾帶繞上母親的脖子,當時妹妹還小,被沈夫人單手抱在懷裡。

  然後她俯首與母親說了什麼,一向不會彎腰的母親弓下了筆直的脊樑,認命的放棄掙扎。

  那時候他還小,卻也知道她們要殺了母親。身子剛衝出去,就被一雙大手緊緊的抱住摀住了嘴巴,四姨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懼怕,「去不得,去了就沒命了。」

  那一天,他沒了母親也沒了舅舅,屍體被一把火燒的乾淨,他半夜偷偷的去抓了一把,也不知道是誰的。之後妹妹被養在沈夫人身邊,他則被五姨太抱了回去,至於救他的那個女人,則安穩的站在人群中,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妹妹呢。」謝阮玉堅難開口。

  「死了。」沈七爺想到那個原本可愛的女孩,她才兩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沈夫人說她自己亂跑,丫環沒看住,掉池塘裡淹死了。」

  這個藉口拙劣的不行,竟是連編都不願意編。

  謝阮玉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伸手抱著他的背,沈七爺也不是無所不能,也不是生來就堅強的男子,「因為你舅舅?」

  「不。」沈七爺靠在她肩頭,眼睛壓在她的衣裳上,謝阮玉感到了肩上的溫熱,「因為姓氏,我母親姓林。」

  姓林,軍裝,槍殺,還有二十年前那場長達數年的征戰,那一戰,讓沈大帥揚名立萬,他用了多年從底層百姓踏著皚皚白骨登上了帥位,那片片的鮮血中,又何嘗沒有無辜之人。

  謝阮玉突然想到了前世,沈七爺離開河東,一個人孤獨的死在了林家的地盤上。

  「舅舅是林家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沈七爺自嘲道,「母親是什麼樣的人,怎會真的看上大帥,不過是他使了手段擄來的。」

  原本他的母親應該有一段美好的姻緣,嫁給那個她傾心多年的男子,而不是被困在帥府,當一輩子的棋子,陪上了兄長,陪上了子女,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這晚的沈七爺異常脆弱,謝阮玉陪在他身邊,聽他講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燭火燃盡,天色漸明。

  窗戶被打開,天空如被洗滌,湛藍萬里。

  「年紀大了,熬不得夜了。」沈七爺眼里布滿了血絲,順手帶上眼鏡,鏡片多少遮蓋了些疲憊。

  他就這麼站在窗前,背脊挺得筆直,彷彿昨夜種種皆是夢。

  謝阮玉踱到沈七爺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腰身,臉頰靠在他的後背上,小聲道,「佛像碎了。」

  「碎就碎了吧。」沈七爺任由她靠著,雙手撐在窗檯上,看著蕭瑟的小院,「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無罪福。」

  謝阮玉知道,他說的出口,卻看不開。

  沈大帥的葬禮辦的相當隆重,銀子跟不要命似的往外撒。

  保寧城一片縞素。

  「都準備好了?」沈夫人輕聲對沈八爺道。

  「夫人。」沈八爺有些遲疑,「會不會太…」

  「糊塗!婦人之仁!」似有些恨鐵不成鋼,沈夫人心底動了怒,眼神掃過遠處的沈七爺,「一擊斃命的機會就這一次!」

  她雖然不是沈培遠的生母,可是,她知道他的弱點。

  「外邊都安排好了。」沈八爺咬咬牙,「只欠東風。」

  「那就等。」

  沈夫人動作快,沈七爺也得了消息,按兵不動,想看看沈夫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大帥走了,沈家的少帥未定,保寧公認沈八爺,可是八爺能不能降住手握三省兵權的沈培遠還是個未知數。高澤現在一心圍著大帥的喪事轉,對於帥府內的暗湧睜一眼閉一眼,全當不知。

  大帥的頭七還沒過完,帥府裡的五姨太就瘋了,甩開丫環小廝砸了沈家的祠堂,一茬接一茬,街頭傳的沸沸揚揚,說是帥府鬧鬼,傳的有鼻子有眼。

  「母親,你這是何必!」沈八爺看著被綁在床上的五姨太,他只是給她透漏了夫人的計畫,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鬧的這麼大。

  「不行,千萬不能這麼做。」五姨太手腳動不了,只能在床上狂流眼淚,止都止不住。

  「兒子想過了,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沈八爺幫她擦著眼淚安慰,「母親該知道七哥的性子,他若是知道真相,容不下我的。」

  五姨太拚命的搖著頭,嘴裡不停的咒罵。

  沈八爺聽的煩躁,乾脆摔了帕子,「所以母親當時為什麼要下毒!這是兒子的錯嗎?我做的這一切不都是在保你我的性命。」

  話題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五姨太咬著唇瓣,剛想開口,就聽見門外王婆子跟丫環們說話的聲音,「我們夫人要進去看看姨太。」

  沈八爺望著五姨太,徵求她的意見。床上的女子點頭,眼裡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門被打開,沈夫人揮手讓他們退了出去,由王婆子在門口守著。

  屋內視線不好,五姨太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沈夫人就這麼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如同看一隻螻蟻。

  「何苦呢。」沈夫人坐在她的床畔,紅色的繡鞋上墜著大顆的珍珠,她伸手拿出帕子擦了擦,這動作看到五姨太太眼裡,卻又別有一番含義。

  「你都知道。」這是肯定。

  「你以為能有什麼事瞞得過我的眼睛。」沈夫人停了動作,嘴角揚起詭異的笑,「也就你蠢,我才會容你錦衣玉食的活到現在。」

  五姨太開始拚命的掙扎,恨不得當場掐死她,「是你!當年是你陰了我!是你對不對!你這個老虔婆!不得好死!」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當年不過是暗地裡幫了你一把。」沈夫人說著輕拍了下床沿,「我忘了,朝姐這兩日就該到了,這雨下的,辛苦咱們朝姐了。」

  聽沈夫人提到女兒,五姨太才安靜下來,眼中的光越來越暗,「你到底圖什麼,你何苦把朝姐拉下水。」

  「有些事情,老八不做,咱們就一起死,我這不是提前把你們一家子聚在一起麼。」

  「你就這麼有把握?」五姨太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羅帳,眼神空洞。

  「有一點的可能,我都要賭一把。」沈夫人撿起沈八爺丟在床邊的帕子,折成小小一塊放在五姨太枕旁。

  「所以,你就拿我的孩子做籌碼,輸了就跟你一起陪葬?」五姨太偏頭看她,眼前端莊的女子與多年前那個溫和的身影重疊,明明是個面容清秀的人兒,怎會生了這麼副歹毒心腸。「陳碧秀,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沈夫人笑的慈眉善目,「怕啊,不過不是還有你們陪著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