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沈穩不見了,反而隱隱露出期盼目光,程清藍說不出一句話,心卻忽然軟了,軟得一塌糊塗。怎麽會這麽柔軟呢?就好像海水的浪潮,陷入軟軟的沙灘。
來到亡者之地,紅老大、怪獸,無疑讓她心驚膽戰許多日子。而丁一,那個有俊朗笑容,說要永遠保護她的雇傭兵,無疑是她最大的依靠。可沒來由的呵護,若有若無的秘密,讓她無法抗拒,卻心生警覺。
面前這個身份和基因卑微的半獸男人,一個普通的士兵,一個才認識半天不到的傢夥,一個跟她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傢夥,居然是這麽多天來,讓她最爲心安和感動的雄性。兩個人的手緊握著,不帶絲毫欲望和企圖,只是她帶給他柔軟溫暖,他帶給他溫熱安定。就像兩個認識多年的朋友,簡單的執手,互相望著。
其實她沒說出口,她也想瞭解他多一點。
「好吧!」她長歎一口氣,「隨便你。」她的目光瞬間堅定,「半獸人士兵阿城,我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麽柔弱。一會兒葉焱來了,你不要出聲,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保護你。」
阿城盯著她海水般澄撤的眼睛和秀氣而倔強的微翹鼻尖,半天沒說話。最後才低低吐出一個字:「好。」
她要保護他?一個女人要保護一個半獸?半獸男人放在自己身側的左手陡然無意識的握拳,再鬆開,他發現自己,竟然很想把她另一隻小手,也抓在手心。
可是她卻毫不察覺,她單手從自己背包中抓出一塊肉幹,自己狠狠咬了一半,剩下一半丟給她。他只得伸手接住。
「吃點東西!補充能量!」她很內行的樣子說道。
「嗯。」半獸人沈默的咬著肉幹,味道不錯。擡頭卻恰好看到她嫣紅唇中,雪白的小小的牙齒咬在肉幹上,留下淺淺的牙印。
該……死!
手上這塊在亡者之地極爲難得的肉幹,突然就寡淡無味起來。喉嚨有些發緊,盯著她。她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一口咬住肉幹,探手從背包中掏出一小瓶水,含糊不清的道:「太幹了?給!」
接住水瓶,半獸人自嘲的笑笑,仰頭喝光,澆熄心中的絲絲難耐。一低頭,餘光卻發現她瞪大雙眼,有點捨不得的樣子。半獸人驟然失笑:「只有一瓶?」
「呃……」她擺擺手,「沒事的。」
半獸人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語氣柔和:「不要緊。我家裏還有一些水和食物,都給你。」
「好!謝謝!」她眉頭舒展開,爽朗笑道,「如果我能順利跟葉焱解決問題的話。」
吃飽喝足,在程清藍的要求下,兩人鬆開交握多時的手。暮色西沈,傍晚時分,倉庫門口竟然意外的鋪滿金黃色的落日餘暉。
正對著倉庫門口的是一堵牆,屬於前一排倉庫。倉庫周圍依然靜悄悄的,然而程清藍卻聽到空氣的顫抖。她凝神靜氣,果然聽到遠遠的傳來引擎聲。仔細分辨,與上午在葉焱家門口聽見的裝甲車聲響一致。
她專心致志,並沒有注意到身旁的阿城也微微蹙眉。
「葉焱來了。」程清藍看向阿城,解釋道,「我耳力比一般人好,所以能聽到很遠的聲音。」見他點點頭,程清藍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阿城也立刻站了起來,比她高出一個半頭,高大的身軀安靜的矗立在她面前。
「阿城,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來自2010年,兩百多年前。」看著他猛然挑眉,詫異望著她,她平和道,「不要問我爲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一覺醒來會穿越到這裏。我也想找到答案。是不是很難讓人相信?」
「不。」阿城看著她的苦笑,語氣溫和堅定,「我相信。聽說政府幾十年前研製過時光機器,曾被科學頻道報道過。但後來不了了之,有人說是騙局。」
程清藍眼睛一亮,連他也聽說過,看來時光機器真的存在。耳聽著低低的引擎聲越來越近,她目光閃亮望著他:「不管是什麽原因,我一定會找到答案。前些天,我發現自己身上被人裝了東西。」見他目光一沈,她笑了:「算是好東西吧!你看著!」她掀開包裹住自己的黑袍,望著他,手卻伸向自己肚臍下方。獸人的目光,牢牢釘在她身上。
「喀喀喀——」熟悉的輕響,極速的變幻,雪白的柔弱女人瞬間變成英姿颯爽的戰士。她舉起左臂,沖著他笑:「不錯吧!」
「很……不錯……」半獸人像是掉了魂,目光狠狠膠著在她身上。與之前的深沈安靜不同,這一次他的雙眼,被眼前的身軀點燃熾熱的火焰,澄湛的溫柔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陰霾忍耐。
「嗚——」半獸的喉中低低一聲吼。程清藍傻了,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頓時自己被自己搞崩潰了……
「啊——」尖叫一聲,她手忙腳亂捂住自己敏感部位,「你轉過去!快!」
半獸看著她瞬間紅透的臉、脖子,忍不住笑了,邁著沈重的步子,依言轉過身去。
程清藍只覺得丟人到家。她怎麽忘了,自己還穿著那身暴露的紫紅色三點式?原本就有些放蕩過頭,現在可好,被變身後的裝備——金屬、槍炮和皮革一包裹,從單純的暴露蠱惑裝扮,華麗的蛻變爲……S M風格……
「不許回頭!」她轉過身去,聽得背後那獸低低應了一聲。她急忙收回裝備,脫掉那身暴露裝,換上自己的吊帶馬甲,再重新打開裝備。
「好了。」她的臉依然通紅,呐呐轉身,「你別誤會別亂想,我剛才讓你看著,不是讓你看剛才那麽暴露,是要你看我身上的裝備……」
「這樣也很好。」阿城打斷她。其實,豈止是很好?她大約是太緊張了,連肩頭大腿的嫩白,都微微泛著紅光。這樣……豈止是很好?
引擎聲在不遠處停住。程清藍神色一斂,想也沒想道:「半獸,你留在這裏,我出去。如果我跟他們走遠了,你就自己偷偷溜走,不要被他們發現。」
「好。」阿城點點頭,他喚她的名字,「清藍,如果需要,你叫我幫忙。」他低頭看著她,「我會盡我的能力幫你。」
程清藍有些感動的點點頭,矮著身子,從倉庫門邊繞了出去。
阿城嘴角一彎,往前一步,站在牆邊,遠遠看著她的身軀,悄無聲息的逼近葉焱的裝甲車坐騎。
她大概緊張得忘了什麽,居然脫口而出叫他「半獸」,那麽理所當然那麽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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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裝甲車近乎一個橢圓體的金屬盒子,下面裝了扁平的履帶。在陽光下,近乎液態的裝甲車表面卻不反光,也讓人無法窺見裏面的情形。
程清藍站在一座倉庫側牆後,警惕的看著右前方的裝甲車後門徐徐打開。一雙矯健的長腿邁出,皮靴有力踏在地上。身材挺拔的男人探身出來,一身利落的軍裝,帽檐壓得很低,只能看到俊朗的臉部輪廓。
程清藍腳下發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猛撲過去——車前的男人猛然回頭,快速伸手摸向腰間佩槍,已經打開的前車門,兩個士兵快速端著槍沖出。
在這千鈞一髮劍拔弩張之際,局面發展卻出乎所有人預料!只聽得「砰——」一聲巨響。
男人皺眉,看著面前被撞出一個大凹坑的裝甲車,以及顫巍巍從那凹坑中直起身子的女人。
偏了……程清藍只覺得羞憤難當,她原本是準備猛衝到他身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槍管對準他的頸動脈,然後再冷冷說道:「葉焱,我就是程清藍。如你所願,我來了。」
誰知車廂前門突然打開,有士兵探頭出來,恰好在她右手巨爪範圍內。這巨爪幾乎是見血封喉的,爲免誤傷,她下意識就側身躲開,結果由於對腳下「風火輪」使用還不熟練,她一下子失去平衡,朝著車體狠狠撞了上去!
「是你?」男人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她心裏一驚,左臂灰色金屬槍管快如閃電向前瞄準,而男人的冰冷槍管,幾乎同一秒鐘抵上了她的額頭。兩人瞬間同時制住對方要害!
而身後,反應過來的兩個士兵,衝鋒槍也紛紛對準了她的身體。
程清藍看著面前的人,呆了呆,是他,不是葉焱?自己竟然撲了個空!
面前的人,正是到丁一駐地傳話的陳楷辛。
忽然,遠遠的倉庫中,傳來一聲低低模糊的笑聲。程清藍心裏一驚,果然,陳楷辛也聽到了,皺眉看著不遠處那個倉庫:「你還有幫手?誰,滾出來!」
「沒有其他人!」程清藍道,「丁一沒有來,就我一個人!」
然而陳楷辛顯然是不信的,只是他與程清藍的槍,互相指著對方腦門,便這樣僵持著。
「你讓他出來,我不爲難你們。」陳楷辛道。程清藍搖搖頭:「他只是個普通過路人,跟我沒有關係。你不是要我來找葉焱麽?我來了,你帶我走吧……啊!」
程清藍的對敵經驗與陳楷辛相比,少得可憐。剛才他不過是引她說話,在她說話同時,他身體猛然一側,一隻手牢牢抓住她的槍管,另一隻手上手槍移動半寸,對準她的太陽穴。
被擒住了……程清藍有些氣餒,只是忍不住眼瞟遠處倉庫,希望阿城已經溜走。笨半獸,這種關頭,怎麽會笑出聲?是看到自己太狼狽了嗎?實在太笨了!
陳楷辛朝另外兩個士兵看了一眼。兩人點點頭,持起槍,小步沖向那倉庫。
「葉焱怎麽沒來?」她緊盯著倉庫問道。
陳楷辛沒有回答,目光也望向那倉庫。其實以他的警戒度,當程清藍偷偷靠近埋伏時,他就已經察覺有異。只是沒料到她沖出來竟然撞向了裝甲車……然而倉庫中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他笑出很小的聲音,他根本察覺不到這男人的存在。他捏了把冷汗。
持槍逼近倉庫的士兵身體突然一僵,兩人不約而同放下了槍。兩排倉庫間的轉角,一雙軍裝皮靴沈穩的踏了出來。
那是一個陌生的高大男人,他穿著淡綠軍裝襯衣和灰綠迷彩長褲,屬於軍人的修韌曲線,格外英挺逼人。他的右手簡潔有力掠過鬢角,向兩個僵直立正的士兵回敬軍禮。沿著地上淡黃的陽光,他一步步走近。兩個士兵肅然起敬,緊握著槍跟在他身後。他黑色短髮,古銅色皮膚。濃得像墨的冷峻眉峰下,屬於軍人的雙眼深沈堅毅。
他大踏步走到程清藍和陳楷辛面前,修長雙腿站定。看都不看,擡手推開陳楷辛的槍管。
「老大……」陳楷辛有些爲難的低聲喚道。然而男人卻仿佛充耳未聞,低頭凝視著程清藍,修長有力的右手,快如閃電抓住她緊握槍管扳機的左手,聲音低沈悅耳得仿佛流水潺潺:「撞疼了嗎?」
「半……半獸?」程清藍擡頭望著這個英俊冷峻得不可思議的男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