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那傢伙邀我吃飯,但沒有帶她來。我應該要說「別再跟我說話」才對,卻跟著那傢伙一起走進居酒屋,我簡直就是在車站前遇到推銷而不敢拒絕的軟弱青年。雖然我一個人住,但從來沒有被那類推銷員成功推銷過,也沒有被迫訂購報紙。如果不是我運氣好,就是因為看起來很噁心,噁心到別人會猶豫該不該跟我搭話吧!居酒屋裡燈光明亮,我卻覺得頭頂覆蓋著一層苦悶的烏雲,感覺也有點像是頭上套著一層黑色褲襪。
「你會喝酒嗎?」
我們兩人並肩坐在吧檯上,這傢伙在點餐前先這麼詢問。我不曾真正喝過酒。「不太會喝。」我含糊答道。「那喝一杯應該OK吧。」這傢伙點了啤酒。我深深覺得這傢伙會如此正向解讀「不太會喝」,是因為他和我的生活有所不同。如果是在團體裡說「不太會喝」,就代表可以小酌一杯,如果是一個人,就代表不能喝,照理說應該是這樣認知啊。
「這裡我們各出一半喔。」
「……啊,好的。不,我是說,嗯。」
我一個不小心以為在跟長輩說話,差點說出敬語。從這裡可以看出我和這傢伙的從容度大不相同,這傢伙肯定是一個大而化之的人,卻被誤以為是個度量很大的人吧。我斜眼望著這傢伙,想要看看他有多大度量,但從他那悠哉的表情,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度量,從容和鬆散應該是不同定義的東西。
「你不看一下菜單嗎?」
這傢伙攤開菜單想要拿給我看,但我才不想和他I起看菜單。「交給你隨便點。」我這麼丟下一句。「好吧。」結果他真的隨便點了菜。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點菜是說「這個、這個和這個」的。這裡是日本耶,又不是在語言不通的外國!我不禁感到難為情地低下頭。
生啤酒送來後,這傢伙的視線移到我身上。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要不要來乾個杯?」
「……呃、咦?」
我怕拒絕這傢伙會被瞪,所以什麼也不敢說。他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樣舉高啤酒杯,我配合他也稍微舉高啤酒杯。有一半算是他單方面來碰撞我的杯子,害得我杯裡的啤酒差點撒了出來。他果然是個行事隨便的傢伙。
「我和她很少喝酒,所以很久沒喝了~」
你是炫耀嗎?我知道這傢伙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但還是忍不住咋舌。我像舔著不會消失的怒氣似地喝了三口啤酒,遮擋住眼角的烏雲突然散去。正確來說,應該是變模糊了。眼前景象的輪廓變得有如軟趴趴的線條,居酒屋的明亮燈光鮮明地印入眼簾。我喝醉了嗎?雖然搞不太清楚是不是喝醉了,但感覺輕飄飄的。
「你是怎麼喜歡上她的?」
雞翅很快就送上桌了,他抓起雞翅,突然地切入主題。可能是酒精發揮了作用,讓我變得比較有膽量,所以心情並未因此動搖。我反而變得情緒高漲,如果沒有自我控制,對這傢伙日積月累的怨氣就會傾瀉而出。
「一見鍾情。」
「是喔。什麼時候?」
「進大學不久。在那次類似集訓活動的時候。」
「喔~那次啊。」他瞇起眼睛說道,一副很懷念的模樣回想著。對我來說,除了和她剎那間視線交會的回憶之外,什麼事情也想不起來,那兩天我的心情一直處於狂喜狀態。
「你是看上她什麼地方才會那麼喜歡她?」
這傢伙一邊啃雞翅,一邊更深入地提問。沒必要告訴你這些事情吧!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內心不斷湧現「我偏偏要說給你聽」的情緒。
「全部啊!全部都喜歡。我迷戀上她整個人。」
「是喔……」
他的表情變得黯然,好像覺得很無趣的樣子。你到底期待我給什麼答案啊?
「沒有什麼更具體一點的理由嗎?」
他似乎是在期待具體的答案。才沒有那種東西呢!我小口小口地輕啜啤酒。
「理由……喜歡就是一種理由吧!」
「……是嗎?」
他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誰理你啊!」我真的很想這麼說。我才不想跟你這個傢伙討論戀愛!我的心情變得灰暗,因為壓力又胃痛了起來。我都這麼痛苦了,這傢伙卻想談論這類話題,還想發問。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完全猜不出原因。
「你在說什麼啊?你想問什麼?」
「咦?喔……我是想問看看有什麼可以愛上她的方法。」
「啊?聽不懂……」
這傢伙在說什麼東西啊?什麼愛上她的方法?只要愛上她就好了啊!還是說,這傢伙不愛她嗎?明明不愛她,卻和她在一起?白癡啊!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聽到我咋舌後,他閉上了嘴巴。我們的對話也就這樣停頓下來。
交談一點也熱絡不起來。也對啦,畢竟我沒有任何話想對他說,如果他沒有主動說什麼,就不可能交談熱絡。我們只能默默地喝酒。
啤酒杯裡的啤酒越變越少,原本清晰的視野這回開始變得模糊。挺直的背脊不知為何很自然地變得彎曲,下巴越來越貼近吧檯,身體壓得好低好低。
「啊~可能帶她來場面會撐得比較久喔?」
這傢伙突然如此發言。你根本連約她都沒有約,還好意思這麼說。
「帶她來?她就在這啊。」
「啊?」
「在這裡。」
在一種必須反駁這傢伙所有意見的使命感驅使下,我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找到想找的頁面後,翻開給他看。他一看,眼睛瞪得圓圓的。
「喔!這是她啊?」
「既然你看起來像她,那就是她囉。」
他拿走筆記本,很認真地看著。我本來還覺得很得意,但很快就洩了氣。
「你很會畫圖耶。好厲害喔!」
「謝謝~你很煩耶,畫出來的她又不會對我說什麼話……」
說著說著,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悲慘。
我很氣自己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這傢伙,但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也只有他這個有怪癖的傢伙願意聽我說話而已。她絕對不可能願意聽我說話,下次我如果再跟她搭話,她可能會逃跑吧。
「你怎麼跟她混熟的?快教我。」
我拉著他的袖子求他。他在臉上浮現苦笑嘀咕說:「喝醉酒會盧人啊。」
「就很自然地聊開來,就這樣混熟了而已。」
「那你們聊了什麼?快說!」
我的腦子明明很冷靜,嘴巴卻開始自己滔滔不絕地說著。想像中的我總是對他氣勢凌人,此刻的感覺就好像想像中的我降臨到現實世界裡。
「不用聊我的事啦,倒是你能不能把你的想法說得更明確一點?」
「啊?我已經說了啊。就是喜歡她啊,不可能有其他理由吧。」
「好比說你喜歡她哪個地方?像是胸部很大也OK啊。」
這傢伙說話怎麼這麼沒品啊。難道他只會用這種眼光來看她嗎?不,應該說他對我的認知就是我是這種人,反正這傢伙就是瞧不起我。
「你想太多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反正,對啊,你頭腦也沒有多好……不可能會有其他理由吧?」
我故意找碴。這傢伙應該頭腦不好才對,他的長相看起來就像頭腦不好,所以拜託讓我猜對吧!
可是,這樣會變成她喜歡笨蛋。那就有點傷腦筋了。
「好像沒有喔……原來如此,是我想太多了啊。說的真好!」
這傢伙好像接受了我的說法,也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被人家說頭腦不好會很開心嗎?
「呵呵。」
「可以了,我已經聽到好意見了。我要回家了。」
「啊?什麼?」
我原本抓著他,但他揮開我的手,當真站了起來。咦?東西,我有帶東西來嗎?總之,先收起來吧!他邊說著邊請吧檯裡面的店員結帳。
怎麼有人這麼自私啊?這傢伙是不是認為世界以他為中心打轉啊?還是他純粹不願意繼續陪喝醉酒的人交談?一定是的。這傢伙因為莫名其妙的意見而覺得很滿足,但我可沒有滿足。
「等一下。」
我抓住他的肩膀。他眼裡瞬間閃過充滿戒心的眼神,似乎以為我要打他。
然而,我不會做這種事情,也沒那個膽子,我只會用嘴巴說而已。
我想對這傢伙說的話、我最想告訴這傢伙的話,那就是——
「我很喜歡她,拜託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
跟這傢伙哭訴有什麼用?他不可能幫忙想辦法啊,而且這樣的舉動太難看了。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這是我的真心話啊!
「我快發瘋了,怎麼做都行。只要你肯幫我想辦法,我願意做任何事。求求你啦,幫我想辦法讓她接受我!」
「……這件事跟我無關。」
這傢伙冷漠地撇清關係後,就準備離去。他用肩膀甩開我,獨自迅速地走了出去。
跟我無關……當然有關!就是因為有那傢伙……只要那傢伙消失就好了。
衝出居酒屋,找到那傢伙的背影後,我大叫說:
「去死吧!你這個愛講道理的傢伙!」
突然被人大罵,那傢伙嚇了一跳地回過頭。看見他的反應後,我感到滿足地跑了起來,跑到第四步時,我的腳被自己另一隻腳絆住而摔跤。
「結果要去死的人是我啊~」
因為發生的狀況實在太可笑,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不過,笑聲沒有持續太久。
秋天的地面怎麼會這麼冰冷啊?
我的腦袋瞬間恢復冷靜,也看清了現實。
那傢伙走回來扶起我,我一邊忍受作嘔感,一邊埋頭大哭。
醉意還來不及退去,想死的念頭又開始浮現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