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星期六。
來到宅子門前時,竹宮水穗沒有馬上按下門鈴,而是先緩緩打量了一番竹宮家這座大宅。
這是一棟北歐風格的兩層建築,在白色牆壁的映襯下,深褐色的屋頂更顯威嚴。儘管從正面看不出來,但如果從房子正上方觀察,就會發現這是一棟向東西南北四方延伸成十字形的建築。因此,當地居民都將竹宮家這座宅子稱為十字大宅。
水穗不知為何輕嘆了一聲,從大衣口袋裏抽出手,按下門鈴。裡面很快有了回應,是女傭鈴枝的聲音。聽到是水穗在門外,鈴枝立即請她進來。
穿過大門,是一條石板小路。水穗一手拎包,一手插進大衣口袋,任由冷風吹拂著長髮,朝前走去。
剛走近玄關,那扇刻著浮雕的厚重房門便像看準了時機一般從內打開。
「水穗小姐,真是好久不見。」鈴枝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她看起來比過去瘦了些,臉上的皺紋似乎也多了幾道,但那挺得筆直的腰板還和往日一樣。
「你好,鈴枝。大家都還好吧?」
「都還好。看到小姐您氣色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鈴枝彎腰鞠躬時,屋裡傳來什麼東西摩擦地板的聲音。水穗向裡看去,只見一個上穿黑色毛衣、下著灰色長裙的女孩坐著輪椅迎了過來。女孩有一張標準的日式美麗臉龐,還帶著一絲少女的柔弱。水穗知道,她雖然比自己小幾歲,但算來今年也有二十歲了。上個月,水穗剛過了二十五歲生日。
「你回來得真快!」輪椅上的女孩興奮地說道。
「好久不見,你怎麼樣?」水穗邊脫鞋邊笑著回應。
「好啊,很好,好到渾身有勁沒處使呢。」說著,女孩笑了起來。
女孩名叫佳織,是竹宮家的獨生女。她天生腿有殘疾,一直坐輪椅。
佳織引著水穗來到客廳,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這裡與其說是客廳,不如說是個博物館,擺放著古董留聲機、做工精巧的玩具小屋、連在一起的形狀怪異的金屬環等物品,還有拼木工藝品。初看起來這些擺設毫無章法,其實每件都是智力玩具。這家主人竹宮宗彥的愛好就是收集此類玩具。
水穗拿起一件智力玩具,外包裝上印著「DRAGON」字樣。這個玩具產自法國,玩家需要把頭盔形狀的金屬環從另一個環上取下。
「聽說二姨今晚不來?真可惜!」佳織語帶遺憾。
「她從正月開始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對她來說年節似乎都沒什麼意義。她就是怪人一個。」水穗邊擺弄九連環邊苦笑著回答。
「那不才是充滿藝術激情的表現嗎?真羡慕!要不我也跟二姨學畫畫吧?」
「還是算了吧。一拿起畫筆,她就變成女魔頭了。」
水穗的玩笑話讓佳織笑出了聲。水穗的母親琴繪是佳織母親賴子的妹妹。水穗的父親正彥三年前去世了,之後她和母親就把姓改回了竹宮,生活得逍遙自在。正彥生前是藝術家,琴繪則是日本畫畫家。
「澳大利亞怎麼樣?特別好吧?」佳織撒嬌地問道。
水穗和佳織都是獨生女,水穗一直把佳織當成自己的親妹妹。
「當然好啊。那裡大地廣袤,連天空都顯得特別遼闊。挺不可思議的。」水穗剛從澳大利亞回國不久。大學畢業後,她換了幾份工作,都覺得不夠稱心,便出國換換心情。
「真好啊,我也想去。」佳織眼神裡充滿嚮往,視線不知不覺投向了斜上方,似乎在想像澳大利亞廣袤的大地。
看來倒是不需要我擔心了。看到佳織精神飽滿的樣子,水穗稍稍放下了心。
佳織的母親賴子於去年年底去世。對於身有殘疾的佳織來說,無微不至地關愛自己的母親去世了,必定是近乎跌入人生谷底的打擊。水穗原本做好了陪她一同流淚的準備,因為今天正好是賴子七七之期。
「對了,之前我沒能趕回來參加葬禮,真是不好意思。」水穗道歉。得知賴子去世的消息時,她還在澳大利亞,由於急事纏身而沒能回來參加葬禮。
「沒事的,這有什麼。」佳織說著擠出不自然的笑容,微微放低了視線,但很快又抬起頭,爽朗地說,「要不要喝茶?我前幾天頭一次喝了蘋果茶,特別好喝!」她說著就把輪椅轉向另一側。
「不不,蘋果茶一會兒再喝。」水穗抬起右手,「我得先去跟姨父打個招呼,他現在在哪兒?」
「爸爸去掃墓了,跟和花子姨媽他們一起。」
「哦,那外婆也去了?」
「沒有,外婆在她的房間裡。她說最近有點累,就不去了。現在好像……永島先生也在。」
水穗稍稍有些詫異,因為提到永島的名字時,佳織看起來有些遲疑。「那我去見一下外婆吧。不過既然永島先生在,是不是過會兒再去比較好?」
「沒事,應該快結束了。去吧。」
「好。這個九連環還真難啊,真的能解開嗎?」水穗已經擺弄了半天,但完全找不到解開的辦法。
「我試試。」佳織接過九連環,只幾秒鐘就輕鬆解開了。
「真厲害!」水穗佩服地說。
「這算什麼,我知道竅門而已。水穗,你喜歡智力玩具、魔術之類的嗎?」
「對它們感興趣。」水穗說道,「姨父有很多這方面的書吧?」
「我也不清楚……下次問問爸爸。」
「嗯,那拜託了。」
「我其實很討厭智力玩具。」佳織有些不屑地說,「一知道解法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還總想要下一個,就跟毒品似的。」
「姨父就是對這種『毒品』上癮了吧。」水穗從沙發上起身,望著掛在牆上的巨大拼圖說道。拼圖的圖案是某地的風景。聽說佳織的父親宗彥最近痴迷於拼圖。
「就是,太簡單的東西都沒法滿足他了。」佳織正色道,接著又催水穗說,「咱們走吧」。
客廳一角有個一米見方、直通天花板的柱狀體,裡面其實是一台小型電梯,為了讓佳織乘坐輪椅自由上下而建。水穗和佳織一起進入電梯,按下按鈕。出了電梯,腳下是鋪著長毛地毯的走廊。十字交叉的走廊讓久未來此的水穗備感親切。
建起這棟十字大宅的人,是水穗和佳織的外公——竹宮幸一郎。幸一郎從林業做起,一手打造了後來經營房地產和休閒產業的竹宮產業。他一直以旺盛的精力和健壯的身體為豪,卻在一年半前因病去世。
幸一郎沒有兒子,只有賴子、琴繪、和花子三個女兒,因此就讓賴子招贅,使竹宮家的家業得以延續。這位入贅女婿,就是曾做過幸一郎部下的相馬宗彥。
三女兒和花子也與竹宮產業的員工結了婚。水穗的母親琴繪嫁給了與經商毫不相關的藝術家,但幸一郎並沒有反對,他對藝術也有濃厚的興趣。
身處這棟奇妙的建築裡,周圍的一事一物都能讓水穗感覺到幸一郎對藝術的興趣。
水穗和佳織朝北側走廊走去。途中經過一處樓梯,樓梯旁靠牆放著一個置物架,上面擺著一個高約五十釐米的人偶,造型是站立的少年和他左邊的一匹小馬,馬背上有大紅色的馬鞍。東側走廊中間也有一處樓梯,旁邊也同樣有個架子,上面擺著個陶罐。
走廊兩側各有一個房間,左側是她們外婆靜香的房間。進入房間之前,佳織把輪椅向前推了推,來到陽台上。水穗默默地跟在她後面。
「她就是翻過這個護欄,跳下去的。」佳織摸著護欄說道。
水穗站在她身旁,往下望去。這棟宅子建在斜坡上,因此北側有三層,最下面一層位於地下,有儲藏室和音樂室,還能通到後院。後院鋪有草皮,通道則用水泥鋪就。北側陽台正下方就是水泥通道,賴子恐怕就摔在那上面。
「誰也沒能攔住她嗎?」雖然於事無補,水穗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佳織黯然神傷,接著又深呼吸了一下,強忍悲痛地說道,「當時,我正在房間裡和爸爸聊天,突然聽到了恐怖的尖叫。爸爸抱起我從房間裡出來看是怎麼回事,就看到有人飛快地跑上樓梯——」
「是賴子姨媽嗎?」
水穗問罷,佳織微微一頓,點點頭接著說道:「然後她就衝到陽台上,翻身跳了下去。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這樣啊……我聽說,當時其他人都不在家?」
「嗯。大家都出去了,只有我和爸爸在家。爸爸隨後就把我放到輪椅上,去後院查看。我就從這裡俯瞰媽媽的情況。」佳織緊握著陽台護欄,彷彿陷入回憶,閉上了眼睛,「媽媽就像一片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
水穗再次往下望去。她知道佳織深愛著母親,想到佳織當時是何等悲痛,她不禁陷入沉默。
「爸爸說,媽媽大概是神經衰弱。」佳織睜開雙眼,「工作上的事情讓她很緊張……據說晚上總睡不好。」
「嗯……」水穗對賴子十分瞭解。她雖已聽說賴子死於神經衰弱,但至今仍無法相信。
賴子不僅是竹宮家的長女,還是幸一郎三個女兒中最為出色的一個。從小學到高中,都就讀於本地知名女子大學的附屬學校,成績始終名列前茅,並考上了一流國立大學的經濟系。畢業之後她進入竹宮產業,隷屬於營業企劃部。在那裡,她充分發揮出繼承自幸一郎的行動力和創造力,接連做成許多全新的企劃。其他員工起初都覺得她不過是靠父親的關係來混日子的,但漸漸被她的活力帶動。
幸一郎本想招一個得力幹將做女婿,再把竹宮產業託付給那人。看到賴子如此有才華,他意識到根本沒那個必要,直接讓賴子繼承家業就好,於是決定把賴子培養為下任社長,而女婿則讓賴子自由選擇。賴子選擇的,就是相馬宗彥。
賴子是個典型的女強人,但又不是一心只想著工作、不近人情的女人。幸一郎去世後,她繼任社長,但心思細膩的作風一點沒變。她還喜歡音樂和美術,有著感性的一面。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無比愛戴她。
然而這樣的賴子卻自殺了,而且死得十分突然,原因竟然是神經衰弱——
「對不起,」佳織落寞地笑了笑,「本來不想說這些的。本想著你來了,我該聊點開心的事情。」
「沒什麼。」水穗推著佳織離開陽台,走到靜香的房間前。
佳織敲了敲門,屋裡傳來老婦人柔和的聲音。見到水穗跟在佳織後面進入房間,坐在安樂椅上的靜香難掩驚喜地說道:「哎呀,水穗,你什麼時候來的?好久不見了!差不多有一年了吧?」靜香圓潤的臉上滿是笑容。她的面頰雖有皺紋,皮膚仍舊光滑白皙,一頭銀髮也和這棟西洋風格的建築十分相稱。
「外公的葬禮之後就沒再見過您,有一年半了吧?很久不見,您還好吧?」水穗邊說邊鞠躬行禮。
「來了就好。別站著了,快坐下。」
水穗依言在地毯上放了個坐墊坐下。房間裡有地暖,她的腳下十分暖和。
「水穗是去澳大利亞留學了吧?」在靜香身旁收拾箱子的永島正章問道。永島在附近開了一家美髮店,每月會專門到這裡來給靜香做幾次頭髮。
「算不上是留學,只是去逍遙了幾年而已。」
「那也是很寶貴的經驗啊。今後我們都得適應國際化的環境。」永島點著頭說道。如果水穗沒記錯,永島應該已經有三十五歲。他膚色微黑,身材修長,肌肉發達,皮膚也顯得很有彈性。
「您的頭髮做好了?」佳織看看靜香,又看看永島,問道。
「好了。」靜香摸著頭髮平靜地回答,又說,「永島先生剛剛教訓我來著。」
「我怎麼敢教訓您!」看到水穗二人露出驚訝之色,永島趕緊否認,「我只是讓夫人注意身體而已。頭髮和皮膚是能反映健康狀況的,我覺得夫人最近有點疲憊——對了,您現在不慢跑了吧?」
聽到「慢跑」一詞,水穗驚訝地望向靜香:「外婆,您之前還慢跑嗎?」
靜香今年應該已經七十歲了。
「一直在跑,只是永島先生說我一把年紀就不必勉強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為了保持健康,走路比慢跑更好。您每天都散步吧?」
「是啊,不散步的話身體就退化了。」
「那就好。希望您能堅持下去。」
看永島和靜香聊得差不多了,水穗環顧起室內。她小時候經常在這裡玩耍,這幾年幾乎沒有來過 上掛著很多幸一郎收藏的千奇百怪的古董,有北歐海盜用過的弓弩、江戶時代的懷錶等。視線轉到身後的牆壁時,水穗不禁嚇了一跳,一瞬間還以為有人站在那裡。定睛一瞧,才發現那是一幅巨大的肖像畫,畫中人是身著正裝的幸一郎,背景似乎就是這棟十字大宅。畫中的幸一郎戴著白色手套,雙手交叉放在腰前。
「嚇了一跳吧?」靜香注意到水穗的表情,說,「這幅畫本來要掛在公司大堂,但大家都說不好,就放在家裡了。」
「你還記得外公的遺言吧?」佳織插話道,「遺言裡說去世後要把他的肖像畫掛在公司裡,爸爸就去定做了這幅畫,大概半年前才送到家裡來。」
「這樣啊……」水穗又看了看那幅畫,華麗的畫框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把前任社長的肖像畫掛在公司大堂裡,的確算不上什麼好品位。
「這幅畫上個月還放在走廊上呢,不過和花子他們都不喜歡,就放到這裡來了。但他的遺言就是如此,誰也沒辦法。其實擺在屋子裡也挺嚇人的,我都怕半夜人從畫裡活過來。」
三人都被靜香逗笑了。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水穗打開門,女傭鈴枝站在門外。
「有位先生說一定要見一下咱們家的主人,現在就在大門外等候。」鈴枝稍稍壓低聲音,向靜香通報。
「哦?宗彥他們還沒回來吧?」
「是的,說是掃完墓後要去辦點事。」
「好吧,那只有我去見了。是什麼人?」
「是,那個……是……」鈴枝環視眾人一圈,終於說道,「他說自己是人偶師。」
「人偶師?」靜香好奇地歪了歪頭,「就是製作人偶的?」
「應該是。」
「人偶師來我們家做什麼?」
「不清楚。」鈴枝也歪頭表示不解。
「或許和媽媽有關呢。」佳織說道,「媽媽不是很喜歡收藏古董嘛,是不是這方面的朋友?」
「噢,這倒是有可能。」靜香稍稍點了點頭,說,「那我就去見見吧。鈴枝,麻煩你讓那位先生去會客室稍候。」
鈴枝答應後便離開了。
由於對人偶師這個行當頗有興趣,水穗和佳織也決定去見一見。永島說晚上會再來,隨後便先行離開。今天是賴子的七七之日,晚上許多人都會到場。
水穗一行來到會客室時,一名打扮奇特的男子已經在那裡等候。他上穿黑色泛綠的上衣,下穿黑色修身長褲,外衣裡是一件白襯衫,領口處繫著一條用來代替領結的白色長絲帶。他看上去年近三十,膚色偏白,身形消瘦,臉龐稜角分明,頗像個西方人,讓水穗一下子聯想到電影裡的吸血鬼。
看到眾人進來,男子立刻從沙發上站起,像機器人一樣僵硬地鞠了個躬,說:「突然打擾各位,實在抱歉。」男子的聲音有著金屬質感,但並不讓人感到不快。他接著說:「有件事情必須要告訴各位。我姓悟淨,是名人偶師。」
靜香接過男子遞上的名片,說:「悟淨先生……您的名字還真是少見。」說著,她把名片遞給水穗二人,名片上印著「人偶師 悟淨真之介」。「我是這家主人竹宮宗彥的岳母,這兩位是我的外孫女。」
水穗和佳織朝悟淨點了點頭,悟淨再次鞠了一躬。
「那您有話就直說吧,」待所有人在沙發上坐定,靜香先開了口,「聽說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們。不過我想先告訴您,我們對人偶完全是外行,希望您能理解。」
悟淨答道:「要理解我說的,完全不需要任何關於人偶的專業知識,」他的語氣非常乾脆,「只是希望各位不要把我的話當成荒唐的玩笑。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還是希望各位能聽我講完。」
「聽起來好像很嚇人。」靜香笑著說。
「是的,」悟淨嚴肅地說道,「可以說的確很嚇人。」
他的話讓水穗倒吸一口涼氣,身旁的佳織也不由得挺直了腰。這時,房門被緩緩打開,鈴枝走了進來,稍顯嚴肅地把紅茶端到每個人面前。
「您家最近買了一個小丑人偶吧?」悟淨問道。
「小丑人偶?」靜香剛端起茶杯,又停下了手,問,「什麼樣的小丑人偶?」
「是木製的小丑人偶,戴著黑帽子,穿著白衣服。聽東京都內一家古董店的人說,是前一段時間您的某位家人購買的。」
「小丑……」想著想著,靜香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一下手,「就是那個人偶吧,兩個月前賴子買的那個。」
「就是那天那個?」佳織蹙眉看著靜香,問道。
「沒錯,就是那天放在走廊架子上的小丑人偶。」
「那天是……」水穗問道。
「就是賴子自殺那天。當時樓梯旁邊的架子上放著那個人偶。」
「原來是這樣……」水穗不知該說什麼好,便沉默下來。
悟淨開口問:「買下人偶的那位去世了嗎?」
「是的,」靜香答道,「她自殺了。今天是七七。」
「這樣啊……」悟淨深深地垂下了頭,許久一動不動。他似乎真的為賴子的死悲傷不已,水穗不大理解他為何如此。「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他自語般說道。
「來晚了?什麼意思?」靜香問。
悟淨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那個人偶被稱為悲劇小丑,會給每個擁有它的人帶來不幸。人偶的上一位主人因交通事故全家身亡,再上一位主人因精神錯亂而自殺。還有很多關於人偶的不祥故事,不勝枚舉。」他說完來回看了看三人,似是在觀察她們的反應。
這番話讓寬敞的會客室裡的空氣驟然緊張,沉默持續了片刻。靜香彷彿要緩解這種緊張氣氛一般,沉穩地說:「哦,原來是悲劇小丑啊……那您打算怎麼處置它呢?」
「那個人偶是家父製作的。」悟淨說,「家父已經去世,但直到臨終時還記掛著那個人偶,說一定要想辦法把它拿回來,處理掉。」
「就是說您想把它買回去?」
「是的。當然,我會在您購買的價格之上再加些錢。」
「錢不是問題……您稍等一下,我去把人偶拿來。」說完,靜香就離開了會客室。
和兩位女士共處一室,悟淨也毫不拘束,他仔細欣賞著牆上的畫作和屋裡的各種擺件。看著看著,他的視線停在窗邊的架子上。「那是拼圖吧?」
「是的,」佳織答道,「那是家父的愛好。我家很多房間裡都有沒拼完的拼圖。」
水穗也微微站起,望向那幅拼圖。拼圖的畫面十分奇特,是一位老奶奶坐在鵝背上飛翔。拼圖已快完成,只剩下藍天的部分尚未拼完。
「這是鵝媽媽拼圖吧,這個畫面也許出自某個繪本。」悟淨好像明白了什麼,說完又坐回沙發上。
「說到那個小丑人偶,」水穗對佳織說,「剛才我看樓梯旁架子上放的好像是少年和小馬人偶。」
「是的。媽媽出事後,外婆說那個小丑人偶太嚇人,就把它收起來了。其實那個架子上一直放著少年和小馬人偶,只有那天擺的是那個沒怎麼見過的小丑人偶。所以,就像悟淨先生剛才說的,真讓人不得不認為是人偶招來了厄運。」
「雖然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悟淨說道,「但那個人偶真的有這種力量。」
悟淨的聲音沉重至極,水穗不禁看了看他。他也用褐色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水穗,點了兩次頭。
在一片沉默中,靜香回來了。她抱著個箱子在沙發上坐下,打開箱蓋,裡面有個玻璃罩。她將玻璃罩端出放在桌上,隨後打開了玻璃罩。
「就是它。」悟淨點頭說,「它就是悲劇小丑。」
小丑人偶的外形和悟淨剛才描述的一模一樣,黑帽子,白衣服,還有一臉略顯詭異的傷感表情。
「這個人偶當時擺在走廊上嗎?」水穗問。
靜香點頭說:「剛好只有那天擺在那裡。」
「真的嗎?為什麼偏偏是那天呢?」
「聽說是宗彥擺在那兒的。」
「姨父擺的?」
「是。說這是賴子特地買回來的,就擺在那兒讓她開開心。但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就一直收在我房裡。」
悟淨把玻璃罩拿在手上,聽著水穗和靜香的交談。聽罷,他把玻璃罩放回桌上,問道:「能否允許我把它買回去?」
他的神情十分嚴肅,但靜香稍一偏頭,說:「很抱歉,現在無法馬上給您答覆。這是我女兒買的,她已經去世,得問她先生同不同意。」
「那麼請問這位先生何時回來?屆時我再來拜訪。」
「今晚應該會回來。但今晚客人多,不方便。我會把情況轉告他,請您明天再來吧。」
「明天啊……」悟淨咬著嘴唇,低頭盯著在桌面上交叉的雙手。看著他這副樣子,水穗覺得他或許真的相信小丑人偶會帶來厄運。「好的,那我明日再登門拜訪。」
「真不好意思。」靜香說。
「哪裡。您能抽空聽我講這麼突兀的一席話,已經感激之至。」
悟淨站起身,披上放在一旁的黑色大衣。大衣下襬飄舞起來,讓水穗再次聯想到吸血鬼。
離開會客室時,靜香叫來鈴枝,吩咐她把小丑人偶放到地下室。
水穗則和靜香、佳織一起送悟淨離開。他似乎對這棟十字形的建築很有興趣,但並沒有說什麼。
「願這裡只有幸福降臨。」悟淨在玄關和靜香握手道別時說。
「謝謝。也祝您幸福。」
「那麼,明天再見。」
說罷,悟淨離開了十字大宅。