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房門,安熹微將筆記本扔在書桌上,急躁地拉開抽屜拿出煙盒,一根菸含在唇間,拇指滑過打火機的蓋,點燃。
敞著的窗簾,讓她口中溢出的煙霧,朦朦朧朧的散在午後日光下,刺疼她的眼睛。
安熹微拉過椅子坐下,隨手拿來一本書,撕下扉頁來,往上面抖落菸灰。
記憶中,那明明是春回大地的季節,她的父親卻如同一棵枯瘦垂死的樹,躺在病床上,血管凸起的像快要脫離土壤的樹根,他痛苦的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此時的許庭,正靠在李以博懷中,互訴著甜言蜜語。
那段時間,安熹微只要回家就會看見他們,依偎在一起,開始許庭見她回來,還會像征性的推一推李以博,後來隔三差五的李以博就在她家留宿。
因為她爸爸的醫藥、手術、住院,如雪片般飛來的費用單,全是李以博墊付的,安熹微連指責都沒有底氣開口。
所以她的目光總是避開他們,可偶爾聽見的對話,尤其是夜晚的那些聲音,就像是流進她耳朵裡,濃稠的糖漿,蛀掉她的皮肉軟骨,鑽進神經的疼。
那天下午,在醫院的走廊中間,安熹微的腳步停下,遠遠地看著他們的身影,走進病房。
儘管李以博和許庭已經沒有什麼顧忌,但這是他第一次走進病房,面對病床上許庭的丈夫。
安熹微手裡捧著樓下餐廳打包來的一碗粥,就靠著病房外的牆,聽著裡面沒說幾句話,床上的人呼吸急促,不知是誰撲去按下緊急呼叫鈴,她仍然是一動不動,幾個醫生和護士與她擦身而過,跑進病房。
她緊緊地閉上眼,把嘴唇咬破,也不敢進去,害怕他逝去的模樣,會印刻在她腦袋裡,會出現在夢裡。
可是,那碗粥燙手的溫度,這輩子也忘不了。
安熹微驀然感覺指間灼燒,原來是煙快到頭了。
她趕忙將菸頭按滅,拍著衣服上落得菸灰,站起身去打開一點窗,室外的悶熱一下間湧進來,把煙盒和打火機扔進抽屜,摸出一隻鐵盒,打開,捏出小小的一顆糖。
她坐回椅中,失神地望著亮白的,讓人睜不開眼的窗外。
「熹微。」
溫厚中氣的聲音,喚回她的心神,眼下是一桌色澤可口的飯菜,她握著筷子,看向李以博,疑惑地抬了抬眉,「嗯?」
李以博夾起一筷青菜,放在她碗中,同時說著,「你上次不是說有事和我商量,是什麼事?」
安熹微恍然的『哦』一聲,說道,「是這樣的,我和兩個朋友,準備自己開攝影工作室,專門接公司企業的單子,就是註冊這方面的問題沒怎麼接觸過,所以,我想請爸爸幫忙。」
「行,我知道了。」李以博忖量著點頭,頓一頓,他又說道,「還有,若尋……」
李若尋剛抬起頭看著他,就聽他說,「你馬上就高三了,有意向去哪所大學嗎?」
「暫時還沒有。」
李以博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微笑道,「那麼,我想讓你出國留學。」
聞言,李若尋一怔,許庭接話,「那好呀,趁年輕去國外走走多好。」
安熹微扒著飯,眼眸低垂,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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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以博夫婦前往機場的清晨,一雙兒女站在門口給他們送行,幸好這時間烈日未毒。
當車尾消失在視野中,安熹微利落地轉身進屋,不與身邊的人說一句話,既然他存心要避開她,那就成全他,這幾日她一直保持如此的態度。
李若尋目光落在她走上樓時,那輕輕搖曳的睡裙下,纖細白皙的小腿,一晃不見後,傳來關門的動靜,他才回過神來。
這一覺睡下去,睜眼已經是下午一點多。
安熹微坐在床上伸著懶腰,隱約聽見門鈴響起,立刻皺起眉頭。
剛剛下樓,就見一抹身影跟著李若尋走進客廳,她不急不趕地先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握著玻璃杯小口小口的抿著水,走去客廳中。
安熹微是長相的甜美,所以總讓人誤以為年紀尚輕,而坐在沙發上的女生,不施粉黛的臉上,沾著些許汗珠,充滿著新鮮的氣息,像一朵雨露滋潤的風信子,她頓時覺得,那才是真正碧玉年華的少女。
安熹微笑著問她,「怎麼就你一個人,班長呢?」
張彩妍神情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回答道,「他今天家裡有事,來不了了。」
正好此時,李若尋拿著兩瓶常溫的礦水泉放在茶几上,輕笑著,「也就你信。」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張彩妍面對他沒有那麼拘謹,聽他打趣自己,就扁嘴說,「那我總不能追到他家去一探究竟吧。」
安熹微選擇轉身離開客廳,無視他們像小情侶拌嘴的氛圍,她手中這杯水喝的索然無味。
上樓回到房間,她拉開抽屜拿出糖盒,捏出一顆糖,含在口中,坐在椅中仰過頭去,靜靜等待糖化掉。
在安熹微離開後的客廳中,李若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字跡密密麻麻的紙上,語氣沒有起伏的講解著題目,不緊不慢,嗓音像浸泡在檸檬水中的薄荷葉。
可惜,張彩妍的注意力,都在他握著筆的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看不出他的心不在焉,以為他的眼神淡到清冷,只是如常而已。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突然間,有人說話的聲音,很是清甜,他們下意識地抬頭。
安熹微不知何時來的,還穿著那身白色的睡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口吻輕柔的問,「若尋,你能跟我來一下嗎?」
李若尋握著筆的手加重些力度,「等會兒好嗎,我現在有事。」
安熹微稍抬下巴,似想著什麼,然後眼波流轉,淺淺笑著,「那你可別後悔。」
話音千回百轉,纏繞著他的心神,銷毀所有思緒,只想跟她走。
李若尋走進她的房中,窗簾間留有一線日光,整間房變成昏昏的橘色,像落日時分。
他轉身看著安熹微,問道,「你要說什麼。」
她關上門後,直接背靠著門,聳肩,「沒什麼要說的。」
李若尋發現自己又忘記以往的教訓,於是自嘲般地輕笑出一聲,然後說道,「那我出去了。」
安熹微比他快一步,用身體擋住門把手的位置,只是抬頭看著他,沒有作聲。
他眼裡映出的人,身上那件睡衣領口鬆鬆垮垮,微卷的長發幾縷披在肩上,幾縷流進領下,遮掩著鎖骨,他一步步靠近,她寸步不讓。
直到低頭就能觸碰她鼻尖,這般的近,明顯感覺著她的呼吸,就噴在他頸間,他垂眼看著她扇形的睫毛,綺念綻放。
李若尋一手搭上她的胳膊,低頭貼上她的嘴唇,比想像中更加柔軟,安熹微幾乎同時閉上眼睛,不反抗他進行下一步動作,他卻離開她的唇,停留在鼻尖下的空隙,不夠一寸的距離。
停頓沒有幾秒,他又吻住她,這一次輕輕地含弄她的唇瓣,直到她嘴唇不堪柔情,微微張開一些,他毫不客氣地將舌尖伸進來,捏緊她的胳膊,溫熱的舌頭沒有章法,青澀的掠奪。
他嘗到她口中,番石榴味的糖。
小心翼翼,壓抑著衝動的吻,持續十幾秒的時間,李若尋鬆開她的唇,盯著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撫上那玫瑰色的唇瓣。
溫度蔓延上指腹,他不懂自己為何剛剛要忍耐著,可能,是害怕她即將殘忍的推開他,或者給他一巴掌。
但是,她只問,「甜嗎?」
李若尋一愣,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他攬過安熹微的後腦勺,吻上她的唇,抱住她的腰壓向自己,兩人糾纏著倒在她的床上,口腔裡不斷地撩撥對方的舌頭。
他幻想過無數次,要把她壓在這張淡藍格子床單上,看著她髮絲散佈的像水紋,但沒有想過能夠實現,他握上安熹微的手腕,很快來到她手心,十指交握。
這一吻不會結束的太快,因為她連唾液都是甜的,他不知疲倦地吞嚥著,飢渴的像荒漠旅人。
張彩妍坐在偌大的客廳,喝下一口又一口的礦泉水,伸長脖子望向樓梯,卻遲遲等不到有人下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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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準時在下午四點過來做晚飯,安熹微開的門,順便接過她手中拎著的兩袋食材,「阿姨,家裡就我和若尋兩個人,不要買這麼多的菜。」
「沒有買很多呀,你看都是排骨什麼的,你們小孩兒長身體,要吃點營養的東西。」她說著進屋,看見客廳還有一個面生的小姑娘,正準備離開的樣子,隨即偏頭問安熹微,「這位是若尋的同學嗎,她要留下來吃飯嗎,要的話我飯得多蒸一些。」
「我去問問。」
安熹微走進客廳,沒有看張彩妍,直接問他,「若尋,你同學要留下來吃飯嗎?」
李若尋看向張彩妍,在等待她的答覆,半點開口挽留的意思也沒有。
張彩妍抱起沙發上牛仔布的小書包,忙說,「不了,爸爸媽媽讓我回家吃飯的。」
安熹微點點頭,轉身似乎是去廚房跟阿姨交代。
李若尋禮貌的送張彩妍走到玄關,看著她穿完鞋,走出他家門口,以往即使有班長在,他都會溫柔的叮囑一句,到家記得發個信息。
而今天,張彩妍故意放慢些腳步,走出一小段路後,就聽見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她回過頭去,垂垂光暈下,是緊閉的大門。
在回家的路上,張彩妍不禁想著,下午他跟隨安熹微離開一會兒,回來之後,一直坐在與自己疏遠的距離,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晚霞散落在公交車的窗玻璃上,她嘆出一口氣,毫無頭緒,總感覺一下打回當初,說不上幾句話的關係,下周見他的時候,一定要鼓起勇氣問問看。
晚飯過後,阿姨已經離開,安熹微打開冰箱,拿出一罐酸奶,咬著酸奶盒,抱著筆記本走去客廳,坐在沙發上。
洗完澡的李若尋聽著電視的聲音,下樓來,坐在她身邊。
他拿起遙控器,正切換著頻道,一旁的安熹微突然問道,「明天她還來嗎?」
李若尋明知故作不懂的問,「誰?」
安熹微呵著一笑,準備抱著筆記本離開時,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她吸氣驚呼一聲,整個人拉進他懷裡,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
「不來。」李若尋摟住她的腰,沾著洗髮露味道的頭髮,廝磨在她耳邊,「我明天會跟她說,接下來我另外有安排,沒有時間幫她補習,以後她都不會來了。」
安熹微勉強滿意的哼一聲。
他聞著她身上的氣息,收緊手臂,問她,「那你呢。」
「我什麼?」
「分手嗎?」他的聲音如同一潭清水。
安熹微逃脫開他的束縛,站起身來,走去廚房的方向,她拉開一扇櫥櫃上的抽屜,知道許庭的煙在這裡,含著未點燃的煙,她伸手去摸打火機。
但是身後來的人,比她先一步拿走打火機。
安熹微轉身,他說,「我來點。」
然後,李若尋拇指抹開打火機的蓋,她看著幽藍的火焰,愣一下,還是把頭靠過去,習慣性地用手擋著風。
他討厭她抽菸,卻喜歡她抽菸的樣子,煙霧繚繞的惆悵,朦朧不清的嫵媚。
於是,趁她指間夾著煙離開時,他攔著她那隻手再回去,攬過她的頭,用自己的唇取而代之。
安熹微抬手勾住他的臂彎,淺吻變深,菸灰落地。
用一根麻繩捆住一棵樹,慢慢勒緊,等待它嵌進樹身,融為一體,需要多久她不知道,但是引誘一個少年走進圈套,她知道,只需要兩年。
但是,如果恨意可以量化,能夠拆分,她請求把李若尋從中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