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聖誕節蛋糕和她的畫像時,我極度後悔。我只會畫她的側臉,所以她絕對不可能和我面對面。她是平面的,就算我很想出現在她的前方,也會受到肉體的阻礙,互不相容。
整年拉起窗簾的公寓房間裡,蛋糕上的燭光晃動著。因為蛋糕放在暖爐桌上,所以怎麼看都覺得蛋糕浮在半空中。她肯定和那傢伙開心地度過聖誕節……然後到了這個時段,想必正做著光是想像就讓人抱頭猛抓的某種行為,而我卻現在才要開始度過孤單的聖誕節。我花了兩天畫出她完美的側臉肖像,並買來最昂貴的蛋糕搭配在旁。一方面因為是黑白畫像,所以蛋糕簡直就像供桌上的祭品,讓人有些看不下去,寒冷的室內因此變得更冷冽了。
我和紙上畫的她過著沉默的聖誕節。不過,這樣的做法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困擾。蛋糕店也很高興我買了昂貴的蛋糕,接下來只要我高喊萬歲,然後拍手讚頌這美麗的夜晚,就會是一場皆大歡喜的精彩活動。精彩個頭啦!去吃屎好了。
真希望至少可以準備一張從正面畫的圖。然而,我根本畫不出來。
「……不對。」
事實上,我曾經正面與她相對過一次。沒錯,就是五月的時候。
那時的有勇無謀換來了被她拒絕的幾秒鐘,只有在那瞬間,她的眼裡從正面捕捉到了我。我也一樣,儘管難為情到想逃跑,還是試圖將她的身影烙印眼裡,存入記憶最深處。
不過,要畫出她當時的模樣太煎熬了。如果要連她的害怕、恐懼、厭惡情緒都正確地畫出來,對與她互相凝視的我來說,只會感受到彷彿胸口快被巨石壓垮似的後悔。
每晚熄燈後閉上眼睛,這般後悔的情緒就會化為惡夢襲來,所以還亮著燈的時候,沒必要這般感受。基於這些考量,只好讓與我共度聖誕節的對象別開視線。
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她。
買了蛋糕再繳了房租後,我的錢包幾乎見底,所以其他料理只好隨便買買。我只買了便利商店的關東煮和優惠組合,優惠組合包含兩顆御飯糰、一顆肉丸子,還有炸雞塊、熱狗、對切再串成一串的可樂餅。這麼多東西只要兩百三十圓,真的很便宜,所以我經常買來吃。
雖然只準備了兩樣料理,但還是很擔心會吃不完。
所謂最昂貴的蛋糕,就是體積最大的蛋糕。雖然我不排斥蛋糕上有奢華的點綴,但看著尺寸大到像把公寓大廳裡的柱子切下一段似的蛋糕,讓人不禁拿著叉子發抖,我有股衝動想要扮成聖誕老公公到附近發蛋糕。左右揮動叉子煽熄蠟燭後,我挖開宛如不曾踐踏過的雪地般的奶油,開始吃起蛋糕。真是一點浪漫氣氛都沒有。
我不知道價格最貴是不是就最好吃,只知道這個蛋糕甜死人不償命。自從三年前在開學典禮上吃到甜饅頭後,我一直攝取這類食物。蛋糕吃到一半,咬下一口飯糰。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奶油口味的飯糰。奶油配上包在飯糰裡的昆布,那真是會讓人想要放棄人生的味道。
此刻我肯定露出極度不舒服的表情在吃東西吧。難怪她會不肯看我,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看到自己,我只想看著她。然而,只有那傢伙被允許一直看著她。原來她喜歡那種調調的男生啊!事到如今就算知道這樣的事實,我也改變不了,已經太遲了。
「……蛋糕吃腻了。」
就算吐苦水,也不會有人來幫我。不管任何時候,我永遠只能靠自己解決困難。而且,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是受局勢逼迫,老是被人捉弄。
上個月也是。有一群傢伙拿筆記本設陷阱騙我上鉤,然後團團圍住我。那群男生拜託我幫他們畫一本叫做《大學通訊》的免費雜誌封面。《大學通訊》也會分送給畢業校友,是一本頗具規模的雜誌。平常都會採用大學裡的風景照作為雜誌封面,但針對這次準備在春季發行的雜誌,他們想要稍微改變一下風格。他們是一群會自告奮勇做這些事情的傢伙,但從我的角度來看,只覺得他們是一群友好意識過高的爛好人就是了。先不說這個了!
他們應該是看了筆記本裡的畫,才會想要拜託我。我真是欲哭無淚,我對她的思慕之情竟然連那些毫無瓜葛的傢伙都發現了。雖然一方面因為難為情而想要立刻逃跑,但那群傢伙甚至態度強硬地安排好談話場地,害我慘遭蹂躪。後來,我發現如果不答應,他們不會放我回家,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工作。我不曾把畫拿給其他人看,所以這是第一次受到肯定。
我本身不曾看過那本雜誌,應該是因為寄到老家,所以沒機會看到。雖然他們原本希望我可以畫和大學有關的風景畫,但對現在的我而言,去大學上課的價值只在於她。我相信命運是為了讓我與她邂逅,才會安排我上那所大學。我沒能夠把命運拉近自己且得到滿足的結果,全是因為我的器量不足,邂逅本身並非不幸。
口中吐出的氣息彷彿摻了奶油般雪白。內心難以控制地不停在意起她和那傢伙,感覺五臟六腑都快糾結在一起。胃痛了,明顯是消化不良。我連從正面看她都不行,現在那傢伙眼中的她會是什麼表情?滿面笑容嗎?還是鬧著彆扭?雖然努力想像,但她的臉還是轉瞬消失。
在這值得慶祝的聖誕節裡,為什麼我非得嚐到這般痛苦滋味?不,應該說正因為是聖誕節,才會如此痛苦。如果現在去車站,一定會看到閃耀到令人厭煩的燈飾吧。就連我打工的鞋店也用燈泡簡單裝飾,櫥窗還意思意思地擺了聖誕靴。
我看向窗外,但窗簾緊緊拉上什麼也看不見。除了暖爐桌之外,房間裡沒有任何暖氣設備,我可沒有興致高到會刻意走近窗戶拉開窗簾。無論任何時候,我總是安靜不動,我只會動
也不動地待在喜歡的東西旁邊。
然後,看著心愛的東西被別人拿走而獨自痛苦。
回想起小時候向聖誕老公公許願,只有一次討到真正想要的禮物。那次因為上課用光了黑色顏料,就許了願,結果小氣的聖誕老公公送給我顏料盒,後來我用那盒顏料畫了很多畫。
至於現在想要的東西,我不會有想要得到她的一切的非分之想。
但希望至少能夠看見她的笑臉。
她對著我展露笑臉,這樣的願望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
我放下刺著草莓的叉子,注視著她的畫像。
她是否等到了聖誕老公公呢?
聖誕老公公是否藉著命運之名,帶來了她期望的東西?
我祈禱著她能如願,同時也感到焦躁、孤寂而忍不住按住胸口。
一邊大口咬著蛋糕,一邊對著她的畫像強顏歡笑地擠出笑容。
我已經決定好封面要畫什麼。
現在的我,除了她什麼也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