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耿耿。
親戚們都說這名字不好,勁兒勁兒的,好像憋著一口氣跟誰過不去似的。
但是我喜歡。名字好不好聽是其次,真正重要的是這個名字中傾注的心意。
我爸我媽都姓耿,估計他們起名字的時候腦子裡轉悠的是「強強聯合」「愛情結晶」一類很美好的念頭,所以我叫耿耿。
不過後來他們離婚了。
所以我也不確定我對自己姓名的解讀,是不是一場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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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考那年趕上非典,兵荒馬亂中,作為普通初中的普通生,我很不厚道地發了國難財。
英語考試取消聽力,數學題難度降低,語文作文題回歸到小學生命題作文,物理化學佔總分的分值調低,總之,歷次模擬考試從來就沒進過我們班級前三的耿耿同學竟然在初升高統考中考了全校第三名。
後來我們班同學非拉著我在阿迪達斯和李寧的旗艦店門口合影。
他們說,這張代表著Impossible is nothing,一切皆有可能。
然後又讓我舉著振華中學大紅色的錄取通知書在Nike門口留影。
他們說,這張又代表了「Just do it」的精神。
我問他們知不知道Just do it的含義,他們說,怎麼不知道?做掉他!
我最終沒能做掉振華。這都是後話了。而且在我很鬱悶的那段時期,聽聞Adidas因為某件吃癟的事情而在一怒之下將官網改名為Nothing is Possible.
這才是真相。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世界上唯一可能的就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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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前報志願,我當時填報的三項是振華校本部,振華自費,振華分校。
記得當時交志願表的時候,我是最後一個遞給老師的。遮遮掩掩,生怕被別人看見。
要知道,我們班的萬年第一名都沒敢報振華。她糾結了很長時間,還是跟師大附中高中部簽了合同,只要第一志願報師大附中,中考錄取分數線就為她降十分。
當時師大附中就是用這種方式搶走了一批具有考上振華的可能性卻又對自己沒有自信的優等生。
那時候每次考試結束,我們班同學就在她面前起鬨說她是振華苗子。
我們沒有惡意,可是初三某次模考之後,她卻因為這種玩笑而大發脾氣。
不少人因此而覺得她無理取鬧。可是我理解她,我們不負責任地用幾句話將人家捧高,但是萬一摔下來,誰也不會去接住她。
後來跟我爸說起這件事,我爸非常馬後炮地評價道,耿耿啊,你那時候就具備了考上振華的心理條件了。你能從振華苗子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很好。
你tm放屁……我突然想起他是我爸,不是我同桌,連忙把同學間的口頭禪憋進肚子裡。
其實,我和我爸的關係,的確很像「同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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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報志願的方法就是我爸爸堅持的。他的目標是,保住分校,力爭自費。
說不定有可能進校本部。
我打斷他。爸,這種事情要是真的發生了,一定會付出什麼代價的,比如,折壽。
後來我竟然真的稀里糊塗進了校本部。
振華的校本部啊!!
這根本就是一次跟閻王爺借高利貸的過程啊,還是強行被負債,他媽的,還我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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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班主任說,整個13中,報了振華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7班的余周周,一個是2班的沈屾,另一個就是我。
沈屾最終考試失利。那個女生是傳聞中上廁所蹲坑都要帶著單詞本背詞組的牛人,三年如一日換來這種結果,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我大夏天蹲在肯德基門口舔著新出的彩豆甜筒躲避日頭的時候,抬起頭無意間看到路過的沈屾。沒有打傘,也沒有躲避毒辣的日頭,依舊背著大書包,臉上有油光,額上有痘痘。
她偏過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停步。眼神很平靜,就像看一個路人。
卻看的我心驚。
或許是我心虛。人家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是哪根蔥。
但我卻感覺自己搶了人家的甜筒,還笑嘻嘻地蹲在牆角舔得正歡。
後來才知道她去上補課班。提前上高一的數學物理和化學三科。講課的老師是振華的名師。
不管甜筒在誰手裡,沈屾還是沈屾。
我突然特羨慕她。她是一個能讓人記住的人。無論別人是否喜歡她,十年後回憶起來,她還是沈屾,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堅持都是沈屾。
我呢?他們會說,就是那個,那個中考時候點兒正得不行的女生。
當天晚上我少女的惆悵讓我給我媽打了一個電話。
我媽用一貫的快語速教訓我,「她考試的時候心理素質差,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看你就是吃飽了撐的!」
我媽從來不同情失敗者。
所以她跟我爸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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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掛電話前,我媽說,我中考的志願是我爸從和她結婚到離婚的十幾年中辦過的唯一一件成功的事情。
我心想,為了我爸的榮譽,我折壽就折壽了吧。
我媽總說如果她有時間,就親自撫養我。
因為看到我懶懶散散的樣子越來越像我爸,她覺得不能容忍。
聽說,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我奶奶強烈反對。算命的說我爸媽八字不合,我媽命硬,剋夫,老人家很信這一套。
我媽家境不好,好強爭氣的性格讓她的一舉一動都驗證了算命先生的判斷。傳聞會親家的飯桌上,因為奶奶不經意地顯擺自己家條件好,暗示媽媽攀高枝,導致媽媽脾氣爆發,現場一度失去了控制。
我很奇怪,都到這個地步了,他們怎麼最後還是結婚了?
面對我的疑問,爸媽都輕描淡寫。
我媽說,他非要娶我,跟你爺爺奶奶都翻臉了。
我那時候小,還特傻缺地追問,為啥?
我媽眉毛都豎起來了。「怎麼,你媽我不值得他娶?」
那時候我爸傻呵呵地笑,「又漂亮又能幹,當然值得。」
沒出息。
我想像不出脾氣超好的老爸跟長輩翻臉的樣子。
我媽總說他窩囊。
可是他為她翻臉抗爭。
他最帥的那一刻,她竟然沒往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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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憑藉自己的能力,爬到了市分行的高層,負責中小企業貸款,打拚到一身亞健康慢性病。反觀「金融世家」的老爸,倒是一直在市委大院的政策研究室裡面混著,養養花鳥魚,打打太極拳。
我從長相到性格,能力到智商,全都像我爸。
總而言之,我老媽的美貌與智慧,還有那份不服輸的韌勁,一點都沒遺傳到我身上。
二選一的機會我都能選錯,所以每次四選一的選擇題,我都蒙不對。
她很忙,我也不想在她的電話裡殺時間。
打聽了幾句開學前的準備,她就要Say goodbye。
都說了「過兩天再聊」,在她馬上要掛斷的瞬間,我突然喊了起來。
「媽!」
「又什麼事兒?」她的口氣有種習慣性地不耐煩。如果不是我瞭解她就這種急性子,可能早就嚇得把電話當炸彈往樓下撇了。
可是現在我只是摟緊了電話,不知道怎麼說。
「到底怎麼了?」她語氣終於柔和了點。
「我爸要結婚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